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自行車平衡原理百年之謎揭開!| 科幻小說


本文首發(fā)于未來事務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眾號
12月,不存在科幻的小說主題是「冬日暖陽」。我們會帶來適合冬天看的小說,或有冬季元素,或治愈溫馨。
上周,我們閱讀了一個關于平行世界音像店的故事,和一個關于人們在北方冰雪世界抵御喪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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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一篇,是一個能夠顛覆你日常認知的故事,讓你對“騎自行車”這件事有新的理解。

張帆 | 兼職碼字工,專業(yè)浪游者。徘徊在多重世界的疊加態(tài),努力記錄自己的所見。代表作《星空美食館》《星潮》。
一騎絕塵
全文10500字,預計閱讀時間20分鐘
大西北的午后陽光炙烈。我推著自行車,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戈壁,想著自己是如何落到了這般境地。
回想起來,一切都是從那篇帖子開始的。
那天下午難得不太忙。上一波實驗剛剛宣告失敗,下一批實驗材料還在路上。老板不在,實驗室的師兄師姐也在各忙各的。我把怎么也解釋不清的實驗數(shù)據(jù)扔到一邊,縮進角落里堆滿雜物的寫字臺,扯過一個小書架擋住自己,準備暫時不去想怎么也不出結果的實驗和更加遙遙無期的論文,專心享受一會兒摸魚時光。
我就是在那是看見那篇帖子的。
吸引我的是帖子的標題——“困擾了科學家近200年的問題:自行車騎起來為什么不會倒?”。沒有“震驚”,沒有“崩潰”,沒有一連串的感嘆號,看來發(fā)帖的小編還沒完全掌握信息時代爆款標題的竅門。
然而,作為一個有著十幾年自行車駕齡的老騎友,一個以弘揚科學為己任的新時代青年,我對這個題目只有一個反應——嗤之以鼻。眾所周知自行車有兩個輪子,輪子轉起來的時候有陀螺效應。哪怕不知道這個名詞,轉起來的輪子不容易倒,差不多也是個小孩都知道的常識。
壓著滿腔的不屑一顧,我點進那篇帖子,準備好好找?guī)讉€破綻出來,敲打一下為了流量什么都敢編的小編,順便疏解一下我壓抑的心情。高精尖的實驗我搞不定,在網(wǎng)上拆穿個標題黨什么的總不算太難吧。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文章邏輯清晰,條理清楚。從自行車的起源流變一路分析到科學家的實驗,人物有名有姓,配圖詳盡合理,還附上了一長串參考文獻,無論怎么看都不像是瞎編。
突如其來的挑戰(zhàn)激發(fā)了我的斗志。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我在桌面層層疊疊文件的掩護下,拿出改論文的勁頭,充分發(fā)揮了學術檢索和翻譯軟件的強大功能,找到了文中提到的參考文獻,甚至不惜動用了久違的高中物理畫了受力分析圖。最后我不得不承認,那篇文說得對,自行車能夠穩(wěn)定前行靠的居然真的不是陀螺效應,也不是科學家們后來提出的雜七雜八的其他效應。具體靠的什么?不好意思,請參見題目——科學家都沒搞清楚呢。
搞明白這一點時并沒有什么驚雷炸響,也沒有傳說中照在臉上的一束光。只是一下午折騰出這么個結果,弄得我十分泄氣。當然,還有一個小小的疑惑:這么多年,我到底是怎么把自行車騎走的呢?
