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富之女,晚年住在惡臭難聞的汽車間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上海常熟路的一處弄堂里,經(jīng)常能看到這樣一位老太太。
一襲舊袍的她,梳著油光的發(fā)髻,手夾雪茄煙,坐在門前的小椅子上,輕吐一口煙圈,神情淡定而從容。
弄堂的對面,是一座菜市場,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老太太的做派,很快引來了眾人的揣度。

有人說她是民國高官的遺孀,有人說她是出身豪門的小姐,后來,有人根據(jù)她的坐姿和濃郁的雪茄香味推斷,她一定是當年名噪一時的盛七小姐。
畢竟,歷經(jīng)世事變遷,依然能保持這份云淡風輕,放眼上海灘,除了盛七小姐,幾乎找不出第二個人。
縱然滄海桑田,無論星移斗轉(zhuǎn),她是永遠的盛七小姐,獨立優(yōu)雅,從未改變。

1900年出生于上海的盛七小姐,有個好聽的名字——盛愛頤。
盛愛頤的父親盛宣懷,是清末著名的洋務大臣,被譽為“中國實業(yè)之父”,在教育、交通、礦業(yè)等方面頗有建樹,與此同時他利用權力之便,為家族置辦產(chǎn)業(yè),積累了一大筆財富。

●?盛宣懷
盛宣懷先后納了七房妻妾,生下了八子八女。待兒女成年后,盛宣懷又將他們與豪門聯(lián)姻,相互依附,由此形成了清末一個顯赫的家族。
盛愛頤的母親莊德華也是名門閨秀,擅長理財治家,憑一己之力,將盛家在半壁江南的產(chǎn)業(yè)打理得井井有條。
盛愛頤出生前,盛家已經(jīng)是上海灘最大的豪門。
承襲了父母雙方的優(yōu)良基因,盛愛頤自幼天資聰穎,她能書善畫,口才也相當出色,在眾姊妹間顯得出類拔萃,因為在家族中排行第七,她又被稱作“盛七”。

1916年,叱咤商海的盛宣懷去世,其身后的大部分產(chǎn)業(yè)被夫人莊德華接管。
此時的盛愛頤還是一名學生,正值青春的她,就讀于上海圣約翰大學,能說一口流利的英文。
也就是在這一年,她第一次遇到愛情。
盛愛頤的同母哥哥盛恩頤,時任漢冶萍礦業(yè)公司總經(jīng)理。為便于同洋行打交道,他需要一位精通英文和商業(yè)應酬的年輕人做秘書。
此時,留美歸國的宋子文,在大姐宋靄齡的引薦下,成功投身到盛恩頤門下。

●?盛恩頤夫婦
時年22歲的宋子文,相貌英俊談吐得體,深得盛家人的好感。
盛恩頤作息不定,經(jīng)常睡到中午才起床。為此,早早趕到盛府匯報工作的宋子文,只得在客廳等候,看不下去的盛愛頤便經(jīng)常招呼他幾句,一來二去,兩人便相熟了起來。
宋子文不僅教授她英文,還給她介紹西方的風土人情。他的出現(xiàn),無異于為對方打開了一扇嶄新的窗口。
與平日里見到的那些紈绔子弟截然不同,博學上進的宋子文,很快贏得了盛愛頤的芳心。

●?宋子文
兩人暗生的情愫,讓盛家看出了端倪,他們托人暗中調(diào)查宋子文的底細。沒多久,結(jié)果就出來了:宋子文的父親是一名商人,此前是在教堂拉小提琴的樂師。
這樣的家境在當時并不差,可比起在政商兩界縱橫馳騁的盛家,還是遜色了不少。
盡管盛愛頤的母親莊德華對宋子文也頗有好感,但她認為兩家實力相差懸殊,因此極力阻止兩人見面。
在她的強勢干預下,宋子文被調(diào)離上海,前往武漢公司就職。

