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坐在自家門檻上，右手拎一把菜刀，見穿著制服的葉晗走近，他揮舞起菜刀，將菜刀碰觸地面，發(fā)出鏘鏘炸響。老張怒氣沖天地說：

“ 誰敢拆我家磚頭，我就拆了誰骨頭?！?/p>

小葉被這突然的恐嚇感到吃驚，她平靜了一下心情，想到我倒要見識見識，老張到底有多胡攪蠻纏，讓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同事都鎩羽而歸。

“ 張叔，我又不是豺狼虎豹，您干嗎拿把菜刀迎接我呢？”小葉嬉皮笑臉地搬來一張矮凳，在離老張兩米左右的位置坐下。

老張再蠻橫，也懂得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葉晗是個長相乖巧的女孩子。

“ 張叔，您好！我是市拆遷辦的葉晗，今天來就是想跟您談?wù)劮课莶疬w的事情。”(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 沒什么好談得，我就是不搬！”

小葉開始切入正題: " 張叔，你談個價吧，只要在政策允許范圍內(nèi)，我們一定會盡量滿 足您的要求，絕不讓您吃虧?！?/p>

“ 給一億我也不搬！” 老張脖子一擰說道。

葉晗心想，獅子大開口不怕，證明他有想談判的念頭，可老張的態(tài)度，完全沒回旋余地。難怪同事們都一臉看好戲的神情，唉，是我大意了。

小葉表情夸張地說：“啊，我懂了，您的屋子是金磚銀瓦蓋的，地底下還藏著古董文物！”

“ 沒有你說得那些寶貝，就是普通的破磚爛瓦！”老張不屑一顧地說。

“ 如果是我呀，巴不得把破磚爛瓦換成五千一平方的大別墅。張叔，改善生活質(zhì)量的機(jī)會，為什么不抓住呢？”小葉循循善誘。

“ 房子大了，人壓不??！”老張?zhí)罂幢?，不客氣地說：“ 我要做午飯了，你走吧，不送！” 第一天就這么吃了閉門羹。

葉晗不死心，琢磨第二天的切入話題。是人，就有弱點。老張的弱點是什么呢？他對錢沒有任何興趣。

對了！小葉靈光一閃，老張和我爸歲數(shù)差不多大，我爸那種人，總愛苦口婆心教育我，要努力工作，多替老百姓著想。老百姓？莫非不在意小利的老張心中裝著大義？

第二天，老張依舊在門檻上坐著，手提菜刀，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架勢。

“ 別再跟我提賠償，什么賠償我都不要，再說我拆掉你的骨頭！”老張又拿菜刀指著小葉的鼻子，顯然他有些不耐煩。

經(jīng)過昨天一場交鋒，小葉看出老張慣會裝腔作勢，紙老虎一個。于是拎著小板凳，她坐到離老張一米的位置，開始耐心講解。

“ 張叔，咱們這里好不容易才爭取到這個水利項目，還是由國家重點投資的呢！經(jīng)過專家組考察，您居住的這方土地，是施工的最佳地點。項目竣工后，我市將迎來巨大發(fā)展，不管是灌溉、發(fā)電、航運、旅游，老百姓們都能得到實惠……”葉晗將項目介紹了一遍又一遍。

眼睛不時觀察老張的反應(yīng)。看見他菜刀夾在雙手中，抱著雙膝，聽得很投入。

打蛇打七寸。小葉盯住老張的臉，單刀直入：“ 張叔，您自己看看，周圍的人家都搬走了，只剩您一家，孤家寡人不說，還拖大伙兒后腿?！?/p>

老張的面皮唰一下漲紅了，他手里的菜刀再一次揚起來。

小葉緊盯菜刀，硬起發(fā)麻的頭皮激動地說：“您老人家要多替全市老百姓考慮……”

“ 別拿大道理壓我，說啥也不搬！”老張說著，站起身，走進(jìn)屋內(nèi)，猛拍上了大門。葉晗尷尬的被晾在那里，這老頭，到底想要什么呀？

回家的路上，她唉聲嘆氣，上級部門已經(jīng)打電話催促了好幾遍了，項目進(jìn)度耽誤不得。主任也不斷提醒葉晗想辦法突破瓶頸，不辜負(fù)領(lǐng)導(dǎo)的器重和信任。