不過這個疑惑并沒困擾我太久。畢竟,無論“實驗為什么失敗”還是“論文什么時候能發(fā)”,都比這個小小的疑惑重要得多。
等我鉆出書架和雜物構建的小小堡壘環(huán)顧四周,才發(fā)現(xiàn)實驗室已經(jīng)沒人了。到自行車棚的時候天基本上已經(jīng)黑透,路燈在腳下拖出兩條長短不一的黑影。車棚里車子本就不多,現(xiàn)在更是只剩下孤零零的一輛。我像往常一樣把車子推到路邊,上車前心里卻不免小小嘀咕了一下。好在多年的習慣動作已經(jīng)形成肌肉記憶,指引著我左腳踏上腳踏,右腳蹬地,做出了一個標準的溜車動作。
車子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一點,還沒等我抬腿邁過車身,已經(jīng)連人帶車結結實實摔了個嘴啃泥。
趴在地上的時候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不只是因為疼,還因為完全沒搞清發(fā)生了什么。這實在不能怪我可憐的腦子,畢竟自從十幾年前學會騎車起,我的車技就以穩(wěn)健著稱。溜車摔倒這種事哪怕算不上奇恥大辱,也早被排除在思考列表之外了。
忽略身上被摔出來的酸痛,我扶著車子爬起來,磨磨蹭蹭地抖掉衣服上的土。大腦經(jīng)過一番努力,做出了符合邏輯的判斷——可能是剛才太過心神不寧加上天太黑,沒注意到地面的狀況,恰好被一塊小石子什么的絆住了輪子。至于為什么現(xiàn)在找不到這小小的肇事者?肯定是被碾飛了唄。這就是一場微不足道的意外,而且值得欣慰的是,沒人看見我摔倒的囧相。
既然搞清了原因,接下來就好辦了。我先檢查了下地面,確認這次不存在沒注意到的障礙物,然后擺好姿勢,凝神靜氣,腳下猛然發(fā)力。車子顫巍巍地往前走了一點,再次向一側歪倒。好在這次我還算有所準備,在車子倒下的瞬間跳了下來。
現(xiàn)在肯定有什么不對了。
會騎車的人都知道,騎車這件事一旦學會幾乎是忘不掉的。它會變成身體下意識的本能,甚至讓人很難想起不會騎車時究竟是什么樣子??墒沁@也帶來了一個難題。一旦這個技能失效,我甚至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莫非真的是因為下午那篇帖子?
理智告訴我這不可能。起碼我還沒聽說哪篇文章有這么大的影響力。不過我倒是知道一些其他的例子。出過嚴重事故的人可能終身不敢騎車;溺過水的人也可能會患上恐水癥,哪怕此前是個游泳高手??謶值挠洃浛梢宰笥胰说男袨?,甚至不是通過意識層面的作用,僅僅是印刻在潛意識的條件反射。
所以,我可能只是有點緊張而已。
腦子一刻沒停,身體卻不敢妄動。我保持著斜跨在車子上的姿勢,遲遲下不了再試一次的決心。如果此刻有人路過,大概會看到一個人扭著自行車擺出詭異的造型,目光渙散,神色不定,仿佛正在苦苦思考人生。
很不幸,偏偏真的就有人路過。
來的是隔壁實驗室的師姐,大方開朗還帶點自來熟,像是特意為我打造的天敵。因為接不上她的話,我一般都選擇繞著她走,這次看來是避無可避。人還沒到,她聲音已經(jīng)飛到我耳邊:“才忙完?吃飯了沒?要不要一起?”
