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慶國

我時常端坐在陽臺上，品味腳底下的春花秋月，咀嚼遠(yuǎn)處錯落有致的繁華勝跡，也稱得上老子所說：不出戶牖而知天下。

幾年前，房子剛裝修好，還未搬家時，我先將西府海棠、梅花、蘭花、茶花還有五針?biāo)?，大大小小的盆盆缽缽擺在了陽臺上，一個花架占去大部分，讓人再沒有了盤桓的余地。我把霍春陽大師揮毫的＂智者心日月，仁者壽山河＂裝裱了，掛在墻上，逼窄的陽臺一下開朗起來，家里人開頭些許不滿，但凡見著那花開的日子里，芬芳滿屋，終日相伴，也就作罷。中秋節(jié)后不久，那盆性急的茶花就在陽臺上搶先綻開了，芳菲繁枝，紅光炫晝，清朗而不失俊逸，花期足足有一個多月，給我們?nèi)胰藥韱踢w的驚喜。有意思的是那盆梅花，外面的花樹早就開過了，我們家的只有花骨朵兒，久不吐蕊，而就在小米出生的那天，傍晚開始，滿樹的梅花一夜盡放，素雪迎風(fēng)，白云綻瑞，芳馨冰潔，在凜凜寒風(fēng)中，嫣然爭俏，把我們?nèi)艺鸬貌恍?，一開始就干擾我養(yǎng)花的老婆，那天居然在陽臺上敬起了花神，弄得我莫不詫異。開得潑辣的是海棠，早春里，密密層層淡紅的花，像波浪翻滾，又像飛泉噴濺，那淺黃的花蕊就像小姑娘的小酒窩，羞羞答答的。

看那一棵棵生命的芳華在悠悠時間中流淌，成為我們最甜美的往昔。只要看到那花，看到群芳競艷，看到滴翠泛油的綠葉，無論是閑適，還是忙碌，每個人精神都會激蕩起來。

那天下午，朋友給我送來一盆三角梅，花盆是別致大紫釉缸，清秀古雅，浮雕的福祿壽禧圖案，栩栩如生，底下還有篆刻的金字?；湟幻锥喔?，修剪縮龍成寸，像一位風(fēng)姿綽約的青春少女，花朵綴了滿樹，婀娜多姿，整棵樹似是迎風(fēng)燃燒，灼灼其華，那嬌艷簡直要撲到你的眉宇上來。那花的三瓣苞片柔如彩絹，伸出的三顆花蕊都頂著一朵雪白的碎花，干凈純白的花朵零零星星地散落在每朵花間，像一顆顆閃亮的星星，把整棵花樹妝點得得宛若天成。朋友告訴我，這是對我上次寄養(yǎng)在他家的那盆百年杜鵑的補(bǔ)償。杜鵑花樹枯死后，早化成了灰燼，現(xiàn)在提起都讓.人黯然神傷。我搖頭唏噓，還是謝了他的美意。

到了晚上，炒幾碟小菜，就著輪滿月，和著面前的花影幢幢，我們又開了一瓶二鍋頭。依然，他說他的選種移苗，澆水施肥除蟲催花，過了關(guān)，修剪成形就看個人的水平和愛好了，我則告訴他，那花有感情，時刻都應(yīng)著你的喜樂悲苦。朦朧的月光瀉在陽臺的花上，忽然想起了誰的句子：＂鮮花明月兩相妍，月灑清光花色鮮。我賞鮮花花賞月，嫦娥花我俱無眠。＂他則把蘇軾吟海棠的“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誦出來，一來二往，都喝得似醉半醺才作罷。(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來自深秋的泥土中，丹桂寥落，菊花已殘，落英成冢。在陽臺上，三角梅染浸了百花的氣息，開得豪宕雄健，咄咄逼人。窗外的風(fēng)景也好像為這陽臺設(shè)好的，金秋的陽光斜照進(jìn)來，灑在花葉上，花樹宛若鍍了一層金光。而周圍的梅花、海棠、茶花等，望不見花訊，默無聲息，一應(yīng)為它做著陪襯。偶爾飛來的幾只蜜蜂，隔著窗紗，努力掙扎著，想撲在它身上，折騰了半天，最后悻悻遠(yuǎn)去。一天下午，飛來一雙玉色蝴蝶，一上一下，在艷陽中翩躚，繞窗無數(shù)圈，想挨近它，吮吸它飄出窗外的艷跡，品味它青春的汁液。我一時動心，打開紗窗，想放進(jìn)來，那蝶見著人，仿佛要遠(yuǎn)離俗世一般，回望一下，旋即飛走了。坐在陽臺上賞花，每天都有不同的鳥兒撲騰著，落在附近，望著滿樹繁花，似乎要啄食什么，最后眼巴巴遠(yuǎn)去?？赡芤彩遣桓市陌桑煸L者每天反反復(fù)復(fù)，圍著花轉(zhuǎn)，被三角梅遠(yuǎn)拒后，都徒勞折返。寒潮來臨之前，灑下一場秋雨，雨絲飄進(jìn)來，三角梅伸葉展花吮吸甘霖，如臨風(fēng)的仙子，一身仙風(fēng)道骨。偶有薄霧升起，坐在陽臺上，讓人想起天上瑤臺，身外瓊樓玉宇似幻似仙了。

