曾 慶 國

過了鹿溪竹牌樓，一條小溪日夜不息潺潺流淌，兩邊是恣意放任生長的雛菊、旅人蕉和蒲公英，還有不知名的香草，直延伸到好遠(yuǎn)的地方。

小溪二三米寬，不遠(yuǎn)處生長著一片片紅豆杉林，路旁高大的一顆，遒勁的根須裸露在外，嶙峋的枝干頂著一團(tuán)巨大的濃蔭，滿樹的紅豆宛如綴著的紅寶石，摘幾粒放進(jìn)嘴里，酸酸甜甜的。近年，因了在樹枝果葉中提取的紫杉醇抗癌奇效，使紅豆杉聲名鵲起。被譽(yù)為活化石，在蒼茫曠野中，亙古不變，默默守望了五百多年的這顆古樹，顯得肅穆而清幽。繁華不古，熱鬧無果。我知道，清空終日喧囂，今天我們尋得了一片靜謐的天地，可以奢侈一刻寧靜的時(shí)光。

沿著小溪，四圍沒遮掩的田野，初秋的微風(fēng)薰染了草木的芬芳，催著你前行。迎面一個(gè)大的水潭邊，滿開著潑潑辣辣的雛金菊，在青草里，像是點(diǎn)著一盞盞金燈，一二米深的潭水清澈見底，游魚可數(shù)。潭底紅色的頁巖，陽光斜照進(jìn)來，皆成紫紅紫紅，但那水卻映得你剎那間迷眩。溪流入潭了無聲響，流過一個(gè)石坎后，汩汩向下，去追逐遠(yuǎn)去的年華。潭的四周，一些半露出水的石頭，西北角一塊巨石上，一個(gè)篆刻的大＂鹿"字，幾失了色跡，背面一行小字，卻告訴了我們，這是鹿飲水的地方。

于是，我們都期盼真能見到鹿。往前走不遠(yuǎn)，田野全蕪，隱到了山里，撲過來的無數(shù)山丘，郁郁蔥?的竹子，山風(fēng)揚(yáng)起，低頭扭腰，迎客施禮。山丘相連的山腳下，小溪像一條綢帶纏繞著，變得越發(fā)靈動(dòng)了，忽而穿過石縫，忽而跌下崖壁，忽而流淌在雜草和荊棘叢生的坎坷山巖之間。那滿處.的青草和野花氤氳的味道，和我們一路相伴。在一個(gè)埡口邊，公路消失了，石碑上刻著＂豐家鋪鐵甲沖＂。我們面前像抖開一幅山水畫來：沿溪而上，四圍的山包得更緊了，一列列黛青的山從這里逶迤遠(yuǎn)去，峰巒疊翠，迴峰相望，不知不覺，山峰仿佛又長高許多。孤寂的山上不見人影，山谷里美麗的彩蝶翩翩。山脈連袂，宛如用鐵鎖扣鎖著，我估摸這就是鐵甲的來歷吧。

因?yàn)槭窍挛鐑牲c(diǎn)多了，向?qū)Ц嬖V我們，需自己任選登一主峰，其它的也只能割愛。(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抬望天色，亂云飛渡，忽分忽合 ，而去筀竹坳天寶庵的游客趨之若鶩。我們圖靜，選擇了上云峰山，登高望遠(yuǎn)。

才走幾步， 又是一塊大草坪圍著的小石潭，一群石雕的鹿，散在草叢里，百態(tài)盡活。幾十米高的崖壁上抖落下來雨水，形成了一幕小瀑布，使本末就不寬闊的峽谷陰沉起來，看不見天翊輪廓，也辨不清高山的模樣，只有淙淙的流水聲接應(yīng)著，雖然十分清冷的，讓人也不至于驚懼。這便是上山正道的起點(diǎn)。山徑伴小溪，接連穿過三四個(gè)迂廻的天梯，就到了玉兔望月。這時(shí)，一排高大的古杉把山路擋住了，歇腳的山坡上散落著十多尊雕像，都是歷代的當(dāng)?shù)?a target="_blank">文人騷客、官紳賢達(dá)，而生平和傳世的詩書畫冊(cè)，全列在碑基上，使這片山坡充滿書卷氣。古樹林都是老態(tài)龍鐘，冠蓋不整，遍身青苔。種類也多，紅豆杉、青櫸樹、紫檀、青桐、?樹等盤根錯(cuò)節(jié)，樹中間雜了數(shù)不清的竹子，看那翠竹在山坡向山頂發(fā)開，一根似比一根大，竹和樹在半空橫生的枝椏，彼此像是要爭奪天日，又像是在云間搶得頭彩，又像撐起一把巨傘，并肩執(zhí)手向山下張望，等著我們到來，讓人感覺這挨挨擠擠的竹木，蒼蒼莽莽，那憐恂怪石經(jīng)這一番裝扮，就使整個(gè)山里更幽靜了。穿過古樹的虬枝搭成的樹洞，越過條直拐的刀背嶺，水聲就落在了我們的身后，面前一下敞亮了許多，那布滿了云梯的山又到了我們面前。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水從路邊石壁上滲出，涓涓滴滴，若隱若現(xiàn)，若有若無，在石縫中穿過，順著山坡，流進(jìn)了山澗。山路斗轉(zhuǎn)，越來越幽靜了，連竹葉掉在肩頭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而就在自己慶幸昨天下過了雨，山里初秋的午后清涼時(shí)，一襲涼風(fēng)拂過，因是從遠(yuǎn)處的山林里吹來，帶著股冷冽幽遠(yuǎn)的山花的淡淡清香，浸著絲濕潤幽涼的水氣，每個(gè)人不僅登山的微汗全息，臉上腰肩都冷嗖嗖的，疲憊的腳底下又生出攀登的勁來。

