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家去～

?再次醒來，我回到了斑駁舊墻這里。 ? 這大概不是死后的世界，而是有關(guān)我自己的某種唯心境界，我的種種回憶，都在慢慢逝去，腦海中的那個聲音，應(yīng)該就是幕后黑手。 ?冷靜后，我嘗試思考，沿著墻，希望能找到什么線索。 ?我為什么這么冷靜？因為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現(xiàn)實之后，反而坦然了。 ? 虛偽者害怕真實，自詡看穿虛實的我，一邊厭惡著這樣的生活，一邊渴望著，戴上假面融入人群，就像捉迷藏：既害怕被人找到，又希望被誰發(fā)現(xiàn)。說到底，是害怕被遺忘，從此消失在某個角落。 ?溫茗。 ?為什么你總是無緣無故地消失，為什么說我是你的神。 ?這大概，是我寧愿不相信的事實。 ?她可能并不存在，“溫茗”這個人可能并不存在。 ? 找到一扇門，推門進去，熟悉的畫面，熟悉的大號家具，原來不是家具太大桌椅太高，是自己個頭變小了。 ?盡管擺放錯亂，我也一眼就認了出來，這里是一切的開端：我童年的老家后院。 ? 小時候，爸爸和媽媽一吵架，我就會躲進自己的房間，把門關(guān)上，然后蹲在角落，捂上耳朵。他們的爭吵就像暴風(fēng)雨一樣，不致命，卻能一點一點摧毀這個家。那時的我很害怕，生怕自己犯了什么錯引發(fā)他們的暴風(fēng)雨，小小的防線，經(jīng)常被一個眼神、一句不對勁的語氣擊潰，我怕這個家，被家人親手摧毀。 ? 相機底下壓著一張照片，上面是獨自搖晃的秋千，背景我記得應(yīng)該是離家不遠的廢棄小公園。 ?我知道他們愛我，只是和我一樣不善表達。我努力當(dāng)一個乖孩子，不惹他們生氣，不給他們添麻煩，也因此變得孤僻，被誰欺負了，受什么委屈了，我都選擇埋在心底，在那之前的日子里，我似乎一個談心的朋友也沒交上。 ?外面忽然下起莫名的雨，雨點紛紛。 ?在那段昏黃的日子里，在后院發(fā)著呆的日子里，她突然出現(xiàn)了，躲在我家院子里，豎著手指朝我噓，告訴我她在躲貓貓，告訴我躲貓貓的玩法，告訴我她就住在隔壁。 ?她的臉很可愛，她的笑很陽光。 ?后來她經(jīng)常找我來玩耍，我孤獨的童年被她所拯救。 ?風(fēng)從遠處刮過來，清冷，令我清醒。 ?我們家鄰居只有一對老人，他們沒有兒女。 ?記憶里所有有關(guān)她的情節(jié)，都是我獨處的時候，沒人在場。 ?給她拍的照片，全都只有我自己看過，之后我再翻那些照片，照片里只剩下風(fēng)景。 ? 我開始交朋友后，她也不再出現(xiàn)了。 ? 我望著自己的雙手。 ?她是在我名為孤獨的世界里幻想出來的。我“創(chuàng)造”出了她，所以我是她的“神”，所以她對我無比包容，所以她有時候若隱若現(xiàn)?，F(xiàn)實，和幻想，被我重疊了。 ? 盡管如此，我握緊那塊手帕。 ?包裹在我手上那份溫柔不是虛假的，她的眼淚不是虛假的，我對她的那份心意也絕不是虛假的。 ?去找她吧。 ?雨聲瀟然，風(fēng)也發(fā)冷，雨落在我身上除了濕濕的，并沒有實感。東翻西找，院子里沒發(fā)現(xiàn)她，我忽覺這是在陪她玩捉迷藏，她是什么任性的小公主嗎。 ?去遠點的地方找找看吧。

?矮樹將枝干伸向空無一人的街道，挨著一棟又一棟的建筑，天空被擠壓成多邊形，仿佛連風(fēng)都得按規(guī)定路線吹。 ? 時代更迭，人類戰(zhàn)勝了無限的自然，自詡為支配者，卻困在了自己造的圍墻內(nèi)。 ?你我都被困住了，城市的喧囂、父母的羈絆、還有世俗的眼光。 ?如有神明，祂不會怪你。 ?要怪就怪我好了。 ?“溫茗——” ?煙雨渺茫，青空沒有飛鳥，這座城市同院子里那些沒有生機的盆栽一樣，也和我無聊的生活一樣。 ?生活是一道開放式的辯論題，涉及太寬太廣不好作答;生活有時候又是專斷的選擇題，你以為你的選擇有意義，但其實答案早已經(jīng)定好，只留給你“對”與“錯”。 ?天橋，水泥護欄之外，再次端詳這個生活了數(shù)十年的地方。大街小巷，高矮圍墻，每一磚每一石，都把僅有的一點個性收斂起來，為了存留，拼命把自己每一個棱角磨平，然后把自己埋葬，朽于喧嘩，老于世故。 ? 既然每點色彩都顯得平庸，那么，要么被同化，要么就改變。 ?我找到了她，就在最初的地方，仿佛走了一場夢那么久，我不知不覺間回到了這里。 ?“找到你了。” ?“一天……” ?她蹲靠在熟悉的屋檐下，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我。 ? 躲藏著的那個人，永遠心情復(fù)雜地等待著誰。 ?“我們回去吧，公主殿下?！? ?我向她伸出手。 ? 她明明露出了期待的眼神，卻低下頭，努力讓表情不那么難過。雨似乎下得越來越大，雨聲喧嘩。 ? “你應(yīng)該，都知道了吧……” ?她聲音小得被雨聲蓋過，但我還是聽清了。于是我在她身邊坐下。 她小小的，蜷縮在我身旁，像只可憐的流浪貓一樣，好像在發(fā)抖。 ?“一天……” ?她說著。 ?“和你相處，很長久也很短暫，我覺得很開心，無法形容，開心得不能正常思考，我確信:陪在你的身邊，見證你的全部，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你看，盡管你失去了記憶，可我們還是像那時候一樣，沒有改變，時間沖淡了一切，但沒有沖淡我和你之間的牽絆，你還是你，我也仍然是我……” ? 她熱淚盈眶地注視著我。 ? “我好希望我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見證你的過往，還能繼續(xù)陪伴你，見證你的未來……你擁有光明的未來，所以，請不要永遠被陰暗的過去所困住……” ?“希望你能，實現(xiàn)你的夢想…….” ?“但是我，不希望你忘記我……” ? “我舍不得你……”