那年的冬天來的特別早，霜降過后，到處都冒著冷氣，千里霜鋪天天見。我們?nèi)业侥戏叫菹⒘藥滋?，一回來就都呆了。因忘了關(guān)東邊的窗戶，許是寒流來襲，地上殘花敗葉，一片狼藉。那棵三角梅花落滿地，連葉子也蔫巴巴的零落大半，枝尖裸出了枯相。才幾天功夫，敗落成一副落湯雞樣，叫人傷心，不忍卒睹。而一旁的梅花海棠金菊卻安然無恙，山茶樹和木瑾更是枝葉泛亮，一身花苞，半露腥紅了。傲者先衰，惆悵難抑。想是這種花木難歷風(fēng)霜，嫩葉嬌枝不好整飭，不忍心瞧見那庸俗的尾曳，我干脆連枝帶桿全剪了，把它扔到一邊的角落里，等有空了再去找一棵合意的來。一如昊花只能綻放瞬時異彩，不能永久炫目。與人往來，還債只一時之興，竊不可追看得太遙遠(yuǎn)的。

晚上，我在陽臺上一邊就著一小碟咸菜喝一碗小米粥，一邊觀賞木瑾和山茶開花的盛況，望著梅花枝條的精氣神，就想起許多詠梅的句子，元代謝宗可的＂風(fēng)霜?dú)鈩輳那д?，鐵石心腸亦九回；只為東君甘自屈，不教枉點百花魁”最是難忘。辦公室來電話，要我去長沙參加一個學(xué)習(xí)班，帶一清單的資料，第二天報到。電話講了近半小時，粥和菜都涼了，我順手倒在三角梅樹樁上，再添熱的。

長沙回來第一件事，就是 從花店買來有機(jī)質(zhì)的花肥，我一盆盆埋好肥后，再澆水。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一旁角落里的三角梅樹樁上，已長出四五根尺多高嬌嫩的苗芽，葉子油光泛亮，顯得玲瓏瀟灑，很是惹人憐愛。我驚奇它的頑強(qiáng)生命力，好久不曾給它澆水，也沒埋過一次花肥，全家人對它先前嬌媚豐姿漸漸就淡忘了，現(xiàn)在它卻神奇地生長起來。細(xì)一思忖，三角梅沒有海棠的明媚絢爛，沒有梅花的芬芳襲人和花中君子的美譽(yù)，也沒有茶花的朗朗俊逸，但它淡泊紅塵，與世無爭，在蕓蕓眾生的花海里滿身勃勃生機(jī)，舒展著旺盛的生命力，花開花落，不經(jīng)意、不夸張、不掩飾自己的容顏，這種矢志不愈，堅如磐石的力量，也讓它能超越平凡，默默奉獻(xiàn)著生命的燦爛。這也就是我長期栽花養(yǎng)卉尋找的花之魂吧？三角梅在絕境中重生，也告訴我們，人生何嘗不是如此，一條路走到了盡頭，只要有拐彎的力量，轉(zhuǎn)過身來，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面前每條路都是相通的，途中依然寫滿生命的繁盛。

我又開始給三角梅埋肥澆水，百般呵護(hù)，迎接它縈春絆秋怒放的嬌艷。

作者 曾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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