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下餓死，和被陸棉折磨死，陸小胖不知道哪種死法會更痛快些。

總之他現(xiàn)在很痛苦。

自從那日和陸棉在寒風(fēng)中約定全心全意地相信對方后，陸小胖再沒有過過一天輕松日子。

先是天不亮就要被喊起來跑步，小胖跑不動，陸棉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個比成人還高的圓形滾石，美其名曰自己要練刀法，實際上打得那滾石一直在追著陸小胖跑。

這下好了，不跑不行，停下來就會被石頭攆，可太嚇人了。

過了半月，晨跑項目竟然還能迎來升級，這次不是在平地上跑了，而是在一處小廣場上跑。

“這處場地設(shè)有機關(guān)，看見地上那些洞了嗎，待會兒會有尖矛從地上刺出來，”陸棉拉下石壁上的一處手剎，“喏，就像這樣?！?/p>

尖銳的機械開合聲猛地響起，一簇尖銳的長矛沖出地面，又緩緩落下，嚇了小胖一跳，然而這處還未完全縮回地面，另一處的長矛就兀地沖了出來，此起彼伏，稍有不慎，絕對會被捅穿腳底。

“棉、棉、棉棉——”

陸小胖嚇得話都不會說了，他心想該不會是要他刀尖上晨跑吧，卻只見陸棉溫柔地一笑，一把將陸小胖推進了那暗槍難防的生死場里。

起起伏伏金屬波浪中多了一個靈活的身影，吱哇亂叫地到處躲避著，陸棉十分好心地讓小胖適應(yīng)了下地矛突起的節(jié)奏，然后放心大膽地加了碼。

那塊圓滾滾的巨石。

陸小胖一邊被巨石追著跑，一邊還要小心地上凸起的矛，相當(dāng)艱辛。但他的進步也是肉眼可見的，身上的贅肉逐漸變得稍微緊實起來，一天比一天堅持的時間長，躲避地矛的姿勢也不再那么慌亂。陸棉不會看錯人，小胖是有潛力的，只是需要一個良師，和一點大難臨頭的緊迫感，強迫他改掉一身懶散的毛病。

體能提上來了，功夫也不能落下。陸棉把小胖的練刀時間延長了一倍，但并不是讓他機械地重復(fù)同一個動作，而是將師父們傳授的幾種焚影刀法做了幾種組合，一邊讓小胖默背心法口訣，一邊將不同的套路練習(xí)連貫，然后再通過陸棉過招的方式，將不同的應(yīng)對方法熟記于心。按常理來講，這種訓(xùn)練法起碼要到兩個月后才會在新人中間展開，而那時，陸棉會帶著小胖開始學(xué)習(xí)一些簡單的明尊招式，畢竟，對靈活的小胖子來說，還是明尊琉璃體更適合他。

然而明尊心法，陸棉也不會，兩月后，陸棉覺得小胖基礎(chǔ)已經(jīng)還算不錯，便帶著他往索耶師叔那里跑了一趟。

索耶還以為是哪個有交易需求的明教弟子又上門了，大大咧咧地敞著衣衫，露著一身曖昧的痕跡就跑來開門，然后和兩個小豆丁大眼瞪小眼。

陸棉眼疾手快地捂住陸小胖的眼睛，索耶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再打開時已經(jīng)衣衫整齊，和藹可親地將兩個小孩子迎進了門。

自打上了圣墓山，小胖每天只圍著食堂、宿舍和練武場三個地方跑，其它地方都沒去過，見陸棉帶著他似是亂走，一路上還有些忐忑，見到生人更是緊張，端坐在凳子上都快石化了，直到索耶端了一盤點心一盤水果到桌上，示意兩個孩子隨便吃，小胖才放松下來，抱著一牙甜瓜吭哧吭哧小口啃著。

陸棉不管小胖的吃食，偶爾加訓(xùn)累了還會帶他偷吃加餐，這也是小胖能堅持下去的主要原因。

“感覺每次來你這，吃的東西都是變著花樣的。這寒冬臘月的哪兒來的甜瓜，一定很貴吧?！标懨捱呎f著邊挑了一塊看起來不太甜的糕點，外層是酥皮，內(nèi)里似乎是茶葉碾碎了和著豆蓉做餡兒，確實不甜，帶著一絲茶葉清香。

“當(dāng)然，我的屁股也不是隨隨便便賣的。”索耶看著陸棉滿意的表情，一挑下巴，“手里這個好吃嗎？”