來不及換姿勢,我抓緊她靠近前最后幾秒匆匆上車,擺出一副急著去拯救世界的架勢。
“不用不用。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在她不斷逼近的炯炯目光中落荒而逃,等意識到時,人已經(jīng)順利出了院門,來到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沒摔倒,沒出任何意料之外的狀況,就像從前的每一天一樣。
之后的兩天每次騎車時我都不免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可是類似的事情卻沒再發(fā)生。然而,正當我準備忘記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同樣的噩夢卻再次上演。差不多的時間,差不多的地點,連倒下的姿勢都沒太大的差別。唯一的區(qū)別是這次我的膝蓋上磕了個口子,疼得差點沒當場喊出聲。
這一次我學了個乖,借著路燈的光仔仔細細里里外外把車子查了三遍。車身完整,零件俱全,軸承順滑,無論用什么標準看都是一輛很不錯的單車。
活動下手腕腳踝,我閉上眼,順利地把兩根食指對在一起。看來我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也沒啥問題。
站在原地猶豫許久,我決定還是再試一次。
這次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甚至用上了初學騎車時才用的姿勢——兩腳分別放在車子兩邊。
幾次深呼吸之后,看看左右無人,我用兩只腳尖點著地,慢慢往前滑行。車子起先還晃了兩下,眼看著速度越來越快,倒是逐漸穩(wěn)定下來。我心里一陣竊喜,卻不敢放松警惕,仍是死死握住車把。
“騎車回啊?年輕人就是有干勁?!?/p>
冷不防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斜后方響起,驚訝之中車把順勢歪向一邊。老板開著車自我身邊掠過,轉頭留下一個“年輕人好好干”式的贊許表情。
我一邊努力穩(wěn)住車把,一邊擠出一個盡量顯得陽光健康的“年輕人的”微笑,心里默默祈禱千萬別在這時候摔倒。像是聽見了我的心聲,車子不自然地扭了幾下之后,居然真的穩(wěn)定下來,帶著我平平安安地駛出院門。
回家的一路平安無事,怎么看都相當正常。
可惜這次“正常”持續(xù)的時間更加短暫。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栽在了宿舍門口。起床氣連帶著沒睡醒的迷糊,讓我的臉差點和地面來了次親密接觸。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退到一邊,我知道已經(jīng)沒法繼續(xù)選擇無視。
俗話說得好,事不過三。三是個奇妙的數(shù)字,像是量變到質變之間那一層若有若無的界限。它是古人口中“多”的代指,也是我腦中時刻繃緊的弦。實驗至少要設置三組,每組至少有三份數(shù)據(jù)。連續(xù)三次的小概率事件不會發(fā)生,連續(xù)三次的數(shù)據(jù)錯誤多半意味著實驗出了問題。
或者,意味著新的規(guī)律。
眼下我有兩個選擇:第一,堅持認定摔車就是個意外,自己則是特例中的特例,是走在路上都會被百萬獎金砸到頭的概率終結者,開啟了某種奇怪光環(huán)的故事主角;第二,找到這個規(guī)律。
作為一個篤信自己車技的鐵桿車友,一個堅定的科學青年,做出選擇并不困難。
只有實驗才能給我想要的答案。
作出決定的第一步,我去醫(yī)院做了次全面體檢。確保實驗必需儀器——我的身體和大腦運行良好,是實驗需要遵循的基本守則之一。同樣檢查過的還有我的車。我暗戳戳地把它借給別人騎了一下,沒有收到任何有問題的反饋。
實驗地點選在離宿舍不遠的小公園。這里地方不大,人氣也不怎么旺,只要錯開一早一晚的散步高峰期,幾乎見不到幾個人影。蜿蜒的小路把本就不大的公園分隔成幾塊,樹蔭帶來恰到好處的遮蔽,給我提供了不受打擾的絕佳所在。
設計實驗倒是讓我頗費了一番腦筋。之前的摔車毫無規(guī)律可言,這就意味著所有可能的影響因素都要考慮在內。經(jīng)過幾番詳細考量,最終確定下來的方案每天分早中晚三次進行,每次都有三組不同的路程、速度、路況和騎行時間。為了形成對照,我甚至設計了單獨將車子推出去的分組,以排除我這個車手的干擾。