兩人的戀情,沒有因為地域的阻隔而淡薄。
他們在信里互訴衷腸,盛愛頤大膽地向宋子文表白,而宋子文給予了熱烈的回應。

●?盛愛頤
越是被阻撓的愛情,越是讓人愛得無法自拔。
此時,宋子文的二姐夫?qū)O中山在廣州發(fā)展革命事業(yè),急需宋子文這樣有留洋背景的人才。在接連幾封電報的催促下,宋子文辭去了漢冶萍公司的職位,打算前往廣州開辟新的天地。
臨行前,他找到盛愛頤,懇求她瞞著家人與自己同去廣州。
看著眼前這個令自己魂縈夢牽的男人,盛愛頤猶豫了:對于盛家這樣的豪門世族而言,私奔是奇恥大辱,自己可以一走了之,可掌管家族事務的母親,又得背負多少罵名呢?
盛愛頤如約來到了車站,宋子文激動地拉住她的手,邀請她一起走。
盛愛頤沉默良久后,將手抽了出來,然后拿出一把金葉子放到他手里:這是我送你的禮物,恕我不能陪你一起走,我在這里等你回來。
宋子文一陣錯愕,旋即反應過來,隨后客氣地回應:真心感謝您,這些就當您借給我的吧。

●?青年時期的宋子文
當時的上流社會,男女訂婚時以金葉子當作彩禮,盛愛頤此舉無異于托付終身,她所說的那句“我等你回來”,實則是許下了“待你成功,娶我回家”的承諾。
可惜,被西式思想浸淫多年的宋子文,無法理解這種含蓄的約定,他以為這是對方的搪塞之詞。
此后,盛愛頤拒絕了眾多上門求親的人,一廂情愿地堅守著承諾,這一等,就是七年。
直到1930年,已經(jīng)就任國民政府財政部部長的宋子文重回上海,聞知此訊的盛愛頤,開始憧憬著與宋子文重逢的場景。
可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宋子文身邊多了一位年輕美貌的夫人張樂怡。

●?宋子文與張樂怡
身心受創(chuàng)的盛愛頤,將自己困在房間里,郁郁寡歡了大半年。直到兩年后,她經(jīng)人提親,與母親的侄子莊鑄九結(jié)婚。
許多年后,心懷愧疚的宋子文寫信約盛愛頤見面,為當年的誤會道歉。
盛愛頤拒絕了,宋子文等到的,只有一封簡短的拒信。
有些人,一旦錯過,真的就是一輩子。

在愛情世界里忠誠又剛烈的盛愛頤,面對世俗的糾纏,也同樣回擊得優(yōu)雅漂亮。
1927年,盛家掌門人莊德華去世。根據(jù)族規(guī),盛家的財產(chǎn),小半由各房后人平分,大半歸于義莊,供盛氏的子孫后代使用。
此前出任漢冶萍公司總經(jīng)理的盛恩頤,因為奢侈無度,便打起了義莊財產(chǎn)的主意。于是,他聯(lián)合族人向法院提出,由盛宣懷的三個兒子和兩個孫子平分這筆財產(chǎn)。

●?盛恩頤
對此,盛愛頤不服,但也沒有直接反對,她隨即向哥哥提出要10萬銀元出國留學。遭到拒絕后,她一紙訴狀將幾人告上了法庭。
根據(jù)民國法律,女子在出嫁前享有繼承權,可由于幾千年來重男輕女的觀念影響,家產(chǎn)傳男不傳女觀念深入人心,這條律例成了一紙空文。
盛愛頤的這一舉動,邁出了中國女性爭取權益的第一步,一度在社會上引發(fā)了熱烈響應,也得到了眾多女性的公開支持。
迫于輿論壓力,最終法院裁決,盛愛頤勝訴。盛宣懷幾個未出嫁的女兒,包括她在內(nèi),和兒子一樣,人均分得家產(chǎn)50萬元。

當時有報社將其稱作“國內(nèi)第一件女權案”,還有劇社將其編排成戲劇《小姐爭產(chǎn)》,以此弘揚男女平等的時代新風。
早年協(xié)助母親持家的經(jīng)歷,也讓盛愛頤練就了精明的商業(yè)頭腦。
長期周旋于名利場,盛愛頤發(fā)現(xiàn),上海會跳西洋舞的人越來越多,可偌大的上海灘,卻找不出一處像樣的舞廳。
于是,她將投資的方向瞄向了這塊市場。
1931年,盛愛頤用打官司分得的50萬資產(chǎn),在上海最繁華的路段,建造了一座名為“Paramount Hall”的大樓,諧音稱為“百樂門”。