聽了前半句，陸棉突然覺得嘴里的東西有些不是滋味，但看索耶似乎習(xí)以為常了，便也不糾結(jié)，慢悠悠吞了下去點點頭，回答了后半句。

“好吃，不甜?！?/p>

“那行，我留兩塊起來，待會兒給左思大人送去嘗嘗?！闭f著，索耶把盤子里同樣的糕點見了出來，用油紙包好。

陸棉看著索耶溫柔又期待的眼神愣了一下，但沒說什么。咳咳，他可還是個孩子呢，大人的事情他可不懂。

兩人在索耶這邊蹭吃蹭喝，又讓索耶簡單教了兩招明尊的招式，他們好回去自己練，臨走時小胖對著索耶作了個揖，誠心誠意地說了句謝謝大人。

索耶摸著小胖子軟軟的頭發(fā)，笑道：“謝什么，等你通過考核，就該改口喊師父了?！?/p>

陸小胖一愣，瞬間明白過來，感激地看著陸棉和索耶，眼睛里包著淚。陸棉也笑笑，卻還是故意板起臉：“八字沒一撇呢，先撐過考核再說?！?/p>

兩人懷里揣著索耶塞的小零食，避著人回了新人宿舍，可還沒走到地方，卻半路遇到了哈薩。

與其說是遇到，倒更像是哈薩故意堵在這里。

陸棉和哈薩之前有過一點口舌之爭，后來更是不太來往，見人站在側(cè)前方直直地盯著他們，便只是點點頭權(quán)當(dāng)打了招呼，拉著陸小胖繼續(xù)往前走。

兩人即將擦身而過，哈薩卻一把拉住了陸棉的手腕。

“我知道你去了哪兒?！?/p>

陸棉心跳了一下，但并沒有表現(xiàn)出慌張的樣子，他轉(zhuǎn)頭看了哈薩一眼，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道：“然后呢？”

“陸棉，你就是個小人！兩面三刀，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哈薩突然發(fā)了火，十分輕蔑地瞪著陸棉，“也不知上次是誰，口口聲聲說只要完成師父們交代的任務(wù)就好，結(jié)果背地里又和別人一起偷偷訓(xùn)練——”

“對，是我說的，怎么了？”陸棉毫不客氣，“你說的沒錯，我就是個小人，我說讓你們別太努力，然后你們就乖乖聽話了，然后我就背地里偷偷往上爬，直到你們所有人都追不上我了。你有，什么，意見，嗎？”

陸棉心里也有火，上輩子他怎么沒發(fā)現(xiàn)自己和哈薩這么不對付呢。雖然他如今的舉止確實有些小人，可若不是他們一個兩個在后面苦苦相逼，他至于每天帶著陸小胖為了那不知所謂的新人考核

累死累活嗎！

“如果你忘了，我就再說一次?！标懨薷纱嘁徊蛔龆恍?，趁著對方?jīng)]反應(yīng)過來，甩開對方的手冷漠道，“盲目的努力不叫勤奮，叫愚蠢。我可不是傻子，倒是你要反思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真聰明。你和小胖底子不一樣，就算他一天到晚不吃不睡練到死也到不了你這個程度，你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還是說多了我倆就會耽誤你通過考核了？哈薩，別一天到晚沒事找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偷往同伴的水里下藥的事嗎？！”

最后那句話是陸棉壓低了嗓音說的，小胖沒聽清，只看見哈薩臉色瞬間不對了。

陸棉一直沒有把這件事捅出來，因為哈薩是往共有的茶壺里加了些安神茶的成分，倒是沒什么大問題，只是會讓人懶懶的有些犯困，睡著了不容易爬起來罷了。陸棉看著一天到晚為了考核焦慮的哈薩心有不忍，只是把對方藏起來的安神茶扔了了事。

沒想到對方到先找上門了。

再者聽哈薩的意思，只是抱怨他和小胖私下里練習(xí)，行為舉止不地道，并不知道他們和索耶的關(guān)系，便也不欲糾纏，陸棉便拉著小胖不再理會哈薩，直接回房間休息去了。

哈薩站在原地，緊緊咬著牙關(guān)，手都在抖。陸棉其實說的沒有錯，他那盲目的加訓(xùn)方式根本沒有效果，有時候反而拖了后腿，他曾詢問過帶新人的師父們，師父們卻只會安慰他已經(jīng)很優(yōu)秀，該怎么訓(xùn)練就怎么訓(xùn)練，不必過于焦灼。

可他心有不甘，憑什么陸棉就能得了別人青眼，現(xiàn)在連帶著那平日里總是犯錯的胖子也會被師父們夸獎幾句進步卓越。

只有他，似乎擠在了一個狹窄的瓶頸處，掙不出去。

嫉妒已經(jīng)沖昏了他，哈薩狠狠錘了下木樁，轉(zhuǎn)身離開，沒有發(fā)現(xiàn)不遠處一個長發(fā)的明教男人正饒有興趣地旁觀這場鬧劇。

正是納日旗。

“小孩子之間的爭斗，有時看似幼稚，關(guān)鍵時刻卻有大用處呢?！奔{日旗輕輕揮了下手，身旁的下屬垂首邁了一步，立在他身側(cè)。

“去查查那個人，過段時間找個機會，把他帶我跟前來?！?/p>

“是?！?/p>

下屬領(lǐng)了命令，一陣風(fēng)卷著黃沙吹過，原地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在離新人考核還有一個月的時候，新人們被允許休沐，下山和親人們一起過春節(jié)。