實驗的過程實在乏善可陳,唯一讓我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累。這絕對比在實驗室里做做檢測費勁兒多了。不過無論如何,我還是堅持了下來。
然而一番折騰之后,實驗結果卻很難讓人滿意。無論我換用怎樣的排列組合處理數(shù)據(jù),都沒法在摔車和某個具體的因素之間建立相關性。
換句話說,實驗很失敗。
還真是……很符合我的風格。不知道最近這段時間我和實驗是不是有什么仇來著。
但是實驗也并非全無結果,起碼我確定了兩件事:第一,不論何時何地,不論什么狀態(tài),哪怕正騎到一半的時候,我都有可能從車上摔下來;第二,這概率遠比我預想的要高得多。
看來在原因找到之前,我和自行車的緣分怕是要到此為止了。
老板發(fā)來的出差通知恰到好處地拯救了我,讓我得以暫時從一團亂麻般的思緒里抽身。也許出一趟遠門正是我現(xiàn)在需要的。
然而剛一出門我就開始后悔了。出差依舊難熬,而指望靠出差緩解心情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候機廳里,永不停歇的廣播聲混雜著辨別不出的食物氣味,活像是把人扔進了煮過頭的火鍋底料里。我戴上耳機,假裝隔絕掉外面的世界,努力讓自己沉浸在手機推送的消息中。
這時候我看到了第二篇帖子。
第一時間吸引住我的依然是標題:“困擾科學家們的難題:飛機為什么能上天?”相似的標題,同一個作者,看起來倒像是一個系列。鑒于之前那篇帖子給我造成了巨大的困擾,點進去之前我著實猶豫了一下,可是依然沒斗過自己的好奇心。
和之前那篇文差不多,文章里塞滿了繁復的受力分析圖、數(shù)不清的人物姓名和一串長長的參考文獻。這一次我沒試著去求證,而是直接跳到了最后的結論部分。
“……工程師知道如何設計飛機能讓它們飛起來,但是方程式并不能解釋為什么產(chǎn)生升力。我們熟悉的‘伯努利理論’和牛頓定律,都只能解釋其中的一部分??諝鈩恿W家們并沒有達成一個一致認可的理論。于是最終我們發(fā)現(xiàn)——沒人能解釋飛機為什么停在空中?!?/p>
在悶熱的候機廳看完文章,我很難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登機通知在耳邊響了又響,我被洶涌的人群推搡著上了飛機,直到坐到了座位上才來得及仔細回味這這些文字之外的含義。
我猜我的臉色看起來一定非常不好,連坐在我身邊的阿姨都開始噓寒問暖,還給我講她第一次坐飛機時是多么緊張。換做平時,我可能會帶上耳機或者假裝沒聽見。但是現(xiàn)在,她絮絮叨叨的聲音倒是帶來了某種奇異的安慰。
“年輕人要相信科學,你看我坐了這么多次飛機,也沒見它掉下去不是?哎,我說你是不是恐高啊,要不我們換個位置?”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位置靠窗。
換完位置她安靜下來,看了一會風景就歪到一邊開始打盹,留我自己在那繼續(xù)忐忑。一面安慰自己飛機失事這種小概率事件絕對不會發(fā)生在我身上,一面不斷回想起無緣無故摔倒的自行車。
胡思亂想之際,身下的座位突然開始搖晃,機艙里響起熟悉到幾乎能背過的廣播: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飛機受氣流影響有些顛簸,請不必擔心,在座位坐好并系好安全帶,不要在客艙中站立或走動……”
身邊的阿姨似乎被廣播吵到,側了側頭換了個方向繼續(xù)睡。我則捏緊了座椅的扶手,在一眾淡定的成年人中間顯得格格不入,像個被游樂園的高空設施嚇壞的小朋友。
顛簸的時間比預想中更長,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這顛簸非但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嚴重。
旁邊的阿姨拉下了遮光板,我看不清機艙外的情況,但想來天氣應該不太好。
又過了一會兒,顛簸依然沒有停止。這下連阿姨也睡不安穩(wěn)了,迷迷糊糊地開始抱怨,“過山車嗎這是?飛行員技術行不行啊?”