●?百樂門
百樂門的外觀采用了美國近代前衛(wèi)的建筑風格,是當時30年代的中國甚至全世界建筑設計的新潮。
百樂門的底層為廚房和店面。二層為舞池和宴會廳,最大的舞池計500余平方米,全部采用鋼筋混凝土結(jié)構(gòu),建筑面積2550平方米,舞池地板用汽車鋼板支托,客人在跳舞時會產(chǎn)生晃動的感覺,故稱彈簧地板,這在當時的中國,絕對算得上是驚世駭俗之舉。
大舞池周圍有可以隨意分割的小舞池,既可供人習舞,也可供人幽會;兩層舞廳全部啟用時,可供千人同時跳舞,而且室內(nèi)還裝有冷暖空調(diào)。

三樓為旅館,頂層裝有一個巨大的圓筒形玻璃鋼塔。當舞客準備離場時,服務生在塔上打出客人的汽車牌號或其他代號,車夫可以從遠處看到,可將汽車開到舞廳門口。
1933年12月14日,百樂門開業(yè)當天,時任上海市市長的吳鐵城親自出席并發(fā)表祝詞。

百樂門的奢華,也引得大街小巷爭相傳誦:“月明星稀,燈光如練。何處寄足,高樓廣寒。非敢作遨游之夢,吾愛此天上人間。”
華燈初上,霓虹閃爍,百樂門成了上海一道獨特的風景,被世界稱作“遠東第一樂府”。
以民國上海為背景的影視劇中,傳唱度最高的插曲,莫過于《夜上海》:“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座不夜城。華燈起,車聲響,歌舞升平?!泵枥L的就是當時百樂門的繁華盛況。

●?百樂門舞廳
盛愛頤也由此成為中國第一個踏入娛樂行業(yè)的女企業(yè)家。
好景不長,不久,一位猶太商人在上海南京路上又開了一家名為“仙樂斯”的娛樂會所,將消費群體鎖定在平民階層。再加上戰(zhàn)亂的影響,定位過于高端的百樂門接連虧損,最后只得將其轉(zhuǎn)讓。
即便如此,在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百樂門依然是人們心中的“舞廳之王”,成為那個年代摩登的代名詞。
百樂門易手他人后,盛愛頤每日深居簡出,種花習字,靠著固定資產(chǎn)的利息生活,活得愜意而安穩(wěn)。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因為出身問題,盛愛頤的資產(chǎn)被沒收,她從花園洋房搬進了破舊的車間,丈夫和兒子被下放到農(nóng)村改造,女兒也被分配到福建山區(qū)教書。
她住在一個惡臭難聞的汽車間,沒有窗戶,沒有廁所。
看到她的現(xiàn)狀如此惡劣,朋友們都唏噓不已,可她反而勸慰朋友要學會看開。
她每天都穿戴整齊,將狹小的住處打掃得干干凈凈,閑暇時,她將路邊采摘的野花插到空瓶子里,然后拖著一把椅子坐在弄堂口,抽著朋友們送來的雪茄,在裊裊煙霧中回味著依稀可辨的往事。
有人想與她閑聊民國,她只是體面地點點頭,一笑而過。或許,見慣了鮮衣怒馬的日子,如今的安逸恬淡,更讓她懂得了珍惜。
1983年的一天,或許是預感到自己大限將至,盛愛頤將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然后一臉鎮(zhèn)定地坐在椅子上,悄然而逝。

●?盛愛頤晚年
生如繁花般絢爛,逝如秋葉般靜美。
她這一生,領略過巔峰的風光,也吞咽過低谷的苦澀,愛得轟轟烈烈,走得干干凈凈。
可自始至終,她始終掌握著命運的主動權,活得恣意而體面,感情如此,事業(yè)如此,生活亦是如此。
比起名媛的光環(huán),內(nèi)心的豐盈,才是她體面一生的底氣。

因為人活一世,不老的是精神,永存的是靈魂。時光會流逝,容顏會老去,唯有內(nèi)心豐盈,才是抵御歲月風霜最好的良藥。文/滄海明月生
●?參考資料
[1]?央視網(wǎng)?|?她是民國名媛,宋子文的初戀,也是民國女權第一案的原告
[2]?楊牧之丨民國女子圖鑒?.長江出版社,2018
[3]?BTV檔案丨20141029期.一把金葉子——宋子文與盛七小姐的恩恩怨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