這次休沐時間很長，足足有七天，陸棉提前給家里送了信，問能不能帶一個朋友回來，瑪伊同意了，陸小胖便得以一起跟著陸棉下山，過個不那么孤單寂寞的春節(jié)。

休沐當(dāng)天，瑪伊便帶著沈清溪在圣墓山入出處等著陸棉。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見了，陸棉一拐彎，看見了養(yǎng)父那張熟悉又帶了些滄桑的臉，一個沒忍住，紅了眼眶，飛奔進了養(yǎng)父的懷里。

“多大人了還哭鼻子，讓我看看，”瑪伊把陸棉松開，也是一臉激動，上下捏著對方胳膊，“長個子了，也壯實了一些，黑了一點，山上吃了不少苦吧？”

“不辛苦，都還行?！标懨逈]好意思說自己和隔三差五帶著小胖去索耶那里打秋風(fēng)，混得風(fēng)生水起的，當(dāng)然也沒提之前被關(guān)在明教密室，目睹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眼前的事?！艾斠?，這是我朋友，叫陸小胖。小胖，這是我養(yǎng)父瑪伊，這個是我兄弟，沈清溪。”

小胖有些拘謹?shù)匦χ鴨柫撕?，撞見沈清溪的目光時微微愣了一下，沒來得及說什么，陸棉便催促著幾人趕緊回去，外面太冷了。

太久未見，陸棉有著說不完的話，又怕小胖覺得自己被冷落，因此一直緊緊把他牽在身邊，偶爾捏捏對方軟乎乎的爪子。小胖只要跟著陸棉就會很安心，安靜地聽著他們說話，卻總覺得哪里似乎不太對勁。

另一個少年似乎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

趁著沈清溪和瑪伊說話的功夫，陸小胖輕輕扯了下棉棉的手，落后那二人幾步，貼著陸棉耳邊問道：“你這個兄弟，是不是不太喜歡我來啊？”

不知是否聲音太大，被前面的人聽見了，沈清溪側(cè)過頭來，對著小胖露出了一個和善的笑容。

陸棉也愣了一下，說道：“不能吧，他對我都沒笑得這么溫柔過，再說你只是來借住幾日，他有什么好不喜歡的，瑪伊都沒說什么呢?！?/p>

陸小胖不再多言，大概自己想多了，可怎么看，總覺得那位兄弟像是笑里藏刀呢。

大概是自己被北風(fēng)吹傻了吧。

回了家，吃了頓熱乎乎的飯，三個孩子又一起幫忙給家里做大掃除，一天下來累夠嗆，到了夜里，陸棉早早就困了，洗漱上了床。

所幸三個孩子都還沒長大，那炕頭還擠得下他們，陸棉自覺躺在中間，免得沈清溪和陸小胖互不認識，睡在一塊兒反而尷尬。

陸小胖是挨枕頭就睡著的體質(zhì)，不一會兒輕微的鼾聲已經(jīng)響了起來。過了會兒，沈清溪也躡手躡腳地爬上了床，和陸棉面對面地睡著。

陸棉半睡半醒，被沈清溪一番動作弄得睜開了眼，迷迷糊糊看見對方臉上三道疤橫在眼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卻被沈清溪捉住了手，塞進被子里。

“你手腳怎么這么冷，”沈清溪用腳丫子踩了踩陸棉的腳，一抬腿把陸棉的腳勾了上來，抱在小腹處暖著。

“誒，你別——不冷嗎，”陸棉的腳心被迫踩著對方熱烘烘的肚子，十分不好意思，想掙卻沒掙脫，手在被子下面窸窸窣窣地捏著沈清溪的胳膊，“你怎么這么有勁兒，白天我就想問來著，你個子長好快，身上也有肉了，就是……”

“嗯？”

“沒什么?！标懨蕺q豫了片刻，沒說出口，他總覺得對方結(jié)實得有些不對勁，像是刻意練過似的。

“沒什么那就睡吧?！鄙蚯逑]上眼，往陸棉這邊湊了湊，額頭抵著陸棉的額頭，手把陸棉微涼的小腳抱得更緊了，半晌又吐出了一句，“太久沒見，想你了?！?/p>

陸棉勾了勾唇，輕聲笑道：“算你有良心，還知道想我?！?/p>

兩人笑著沒再說話，一夜好眠。過了一會兒，沈清溪突然睜開眼，輕輕推了陸棉一下。

“棉棉？”

陸棉在睡夢中磨了下牙齒，咕咕噥噥地翻了個身抱著陸小胖去了。沈清溪停頓片刻，起身穿好衣服，輕輕推開窗戶，翻身闖進月色。

下一刻，陸棉也睜開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