我想說這事兒和飛行員的技術其實沒多大關系。不過沒等我開口,飛機上的廣播再次響起:
“現(xiàn)在是機長廣播:各位旅客,很抱歉地通知您,由于天氣原因,我們的飛機即將于備用機場進行降落。請您系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打開遮光板,將座椅靠背調直。請確認所有電子設備處于關閉狀態(tài)。后續(xù)航線安排將根據(jù)天氣情況決定,給你的旅程帶來不便,在此深表歉意。”
廣播快要結束時,阿姨已經(jīng)打開了遮光板,我依稀看見不遠處黑壓壓的云層??团摰臒艄庖呀?jīng)被調暗,人們此起彼伏地抱怨還沒有停歇。一道閃電忽然從黑云中鉆出,刺痛了我的雙眼,也將整個機艙照亮了一秒鐘。
人群嘈雜的聲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阿姨回頭看了看我,像是想說點什么。不過最終她也沒有開口,而是像我一樣死死抓住了座椅扶手。
接下來的幾十分鐘,客艙中始終保持著這般詭異的寂靜。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倒是讓我顯得沒那么特殊。不過,顯然我們擔心的狀況還是有著微妙的差別。
我等待著飛機最終失控掉下去的瞬間,想象著自己的生命會在哪里戛然而止。
然而這一刻并沒有到來。
起落架觸到地面的時候,整架飛機似乎都發(fā)出悠長的嘆息。乘務員不停地告訴我們可以前往某個柜臺辦理手續(xù),等待天氣轉好時給我們安排新的航班,航空公司還提供免費食宿。但是不少人像我一樣,默默拖著行李離開了候機廳。
給老板打電話簡單說了下情況,當然只說飛機臨時改了航線,別的沒提。想不到一向嚴厲的老板這次意外通情達理,爽快地同意了我改高鐵的計劃,還答應幫我向會議主辦方請個假。
掛上電話我才隱隱約約想起,之前好像誰說過老板有恐飛癥來著,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親自出差,就算去也是盡量高鐵。難怪。
不過以我現(xiàn)在的年紀,恐飛癥實在是個不大合適的毛病。別說世界這么大,我還想著到處逛逛,就是將來去應聘,也不能告訴人家因為害怕坐飛機所以拒絕出差吧?
況且,這次的事情和摔自行車還有明顯的區(qū)別。
顯而易見,我的實驗大法這次是沒有用武之地了,好在查資料大法尚且可行。飛機事故多半是大新聞,多少總能查到些記錄。
看了一堆事故報告之后,事情卻越來越撲朔迷離。事實上,大部分飛機事故都是事出有因,無非天氣、機械故障甚至人為失誤。曾經(jīng)盛行一時的神秘失蹤傳說其實數(shù)量極其稀少,且大多發(fā)生在十分久遠的年代。種種跡象表明,就算人類真的不知道飛機飛起來的原理,無故墜機的概率也無限接近于零。
所以這次臨時改航線真的只是因為天氣,和我沒什么關系。但這也意味著,我更沒法找到其中的規(guī)律。
苦思冥想之際,我忽然靈光一閃,為什么不問問作者本人呢?
整理好之前的實驗資料——包括詳細的實驗方案和密密麻麻的原始數(shù)據(jù)表格,我又仔細寫下自己遇到的困擾,整篇東西看起來倒像是篇小論文。反復檢查了幾遍之后,我給自己鼓了鼓氣,點下發(fā)送鍵。
之后就是漫長的等待。
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終于收到了作者的回信。
郵件既沒有標題也沒有稱呼,要不是末尾附了熟悉的筆名,差點就被我當成了垃圾郵件。這看起來不像是特地寫給我的回信,倒更像設置好的自動回復。
郵件沒有正文,但是有三個附件,似乎是三篇寫好但還沒發(fā)上網(wǎng)的文章。
第一個是大名鼎鼎的雙縫干涉實驗;
第二個是更加大名鼎鼎的觀察者效應;
最后一個沒那么出名,也沒有那么多實驗和示意圖,更多地是在分析論述。大意是說生物與其生存環(huán)境之間相輔相成的關系。以氧氣為例,最早地球上是沒有氧氣的,生物創(chuàng)造了氧氣,改造了地球的環(huán)境,轉而又想法設法適應環(huán)境的變化,最終才產(chǎn)生了現(xiàn)代我們熟悉的21%的氧氣環(huán)境和已經(jīng)適應了這個環(huán)境的生物。
