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亦山/冥郡]上窮碧落下黃泉(中)
*接主線墜崖后郡逝世設(shè)定,主冥郡,含微量all郡,食用愉快!
地鋪很快布置在了合適的位置,眾人卻都沒有睡意。并非不適,對于習(xí)慣草場風(fēng)餐露宿的幾人來說,公主府松軟干凈的被褥已經(jīng)算難得的體驗,更不用說鉆過沼澤踏過雪原的紅闕,她仿佛被吸收了力氣似的躺在棉被上,只是久久沒有閉上眼睛。
路滄崖已經(jīng)在香案前站了很久,先前插上的香早就燃盡,他并沒有再添,只是盯著靈位上的字若有所思。
宣照自然是不會過問的。趙孤鳴難得清醒了會兒,剛踏出一步就被左丘肅和冷瑤攔了下來。吾冥則是靠在柱子后面,不出意外的話,他應(yīng)該是今晚第一個睡著的人。
“喂?!?/strong>
寂靜的靈堂中甚至產(chǎn)生了些回音,宣照微微抬了抬眼,看向那個紋絲不動的背影。
路滄崖仍舊是凝視著靈位上的幾個字,耀金的瞳孔鋒利如刀,“你要是在的話,就跟我回天泉。本將軍抓一只最勇猛的鷹,讓它帶著你飛到天上去,總比你自己走來得快,聽到?jīng)]有?”
堂內(nèi)又恢復(fù)了寂靜,眾人默契地將眼神收回,裝作沒有聽見這番話。
轉(zhuǎn)眼已是深夜。
吾冥再次回到了這里,熟悉的黑暗和漂浮感纏繞在四肢百骸。他吐出一串并不存在的泡泡,水的概念似乎更加清晰,他第一次在這里睜開了眼睛,在意識聚集的方向,有一滴細(xì)微明亮的光,牽引無數(shù)暗流向它涌去。
溫暖的水流將他向前送去,光的形狀不斷變幻著,直到將他囫圇吞入其中。
一輪滿月之下,茂密的槐樹枝輕輕搖曳,撲簌簌的花瓣中一方石桌靜靜矗立著。云中郡主吹開盞中的落花,向著吾冥的方向輕輕綻開一個微笑:“你來得真慢。”
“郡主?!蔽嶷さ拿媲皼]有路,無數(shù)米黃的花瓣堆積在地上,仿佛陷阱的偽裝。他毫無猶疑地踩了上去,行進的腳印很快被新花瓣所覆蓋。
石桌的另一邊放著他的杯盞,美酒清亮,水波不興。
“你總說叫我還人情,我可不是沒算上,只是老忘記?!笨ぶ黠嫳M一杯酒,眼眸似霧般飄渺?!叭缃竦故窍肫饋砹?,然而能還你的,就只有這杯酒。哦對了,我還打跑了那些孤魂野鬼,也算一件回禮吧。說起來這里真的很糟糕啊,你到底是作了多少孽啊。”
吾冥摩挲著杯沿,垂下的眼睛中看不出情緒:“云中郡主,你不也是孤魂野鬼嗎?”
“嗯?是啊。”少女的笑顏反而越發(fā)明媚,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俯身作勢要撲過來,“一會兒我就會變成青面獠牙的惡鬼,一口吃了你!很怕吧?”
吾冥意識到自己在笑。
不是違心的笑,也沒有絲毫嘲諷,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無法抑制也無法解釋的笑,是血肉的他永遠(yuǎn)做不出的笑。
真是夠了。
他抬起手,指關(guān)節(jié)輕輕蹭了蹭少女的臉頰。吾冥翡色的雙眼柔和得好像一池春水,指尖逐漸向下,挑開云中郡主頸間的碎發(fā),輕輕摩挲著。
眼神交匯間,吾冥猛地收緊了手指,感受著勁間肌膚有力的反抗。
“滾?!?/strong>
“……”
“既然死了就趕緊去投胎,別來礙事。”
云中郡主的笑容逐漸化為唇角的微微起伏,她的聲音清晰,并未受到半分影響:“別著急,沒有下一次了?!?/strong>
安分的槐花好像一瞬間被喚醒,從腳下翻飛而上,將眼前的一切都遮蓋起來。洶涌的氣流中,吾冥感到自己的手被沖開,有什么東西漸漸遠(yuǎn)去,平靜而決然。
猛烈地呼出一口氣,吾冥睜開眼睛,窗外正透露出微微晨光。他居然靠著柱子睡了一晚,脊背仿若被打了板子一樣疼,只能慢慢地伸展緩解。
靈堂的另一邊,少眠的左丘肅和淺眠的紅闕也次第醒來。紅闕屈起雙腿坐起,神情郁郁,對上左丘肅清明的目光后嘆了口氣:“師兄,我夢見郡主了?!?/strong>
“我亦如是?!弊笄鹈C平靜地回應(yīng)到,起身傾了一杯酒?!吧心苡写艘粍e,肅甚欣喜??ぶ鳎叙?!”