? 她把臉埋在雙臂之間，雨聲太大，我不知道她是否在哭泣。我手輕輕地搭在她肩膀上，她確實在抖。 ? 近在眼前的、觸碰得到的、活生生的她，是自己的幻覺……我究竟還分得清現(xiàn)實與夢境嗎。 ?風(fēng)雨伴奏，我輕輕地摟著她，她輕輕地靠著我哭著，抖著。 ?有一瞬間她變成了小時候的模樣，小小的，可愛的臉上淌著眼淚。我用掌心輕輕地為她擦去，一眨眼她又是原來的樣子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我從來沒有安慰過別人，我只知道她這個樣子我很心疼。她是我的救贖，因為她的出現(xiàn)拯救了我，我本該對她的存在毫不懷疑，但我卻遺忘了她，并將繼續(xù)遺忘。 ?我該，怎么辦才好。 ?“溫茗?！? ?我輕輕喚她，她終于微微地抬起頭，不過還閉著眼睛。我偷偷地在她眉間呡一口。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做，只希望這樣她能平靜下來。 ?“一天？”她小心翼翼地望向我，語氣像是疑問。打濕的睫毛下，像雨后的夜空，淚光閃閃的星月。 ?“走吧，我們一起。” ?“……我走不了的，我只存在于這個世界。只要能讓你走出去，我就很滿足了，一直以來，是我太貪心了。” ?她又把頭垂下，鬢發(fā)把她的眼神遮住。 ?我輕輕把她的鬢發(fā)理好，想到什么說什么。 ?“你喜歡什么?！? ?“嗯？” ?“喜歡的東西，喜歡做的某件事，或者想做的事，想嘗試的事物，肯定有的吧，嗯？” ?“我……” ?趁著她思考，我要偷偷地，仔仔細細地把她的全部細節(jié)記下來。不存在也好，回不去也罷，我再也不想將她遺忘，她是我最珍貴的財富。 ?“我喜歡……溫暖的陽光，早晨的微風(fēng)，藍天白云，山，海，小貓小狗，可愛的小動物，還有熱鬧的步行街，人們開心的笑聲，甜膩膩的電視劇，好聽的音樂，漂亮的煙花……” ?“這就沒了？” ?“還有，還有夏天的冰激凌，冬天的熱奶茶，薯片，炸雞，過年的餃子，好多好多的美食，還不會長胖才好，還有，還有……” ?她梨花帶雨地哭著，閃閃發(fā)光。 ?“還有你，想嘗嘗你笨手笨腳做的飯菜，你總是炒過頭的蛋炒飯，你一直想學(xué)的三明治，想跟你一起去旅行，去南方的海邊，去北方的草原，想跟你手牽手去逛街看電影，想聽你發(fā)發(fā)牢騷然后笑著逗我玩，想，想……” ? 每個停頓都是她的啜泣。她哭著說著撲在我懷里，我懷抱著最珍貴的寶物，任她放聲大哭著，我卻感到莫大的釋然與安心。 ?我們都找回了重要之物，也都得到了更重要的東西。 ?我輕撫著她的背，輕捻著她光暈下金黃的發(fā)，我發(fā)現(xiàn)我抱著的是一只貓，蜷縮在我懷里，灰白相間，橘黃點綴，軟乎乎毛絨絨的。我并不驚訝，我知道下一次眨眼后她又是原來的她。 ?我撫摸著她，閉上眼睛: ? “所以說啊，你有你自己的感情，也有和其他人一樣的想法，你是一個既獨特，又平凡的人，是一個漂亮的，不用自卑的人，你有資格，像所有人一樣去面對全世界，去做你想做的一切……如果你還是在意被我幻想出來的，那么我發(fā)誓，我永遠都不會停止幻想，永遠都不會將你遺忘，直到我的心臟停止跳動，矢志不渝?！? ?“請你，繼續(xù)陪我走下去吧?！蔽冶犻_眼睛: ?“我也會一直見證著你的?！? ?天也晴了，她不哭了，伏在我身上，臉埋在我的衣服里，應(yīng)該是累了吧。 ?仿佛夢醒了，我抬眸望去。 ?云開見日，點點光芒灑下，交織的折射中，閃耀著像是撲滿鮮花的大道。 走吧，我們回家去。

—— 以上圖片均來自網(wǎng)絡(luò)

情人節(jié)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