葉晗是一年前由政法大學(xué)畢業(yè)的高材生，聽說家鄉(xiāng)正在大力加快城市化建設(shè)，各行各業(yè)正緊鑼密鼓的搜羅建設(shè)方面的技術(shù)人才，也特別需要像她這樣懂法律法規(guī)的人才，為國家建設(shè)保駕護(hù)航。于是葉晗毫不猶豫的回到了德陽市，經(jīng)考核順利進(jìn)入城建局。本可以安排在局機(jī)關(guān)工作，但她毅然決然地向領(lǐng)導(dǎo)提出申請到基層拆遷辦工作。

剛從外地出差回來的葉晗，本打算回家度假，陪父母度過一個團(tuán)圓的中秋節(jié)，然而沒想到的是，馬上就接到了拆遷辦曹主任的電話，請她務(wù)必在3天內(nèi)，拔除唯一的釘子戶，給國家重點工程順利開工創(chuàng)造條件。

責(zé)任重于泰山，葉晗爽快地接受了任務(wù)。沒有來得及深入了解此項工作的具體情況，只是從曹主任那里聽到，這位戶主老張平時寡言少語、脾氣暴躁，前幾次派人過去，都被他攆了出來。很難溝通，讓她注意安全，講究方式方法，并隨時提出要求及反饋結(jié)果。

通過這兩天的接觸和較量，感受到了張叔的厲害。小葉想：現(xiàn)在只好使出最后一張親情牌了。老張歲數(shù)大了，他或許不在乎錢，不在乎房，也不在乎身后的指責(zé)。但老張的子女還年輕，他們定會在乎，這叫做挾子女以令老張。

親情是人類最大的軟肋。她向同事打聽老張家的家庭成員情況。

同事苦笑著說，我們早就打聽過了，老張沒有老伴，沒有子女，他是個孤老。孤老？愕然。

老張有個獨生子，生前是消防員，在一場救火事故中犧牲了。為此國家給了他適當(dāng)?shù)膿嵝艚稹Ｋ睦习轶w弱多病，再加上傷心過度，沒過幾年就去世了。

“ 老張的兒子犧牲時多少歲？”葉晗問同事。

“ 二十三?！?/p>

啊，和我一般大。

難怪老張一直都不肯搬家，他僅僅剩下那處老房子了，老房子里，還殘存著兒子和老伴的氣息吧！想到這葉晗頓時有了主張。

第三天中秋節(jié)，日頭升得老高，小葉在城里超市買了一盒月餅和水果，磨磨蹭蹭地往老張家走去。

老葉正拿著菜刀，站在門口，伸長脖子四處張望。

見小葉走向他，他感到驚奇，忙迎出來，比劃著菜刀瞎嚷嚷：

“ 你還敢來？不怕我拆了你的骨頭?！痹掚m狠，但語氣顯得羸弱了不少，手中的菜刀也似乎舉得有氣無力。

可憐的老人，小葉輕輕接過他的菜刀，將月餅塞到老張懷里，誠懇地說：

“ 張叔，今天咱們不講拆遷的事兒了，中秋了，我就想來陪您過個節(jié)?！?/p>

“ 陪我過節(jié)？”眼圈發(fā)紅的老張毫不客氣地窸窸窣窣拆開盒子，慢悠悠拿出一塊月餅，咬了一口說：

“ 姑娘啊，不瞞你說，從一開始我就盤算好了，過完中秋，我就搬家。我也不想拖大伙兒后腿。

“ 那您唱的哪出戲？”小葉把手里菜刀掂了掂不解地問。

老張吃著月餅，語重心長地向葉晗說出來原委。

“ 我兒子出事那天，答應(yīng)陪我回來過中秋，我怕搬了家，他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就想跟我兒子在這里過最后一個中秋?！?/p>

敢情，揳入老張心頭的釘子，是兒子對他的那句無法實現(xiàn)的承諾。

2024年6月19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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