紅闕抹去了香爐邊堆疊的灰,雙掌合十置于額前,默默祝禱。
唯二一整晚都沒有睡的人早已不見蹤影,左丘肅略略整理了下儀裝,向著武場走去。
吾冥將肩膀弄得咔嗒作響,酸痛感褪去后,起身向著自己的目標(biāo)進發(fā)。
宣京,久違了。
天光大亮?xí)r,冷瑤終于從夢中醒來。瞬間的迷茫消散后,她起身走到了紅闕旁邊。紅闕什么也沒問,只是遞給她一柱新點的香。
再拜,九天之間,至此永別。
兵戈聲愈演愈烈,經(jīng)過一夜的較量,將軍與大公主的對決到了關(guān)鍵時刻。
冷瑤回頭望了望還在睡的趙孤鳴,忽得升起一股氣來,扯起他使勁兒搖晃:“起來!早就過了時間了!快跟我去晨練!”
“哈……”晃了半天,趙孤鳴打了個哈欠,“又不是在軍營里……”
“戰(zhàn)士在哪里都要做好充足的準(zhǔn)備!起來跟我過兩招!”
“起了起了……”趙孤鳴終于是在嘔吐的前一秒抓住了冷瑤的手,頂著一頭的漿糊站了起來。
“這就對了!”冷瑤不由分說地拉著他跑了出去,“這次一定讓你輸?shù)眯姆诜 ?/strong>
做人要坦誠一點,趙大哥,有話不直說是會后悔的。
趙孤鳴猛然回頭,白幡之間并沒有誰在。
是了,是夢里挨的教訓(xùn)啊。
舊歷二十四年,也是昭元六年、大同三年、熙烈八年。
十年的時間足以煮熟一鍋黃粱,天道在不同人的手下俯首聽命,變化多端。承永帝究竟死于誰人之手成了永久的秘密,大景版圖裂為三塊,各自與鄰邦達成了微妙的平衡。除了一些始終將舊朝視為囊中之物的、充滿仇恨的蠻族。
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這就是渠戎今年最后一波進攻了。吾冥帶著分隊從南側(cè)向上包抄,卻沒有在節(jié)點看到關(guān)鍵的信號。
東面忽地升起濃煙,箭矢破空而來,卻直直扎進了地里。吾冥聽到了繩索斷裂的聲音,近乎撕裂地吼了聲:“棄馬!”
無數(shù)釘井從雪中冒出,狠狠咬住了馬匹的四肢、腹部和脖頸,沒來得及跳下的士兵被發(fā)狂的馬從背上狠狠摔下,運氣不好的腦袋穿在釘中,瞬間便沒了聲息。
吾冥幸運地錯過了幾個陷阱,抽出長刀嘶吼著整起了剩下的隊伍。密密麻麻的黑點從遠(yuǎn)處的山坡上降下來,吾冥啐了口血,迎著風(fēng)雪站直了身體。信號彈已經(jīng)發(fā)出,在最近的增援到來前,他們必須撐過這一輪。
“殺——”
天樞軍一個個倒下,黝黑的血凝結(jié)成塊,糊住了吾冥的右眼。他將刀插在地上支撐著身體,看著渠戎的騎兵向自己砍來。也許這就是最后了,他倒有些舍不得閉上眼睛。
幾乎是一瞬間發(fā)生的,吾冥甚至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只是下意識地在那個騎兵從馬上摔到他面前時抽出刀,干脆利落地抹了他的脖子。那匹掉鏈子的馬摔折了自己的股骨,躺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很快也沒了動靜。
雄渾的號角聲就在此時響起,無數(shù)馬蹄從吾冥身側(cè)踏過,沖向渠戎的入侵者,戰(zhàn)爭在幾十丈前的位置繼續(xù)。
吾冥站起身,并沒有回去,而是向前走到那匹馬邊,默默尋找著什么。血污中,他摳起一塊石頭,石頭邊緣參差不齊,有一道細(xì)細(xì)的孔。
若是光滑名貴的玉石,恐怕只會和他一樣成為碎渣。
“……石頭咋了?別的說不定你還壓不住?!?/strong>
年終這場慘烈的戰(zhàn)役,終于以天樞軍的勝利落下了帷幕。憑借戰(zhàn)功坐上主席的吾冥卻沒有趁機經(jīng)營,他的屢次走神令昭帝都微微蹙起了眉頭。
十年了,這時有了執(zhí)念,簡直如同詛咒一般。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