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大一那年的寒假，他回家過年。沒想到返校那天，父親突然提出，要跟他一塊走——去他讀書的城市打工。他起初用詫異的目光，打量著父親，不知如何回答。他深知：7歲就失去母親的他，全靠父親歷經(jīng)坎坷、含辛茹苦的獨自撫養(yǎng)著自己。早年眼看村里青壯年都紛紛外出務工，并用打工賺得的錢改善家庭的經(jīng)濟狀況。而父親為了讓他安心讀書，健康成長，有一個好的出息。放棄了外出務工、放棄了再娶，扎根鄉(xiāng)村。為了保證他與年老的父母及全家人的生活開銷、自己在校學雜費、生活費，他接受了好幾家外出打工而轉(zhuǎn)包的責任田。每天早出晚歸，無論是風吹雨淋、酷暑寒冬，奔波于自己和轉(zhuǎn)包人的田間地頭，賺取微薄的收入，支撐著一家三代四口以及他小學、中學、大學的所有費用開支。

前幾年，爺爺奶奶相繼逝世，他也離開家鄉(xiāng)，遠赴大城市上大學，孤獨的父親再也無心打理家里的幾畝薄田，心早就被唯一親人的他所牽引。然而他無法將“伴讀”這種時尚字眼，和眼前這個滿臉溝壑的中年男人聯(lián)系起來。深知父親的倔強，只要他決定了的事，那是斷然不會再更改的。于是，父子倆就這樣一起來到了這個城市。 來到城里，為了不影響他的正常生活和學習，父親投靠早先在此城打工的鄰居小張合租的老房子借宿。并承諾趕緊找到工作，盡快搬出擁擠的出租屋。

不多久，他只知道父親在某個建筑工地干活，具體在什么位置，父親卻并不告訴他，其實他也不太想知道。只是每到周六那天，父親必然會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地點是由父親選定的，不是工地，也不是校園，而是在離學校不遠處的一個小菜館里。之所以選在這里，他明白，父親是為照顧他在同學那里的面子。每次會面，父親都給他點兩個他最愛吃的菜，而他自己卻坐在對面喝那種廉價的“散白”，很少動筷，只是看著他大快朵頤的樣子，傻傻地笑。他說，那時自己每到周六，心心念念的就是那頓改善的伙食，順手接過父親給他的零用錢，而父親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親眼看到他。

后來，父親的一只腳做工時被磚頭砸了，腳面腫起老高，活自然也就干不成了。父親那天杵著拐杖約他出來，特意給他多點了一個硬菜，又給他留足幾個月的生活費后，說：“你自己好好學習，我回老家養(yǎng)傷，等腳好了，我再回來?！甭牳赣H這樣說，他并沒有表示安慰和不舍，反而心中頓生竊喜。于是，再逢周六，他便不去那家小菜館了，而是跟幾個同學一起去這個城西的步行街玩耍，因為那里有好玩的電玩城、鬼屋。平時學習緊張，難得休息日，就去玩鬼屋！ 放聲吶喊，尋找刺激，釋放壓力，體驗飆升的血液翻滾和心跳！ 對于好奇又膽小的他來說 那是何等驚魂一刻，驚聲尖叫！還有好吃的麥當勞。尤其喜歡步行街上那個身著長袍、戴著猙獰面具來回游走的“鬼怪”（給鬼屋做宣傳的模特），有好幾次，他都非要拉著同學去跟這個“怪物”合影，并擺出各種各樣的造型，讓“怪物”來配合他們。

暑假前夕，期末考試完后，為了放松心情，他約了幾個同學來到步行街，剛和同學吃完麥當勞，走在大街上，感到天有些悶熱，便來到旁邊的小花園乘涼。無意中就看到了這樣一個鏡頭：就在離他們十幾米遠的前邊，那個“怪物”也正好坐在那里乘涼，腳上穿著大號涼鞋，還纏著繃帶。大概是嫌那個面具太重不透風，“怪物”實在憋得難受就暫時取下來透透氣。就在“怪物”取下面具的一瞬間，只看背影，他立馬就認出了那個人居然是自己的父親……

事后他想起這事，心里特別內(nèi)疚，責備自己：“最讓他難以釋懷的是，當時因為顧及在同學前的面子，并沒有上前相認，本想問問他為什么不等腳傷養(yǎng)好了再出來工作。而是選擇了默默走開，不，應該說是逃離。直到今天，父親依然不知道我的那次逃離，所以，就在這個父親節(jié)，我一定要當面對父親說聲對不起，然后告訴他，我才是那個披著人皮的‘怪物’??！”(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2025年2月19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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