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偵探案》 清 吳趼人(二)
捏寫借券案 海昌陳子莊先生,任南匯縣篆時,有棉花行老板姚某控告王某,說王某欠他棉花錢106銀元,去索要時,王某不但不還,還重毆了姚某,并提供了券據(jù)、中證和代筆某人。陳子莊訊問中證、代筆,確實與姚某所供一樣。 陳公令人將王某帶來,王某到堂,戰(zhàn)栗惶恐,似乎被嚇得說不出話,于堂上匍伏許久,才結(jié)巴說“我沒欠他錢?!? 公說“沒欠他錢,人家為何控訴你?”王某沒回答,公促他回答。 王某才說“假設(shè)我欠他錢,為何要找開煙館的人作中呢?”公聽了,笑著說: “你又不是什么貴人,開煙館的不能為你做中證嗎?” 王某說“我識字也能寫字,為何請代筆呢?”公聽了,認(rèn)為王某耍心眼。隨即詰問“你蓄意不良,故意請代筆,難道不是為了賴掉錢嗎?” 旁邊站立的衙役齊聲呵王某(群役之呵,我國法堂之惡習(xí)也),這一呵,王某更害怕,忙伏地磕頭,口中連說“愿還”。 陳公心中始終無法釋下疑惑,令人將王某帶下。隨即叫姚某上堂,問“為何債券不是你寫的呢?” 姚某說“我一直是請人代筆,大家都知道?!? 公問“是代筆人寫好帶來給你?還是在你家寫的?” 姚某躊躇著說“在我家寫的?!惫娨δ郴卮疖P躇,生起疑心,詰問“債券是代筆帶過來給你的嗎?” 姚某回答“否。代筆是住村口的甲,那天我在茶館與王某爭執(zhí),甲過來相勸,于是將他一起帶回家中?!? 公看著堂下的甲,忽大聲問“是在茶館遇到的嗎?”甲回答“然”,公命衙役將姚某帶出公堂。 公呼甲上堂,問“那天是王某邀請你代筆的嗎?” 甲回答說“然”。 公問“為何不到姚家寫債券,要在茶館寫呢?” “因為我在茶館勸他們,所以便當(dāng)場為他們寫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要找你代筆,竟然攜帶紙筆前往?” “不,不。借用茶館的筆,紙是市場買的。” “你的話可信嗎?” “可信?!? 公命衙役將甲帶出去,安置在另一房間內(nèi)。 傳證人乙上堂,公呵斥說“王并未欠姚錢,你與姚到人家中,逼勒署券,你竟作證,這是什么道理?” 乙惶恐說“我只是好言相勸,并沒有逼勒?!? “聽說是在茶館相勸的,為何最后去了你家?” “我開煙館的,家中寬敞,剛好那時甲的煙癮犯了,所以就一起到我館中寫債券。” 陳公聽后大笑,令衙役將姚某、王某、代筆叫上堂,他開玩笑對王某說“此案我已經(jīng)查明,你不是欠姚某106元,你是欠他318元。” 王某大呼“冤枉”,姚某急忙辯白說“是106元?!? 公說“沒錯。債券有三張:一張在你家寫的,一張在茶館寫的,另一張在煙館寫的。你只有一張,其它的兩張到哪里去了?趕快給我拿來!” 姚某三人相顧錯愕,惶恐伏罪。陳公懲罰了三人,釋王某回家。 野史氏說:一看就知道姚某、甲、乙,和王某平時有過節(jié),欺負(fù)王某膽小說話不利索,故意陷害他而已。要是按歐美的偵探家行事,必定探煙室、茶館,到市場買紙比對債券。案件最終肯定也能破,但比較這寥寥數(shù)語,便讓誣陷的人奸情畢露,為何如也? 開棺驗尸 有位科甲出生的年輕人,某年朝廷遣他補缺任邑宰,父親考慮到兒子尚年少,又是整天在家讀書的書生,決定隨兒子上任,處理一些官府文書,實際都是他在給兒子出主意。父親思惟清晰,智商高做事干練,邑宰猶如神助。 一天,公因公事到郭莊,途中遇到某富翁家辦喪事,前有一百多位執(zhí)紼的人,后面跟著一靈車,死者妻在旁哭泣。忽然有風(fēng)吹來,素幃、死者的妻斬衰被風(fēng)刮起,公見內(nèi)竟然著紅色的衣裳,不覺生起疑惑。命衙役“你去打聽下,這辦喪事的,是哪一家?” 不久衙役返回報告,說“此地的某監(jiān)生離世,他家在辦喪事,靈車旁哭泣的是他的老婆。” 邑宰更加懷疑,急呼眾衙役“把靈車阻住”,靈車被截停后,公令衙役“先把靈車停在某寺院,等候檢驗?!眻?zhí)紼的人皆是當(dāng)?shù)氐目N紳,頓時喧嘩起來,齊聚公前與之爭辯。 公說“諸公與亡者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不一般,為何不替他伸冤呢?” “無冤,為何要伸?” 公聽了說“要是檢驗后無冤,我愿掛冠。” 眾人見邑宰話說得這么硬,不敢再鬧,讓衙役將靈車停在某寺院。 邑宰回公署,忽然對外宣稱自己生病了,先不處理公事,死者家屬一直上門催促公到寺院檢驗,但公不理。