我承認,這三封附件里的東西很有道理,但這和我問的事兒半點關系都沒有。莫名其妙,驢唇不對馬嘴,完全不解決問題。好在作者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留下了更有價值的東西——郵件末尾不但有筆名,還有他的詳細聯(lián)系方式,附帶電話的那種。
撥通電話的時候,我忽然有些忐忑。該和對方說點什么呢?質問對方為何答非所問顯然不夠禮貌,而且看這個樣子,人家顯然不想在我身上多浪費時間。
沒想到對面幫我解決了這個棘手的問題。
鈴聲一直響到最后,無人接聽。
之后的幾天里,我總是時不時想起郵件的內容。有時候我覺得作者似乎自有深意,只是我沒有領悟到,但更多時候還是覺得不知所云。就這么折騰了一陣子,我打算徹底放棄這條雞肋的線索,不料卻接到了對方的回電。
確切的說,是對方號碼的來電。
“請問是158尾號0038的機主嗎?”對面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嚴肅。
“是。”搞不清對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我只好老老實實地回答。
“這里是江城市江畔區(qū)派出所,有幾個問題問你一下,希望你配合?!?/p>
“好……”這次我的聲音開始沒了底氣。
“請您詳細描述一下您和這個號碼的機主是什么關系?怎么認識的?最后一次見面和電話聯(lián)系分別是什么時候?”對面的問題連珠炮一般扔了過來。
就算再遲鈍,我現(xiàn)在也知道有什么不對了。
好不容易用學術交流的借口搪塞了過去。明明說得基本是事實,我卻磕磕絆絆,還帶著顫音兒。好在對方似乎并未起疑,只是時不時追問一兩句。
“那個,警察同志,能請問一下出了什么事兒嗎?”眼看著問詢就要結束,我趕緊插了一句進去。
“我們正在調查機主失蹤的案子。如果想到什么新線索,請隨時和我們聯(lián)系。感謝您的熱心配合?!?/p>
原來如此。我忙不迭地連應了幾聲,掛上電話時,腦子里卻只?!笆й櫋眱蓚€大字。
重新打開差點刪掉的郵件,我盯著作者最后發(fā)來的附件出神。直覺告訴我作者的失蹤一定和這幾篇文章有關??傻降资侨绾侮P聯(lián)的呢?按說我該把這個懷疑告訴警察,但想想警察可能的反應多半是勸我去看精神科,還是算了。
大概是出神的時間太久,不知不覺實驗室又沒人了。我趴在實驗臺上試著迷糊一會兒,可是睡得卻并不安穩(wěn),總有些奇怪的夢闖進腦中。夢里一會兒是騎不走的自行車,一會兒是四處亂飛的電子。最驚悚的是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一群人,什么也不干,就死死地盯著我看。
最后,這些亂七八糟的元素居然被神奇地拼到了一起。無數(shù)個電子和質子聚集起來,變成我腳下的自行車。我在眾人的目光中騎著車子一路狂奔,直到把所有的觀眾都甩在腦后。就在最后一絲目光也離我遠去時,我突然就連人帶車摔了出去,可是還沒等落地,就和自行車一起消散,重新變成了電子云一樣的東西。下一秒,閃電照亮機艙,映出許多人慘白的臉。
我猛然驚醒。
我想我終于意識到之前忽略的一個因素,像是打通了某種關卡,困擾我的問題忽然迎刃而解。
無論實驗還是意外,之前所有自行車莫名摔倒的時候,周圍恰好都沒有其他人存在。也就是說,加入把我和自行車算作一個系統(tǒng),那么這個系統(tǒng)缺少一個外在的觀察者。
而飛機則剛好相反。飛機上最不缺的就是觀察者。
至于我為什么忽然失去了“觀察”的作用變成系統(tǒng)的一部分,大概還是要回到達那篇帖子。
看到帖子之前,“自行車騎起來不會倒”對我來說就是個常識,就像這世界上無數(shù)的常識一樣,無需證明,自然成立。然而當我看過那篇帖子并且徹底理解了它的內容,這個常識對我來說忽然不成立了。于是只有我在的時候,自行車就會突然倒下。
觀察者會對被觀測對象造成影響,就像生物與環(huán)境的協(xié)同發(fā)展。不過在宏觀世界里,這種影響顯然并非完全隨機,而是遵循著某種既定的規(guī)律??梢园堰@種規(guī)律叫做常識,或者集體潛意識。
問題是,只有自行車嗎?