山里的天瞬間變臉。遙看玉兔望月，一路上來，天高云淡，而爬到十里竹廊時(shí)，山谷深處，勃勃郁郁的竹林峰巔，生出縷縷白霧，白霧隨風(fēng)飄散，越來越濃，不到一袋煙工夫，千山萬壑都披上了薄薄的羽紗，我們頭頂上是霧，腳底下是霧，俯瞰遠(yuǎn)處的崇山峻嶺，全被一團(tuán)團(tuán)白氣裏挾著，看不清高低，辨不清南北，分不清大小，輕風(fēng)過去，那一縷縷霧氣還在向四處突圍，似乎要吞噬了整個(gè)世界。偶爾露出一條藍(lán)色的山嶺，就像淺水中嬉戲的大青魚，那樣怡性，那么忘情，把碩大的背影露出水面誘惑著路人，我以為看不到遠(yuǎn)山近峰，并非什么憾事，面前的山山嶺嶺分明就是洗浴的美人，精心梳洗打扮后，牽手成浩瀚的云海。云海里松濤陣陣，山影漫舞，一忽兒牽衣扯袖，一忽兒又排列規(guī)整，一忽兒又變幻成戴上高高圓帽的玩皮童子，扶肩攜手，顯出飄逸的身姿。云霧鎖山巒，周遭又人跡罕至，林中錦雞拍翅啼鳴，伴著松濤不息，令人驚悚。而腳底下，先前的小溪變成一股淺淺的清流，向路人訴說著滿腹的神奇和秘密，每個(gè)人似入仙界，都有種騰云駕霧的感覺了。

一陣悠遠(yuǎn)的鐘聲響起，驚得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山都似在顫抖。尋聲走去，頗為壯觀的云峰寺攬盡了鹿溪的幽靜，大雄寶殿內(nèi)，香煙繚繞，幾個(gè)僧人半闔半睜著雙眼，跪誦真經(jīng)，禪悟這一份寧靜。我們不忍心擾了眾僧禮佛，踟躕著出來，轉(zhuǎn)過一段緩坡，風(fēng)口上一株高大的合歡樹聳立在我們面前。一株大枓樹與一株青岡樹抱根而生，連成一體，樹身高百米，主干粗壯三人合圍，在這高山風(fēng)口上，千百年如一日，對(duì)抗著風(fēng)刀霜?jiǎng)捅?a target="_blank">雪侵凌，兩棵樹枝同連理，相依相偎，彼此抱得很緊，當(dāng)?shù)厝艘惨虼朔Q之為＂姻緣樹＂。男女到此都系貼愛心的蝴蝶結(jié)，祈盼古樹見證今生美好姻緣，夫妻相扶，百年美好。向?qū)Ц嬖V我們，這是漢壽、桃江、鼎城三縣交界處，一腳踏三界，樹蔭冠三縣。千百年來，三縣民眾護(hù)佑奇景，連境同心，和睦相處，見證了彼此的興盛。既見枝連理，情與樹同根，怎不發(fā)人深思，肅然而生敬意？大家輕撫欄桿上扣系的把把銅鎖，許下深情的祝愿，繼續(xù)向云峰山攀登。