家屬去找郡守,郡守寫信過問此事,并安慰眾紳,請他們先緩緩。 邑宰回復(fù)郡守說“這事關(guān)人命,所以非常重要,緩期下葬事小,請給我十天,此事可以完結(jié)?!笨な匾姶耸玛P(guān)系到人命,答應(yīng)給公十天。 某天,公呼來騶從,率領(lǐng)仵作到寺院檢驗尸體。死者的親友知道后,皆圍過來,有人說“要是開棺檢驗不出什么,這開棺見尸之罪,您來承擔(dān)嗎?” 邑宰說“我要是斷案不清,自然會承擔(dān)開棺之罪,我不是來分財產(chǎn)的?!北娙寺犃讼囝欌钼?。 棺材打開后,檢驗尸體無外傷。仵作匯報后,公問“檢查尸體的陽物了嗎?” 仵作復(fù)檢驗尸體陽物,發(fā)現(xiàn)死者陽物內(nèi)管被一五、六寸針捅入。眾人一看,大感驚愕。 公問“死者的表親,來了嗎?”眾人回答“他在?!睂⑵渫瞥?,此人已經(jīng)面如死灰。公下令將死者的某小僮和死者的妻傳到現(xiàn)場,命衙役將他們羈押,鳴騶返署,案件一天辦成。 當(dāng)初,公遇到此事后,歸署后將這事說給父親聽。父親聽后說“要是我在現(xiàn)場見了,也會懷疑里中有冤情,但是你這樣檢驗并無證據(jù);即便檢驗出證據(jù),可是我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qū)е缕浔缓λ溃炊齺砀嗟穆闊?。我去探清楚?!备赣H讓公托病,所緩的時間,其實是父親調(diào)查的時間。 父親穿上平常人的服裝,偽裝成算命的,每天蹀躞在城野間,幾天后依然無所獲,心中很失望,傍晚時分坐在田間休息。有一人跑過來呵斥“想偷東西嗎?” 公的父親駝著背站起身說“我是從別鄉(xiāng)過來的一位靠算命為生的人,走到這里,見無地方借宿,坐下來休息一下,怎么會偷東西?” 那人見老人一副可憐樣,說“原來是露宿的可憐的異鄉(xiāng)人啊,你跟我來嗎?”公的父親跟在那人身后,來到一間草屋,屋內(nèi)只有一榻,再沒任何東西,而且這草屋也很矮,二人于榻對坐。 那人自我介紹說“因為稻稔還未收割,我是巡邏的?!倍藵u漸聊開,不久成了無話不說的關(guān)系。父親故意引話說“這里的邑宰和我同鄉(xiāng),不知道名聲如何?” 巡邏人嘆口氣說“是個青天老爺,可惜做不了多久了?” “為什么?” “因為某監(jiān)生的家事啦!我就是監(jiān)生的使用人,清楚得很。那監(jiān)生其實是被害死的,也不知道邑宰怎么知道了這事?他命差人將棺材停放寺院里,可是自己又托病不出;監(jiān)生的親族已經(jīng)將此事告到郡守那兒,再不報,聽說家屬要到省垣控訴。” “既然要檢驗尸體,為何又托病呢?” “不知道??!再不檢驗,恐怕證據(jù)就會消失了?!? 父親一聽,心中想“有戲”,忙問“這是什么意思?” 巡邏很認(rèn)真地看著老人,說“你是邑宰同鄉(xiāng),不會將我說的話告訴他吧?” “唉啊!你說什么呢?他是位貴人,我是下賤的算命的,貴賤隔絕,同鄉(xiāng)——你看我像個能和他說話的人嗎?” “既然這樣,我可以告訴你,其實我是怕到時候你拉我去作證,我一個鄉(xiāng)下人,最怕見長官。這監(jiān)生是被一針捅入下體死的,針小留在體內(nèi),人死了也不見血,驗了又能怎么?邑宰能找到嗎?” 父親這回真驚了,問“他的親族沒人知道嗎?” “監(jiān)生的老婆和監(jiān)生的表親私通,這一切都是那位表親的主意,喪事一切皆是那表親在操控?!? “那么,這事兒按理只有他們二人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問我怎么知道的?監(jiān)生家的小僮某,是表親的人,他幫助監(jiān)生老婆動的手。小僮和我酒友,某回喝高了告訴我的。監(jiān)生某天到表親家喝酒,醉茫茫回家,他們趁監(jiān)生酒醉動手害死的,監(jiān)生的親族個個想著快把監(jiān)生葬了,好分監(jiān)生的財產(chǎn),現(xiàn)在,被你老鄉(xiāng)阻止下葬,正不爽著呢!” 父親知道詳細(xì)后,天亮趕緊歸公署,所以邑宰能如神仙般知道監(jiān)生是下體被針捅入而死。從此,鄉(xiāng)人傳邑宰為“神君”。 野史氏說:歐美的偵探,就是如邑宰父親這么偵查,真的是難能可貴。嗚呼!我希望我國州縣官,身邊都有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