如果整個世界都是基于“常識”構建的,那么我們習以為常的一切——自然界的法則,宇宙的常數(shù),是不是也符合這個規(guī)律?
假如所有的法則不過是我們集體潛意識的產(chǎn)物。當大部分人都意識到的那一刻,世界會重歸混沌嗎?
“我”呢?
想到這一點時,世界忽然開始變得不一樣。房間里的燈光還亮著,視線卻不再清晰,像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指尖敲打在桌子上噠噠噠噠的聲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異樣的觸感,像是摸到實驗臺粗糙的內里。
我試著站起來,腳下卻無處著力。想伸手扶住書架,手卻不在該在的地方。一時之間,所有的信號在我腦子里似乎都亂了套,世界變成攪在一起的漿糊,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邊界。
我想逃跑,想大叫,不過沒有一樣能做得到。像是陷進流沙中的人,所有的掙扎都徒勞,只能等著慢慢陷落。
這下子我可知道作者為什么失蹤了。可惜似乎有點太晚了。
就在我徹底放棄掙扎準備迎接自己不可逃避的命運時,實驗室的大門猛地打開,世界的邊緣重新清晰。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注意到進來的是隔壁師姐,還有……我的老板。
等等。這是什么情況?
師姐一只手拿著手機對著我,似乎在拍什么小視頻,另一只手從兜里掏出一個手環(huán)扔了過來。我接住看了看,似乎就是普通的運動手環(huán)。
“24小時監(jiān)測心跳呼吸,數(shù)據(jù)隨時上傳到在線網(wǎng)站,當然是匿名的。”師姐比劃了一下,示意我趕緊戴上?!盎蛘吣愀矚g在房間里安個攝像頭全天直播?”
愣了一會兒,我慢慢從她話中回過味兒來,抬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言不發(fā)的老板。不出預料,他倆的手腕上都有一個手環(huán)。
“你們……早就知道了?”
看我終于乖乖戴上了手環(huán),師姐把手機關了扔到一邊,拖過一把椅子坐在我旁邊?!拔覀儚木W(wǎng)站上的帖子一路追到作者,結果還是晚了一步,沒想到從他的郵箱聯(lián)系人里居然發(fā)現(xiàn)了你。好在這次反應夠及時,說起來,你還得感謝我們的救命之恩呢?!?/p>
“你們?”這聽起來可不像她和老板能干的事兒。
“對了,還沒告訴你我們協(xié)會的名字,這可是個關乎世界真相的秘密組織,你現(xiàn)在也算是自動享有入會資格了。”她又把手伸進衣兜掏啊掏,掏出一個徽章樣的東西,“歡迎加入‘學不會騎自行車協(xié)會’。”
要不是我剛剛經(jīng)歷過心有余悸的場面,現(xiàn)在絕對會以為自己被整蠱了。
見我一言不發(fā),師姐把座位拖得更近了些?!霸趺矗磕悴粫娴囊詾橹挥心惆l(fā)現(xiàn)了這個規(guī)律吧?我承認,你是有點小聰明,但是比你聰明的人也還有大把呢。作為你的入會引薦人,有什么疑問你盡可以問我們?!?/p>
有什么疑問?我可有太多疑問了!既然這么多人都知道的事兒,為什么從來都沒聽說過???就算不發(fā)科普,論文也該有好幾百了吧?這么危險的狀況就不能給點提醒嗎?還有,這個協(xié)會的名字是認真的嗎?既然讓我入會我能不能提合理建議???
幾百個問題左沖右突,最后脫口而出的卻是另一個:“那……我能在這個方向發(fā)論文嗎?”