踏上竹雞寨通往云峰山新修的步道時(shí)，小溪像一根銀絲鑲嵌在石壁上，一路盤旋。風(fēng)大了，風(fēng)驅(qū)霧淡，腳底下繚繞的云霧裹挾著山巒，宛若飛騰起舞，群峰盡現(xiàn)。遠(yuǎn)山數(shù)十里，云霧戀山峰，山催風(fēng)卷云的美景堆砌在云峰山下，似是一出鹿溪諸峰雄偉壯麗、粗獷幽深的活劇。云峰山頂那裊裊輕煙卻滾動(dòng)著，倏忽也失去了蹤跡。云霧飄散，周圍的所有山峰仿佛剛用牛乳洗過，天寶、筀竹坳一個(gè)個(gè)清晰起來，纖塵不染，與云峰山對(duì)照著鏡子，偶有云霧旋渦翻滾，也馬上風(fēng)卷遁隱。五點(diǎn)多鐘的光景，太陽把整個(gè)天空復(fù)又染紅了，一二朵云邊飛過，都披著絢麗的紅綢。走了一會(huì)兒，從崖壁上伸出頭向上仰望，云峰山宛如著火一般，撒下萬道金光，為簇?fù)硭淖筻徲疑?、兄弟姊妹諸峰也戴上鳳冠霞披。見了此景，恨不得跳上峰巔，把面前的一切攬入懷中，盡享萬年。

腳底下來勁，片刻之間已登臨峰頂。爬上三層高的觀景臺(tái)，美麗鹿溪的九村一林場五十多峰盡收眼底。往南邊是桃江縣，桃花江蜿蜒東去，連綿起伏的萬頃竹海涌翠滴綠，一排排一列列一群群，憨態(tài)可掬的擁抱著云峰山，而往西的鼎城一邊，莾莾竹海讓我們看得更真切了，散落的山峰有的像老人頭，有的似奔走的獵豹，有的如怒放的蓮花，有的兀立不語，諸峰在云峰山腳下錯(cuò)落成一片竹海，黑黝黝的，紋絲不動(dòng)，堵住我們的去路。若不是山路上汽車的笛鳴聲傳來，我們真的以為自己走進(jìn)了孤寂的原始群落里。向著漢壽一邊，千峰競秀，萬石崢嶸，峭峰壁立，千姿百態(tài)，那整日幽閉的天寶庵這時(shí)也情意綿綿，屋頂瓦楞可數(shù)。建于唐玄宗天寶年間的這個(gè)廟宇，相傳當(dāng)年唐玄宗曾把楊貴妃暗送到此，削發(fā)為尼，造庵藏愛，以皇帝年號(hào)命名“天寶庵”也成千古之謎，迷中的無知和末知怕是我們俗者難見。眺望遠(yuǎn)處，洞庭湖粼粼波光綻放著身外的繁華。佇立片刻，沉醉日落時(shí)分的絢爛，怕驚動(dòng)了什么，而陽光把云彩堆在天邊，鹿溪周身鍍了一層金光，更顯得寧靜而清幽。我們不相信這一覽無余的瑰麗世界，總以為是幻覺，是夢(mèng)境，是神游，怕它即刻消失，怕它瞬間魔幻變身。

鹿溪深藏的華美生命不斷翻開，一頁接一頁?，令人目不暇接。比起許許多多的名山大川，鹿溪神韻不次而語焉不鳴，讓人生出些許慨嘆。不過，清人李少白“十里崎嶇一里平，一峰才送一峰迎，青山作繭將人裹，不信前途有路程”，也叫人一誦難忘。意猶未盡，大家就催著下山，去喝擂茶吃晚飯。

離云峰山二三公里，民宿農(nóng)家樂最多的鐵甲村，往往都是敞口堂屋古民居 。并排三間或五間木板屋，中間的一間為敞口，供人休息、聊天接待客人，這木屋，相傳為三國時(shí)期曹操的一支部隊(duì)?wèi)?zhàn)敗后流落于此而建，文化品位較高。一律背倚鹿溪山峰，面向峽谷開闊處，黑色小瓦，白脊飛檐，雕梁畫棟，古香古色，堂屋的挑檐上是麒麟納瑞的浮雕，廊柱上、木板上依次都是神話傳說、歷史故事的流變，且雕工精細(xì)，層次分明。堂屋的神龕上有“天地國親師位”，蘊(yùn)有深意?，F(xiàn)在因了城里人來休閑度假的多，都改作了民宿，客人就愛這幽靜。四妹子土萊館的幌子，掛在大楠竹上，獵獵飄展，小溪繞門前緩緩流過，院子里種滿桂花樹，還有叢竹、木亭子、雪菊，齊整有致。四妹子親手做的茶油蒸土雞，已成整個(gè)鹿溪的招牌菜，倒幾兩藥酒，喝著，吃著，聊著，鹿溪之行的韻味也盡在其中了。吃完了，喝一碗擂茶，泉水沖泡的手工擂茶實(shí)在不錯(cuò)，我走南往北到過許多大大小小的地方，還從未品嘗過這么好的味道，那淡淡的清香里夾著鹿溪的清幽，讓我們時(shí)常惦記著。

作者 曾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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