這時,一直默默坐在一邊的老板終于說話了,一開口還是那個熟悉的語重心長的調子。
“年輕人,事情不是你想的這么簡單哪。你想想,世界能維持住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靠的是什么?是這么多年來一代又一代的人的努力。我們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套理解世界的標準,一套大部分人覺得還不錯的知識體系。一旦我們把真相公之于眾,這個體系將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甚至崩潰。這意味著什么?別說我們之前那點科研成果,多少代人的心血都要毀于一旦,整個世界都岌岌可危。我們擔不起這樣的責任啊。所以,我們之所以什么都不做,就是為了保護這個世界。你知道對于一個科學工作者來說,這是多么痛苦的選擇嗎?”
被他不容置疑的氣場鎮(zhèn)住,我只剩下頻頻點頭的份兒。
“不過嘛,”他接著說,“我就知道你是個科研的好苗子,現(xiàn)在倒是有個機會給你?!?/p>
他發(fā)過來一個地址,我打開看見光點定位在羅布泊邊緣的一個小鎮(zhèn)。
“協(xié)會在這兒有個新建成不久的研究所,剛好需要幾個學生。既然你已經(jīng)入會了,還這么有科研的心,我可以推薦你過去。”
“可是我這邊的論文……”我小聲嘀咕。
“讀了博士,論文什么的可以慢慢來嘛?!?/p>
等等,我聽見了什么?博士?這意思是我直博了?忽然之間,我仿佛茅塞頓開,想起師姐去年好像也是意外拿到了直博名額,還很是讓我們羨慕了一番。
“年輕人,好好干,前途無量哪。”老板拍了拍我的肩,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笆掷m(xù)辦好的話,下個月就可以過去了。對了,記得坐高鐵。還有,帶上你的自行車?!?/p>
就這樣,我懷著窺見真理的喜悅和滿腔對于科學的向往,踏上了前往大西北的旅程。
三個月后,羅布泊某秘密實驗基地。
“今天下午我們有一場戶外實驗。那個,你,一會兒去測試一下場地?!毙吕习宓氖种负敛华q豫地指向我。
所謂測試場地,就是騎著車子在場地周圍轉一圈,不,應該說是摔一圈,確保實驗場無其他觀測者存在。
大西北的午后陽光炙烈。我推著不遠萬里帶來的自行車,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戈壁,忍不住感慨自己萬年不變的實驗民工命運。
等到我頂著一頭大汗折騰得氣喘吁吁,老板和師兄們終于陸續(xù)來到實驗場地。老板推著一輛改裝過的自行車,車身側面有兩個看起來就科技含量很足的金屬盒子。師兄們則費力地拖著一個巨大的充氣墊。
“怎么樣,今天的實驗還能當車手嗎?”老板的眼神充滿了期待。
我一邊點頭,一邊在心里默默詛咒當初填寫個人資料的自己。是什么樣的勇氣讓我在自我推薦那一欄寫上了“擅長騎車,車齡十幾年”以及“吃苦耐勞不怕摔”的?
“好,就知道你能行?!崩习迮呐奈业募?,轉頭開始指揮師兄們布置實驗場地。
“浮游引擎第39組實驗,準備!”
所謂浮游引擎,指的當然就是那兩個金屬盒子。盒子里有著極其精密復雜的設計,涉及到超導效應、電磁轉換、引力場作用等諸多理論,雜糅了現(xiàn)在世界上最尖端的科技成果。然而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無論看起來多么先進,盒子本身并不是重點。
我擦干頭上的汗,跨上那輛銀光閃閃改裝車,打開引擎開關。車子在眾人的目光中緩緩前行。開始左搖右晃,中間顫顫巍巍,最后終于漸漸平穩(wěn)下來。
師兄們拖著充氣墊,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后。老板緊緊攥著手中記錄實驗數(shù)據(jù)的筆。
深吸一口氣,我加大功率。車身抖了幾下,然后在所有人期盼的眼神中,一點一點地,離開地面,升向空中。
如何在不違反常識和已知科學理論的情況下創(chuàng)造一項新技術?答案出乎意料的簡單:只要有一小撮堅信不疑的人,和大部分雖然看不懂但卻堅信這群人的人。
浮游引擎,或者說正在設計中的反重力引擎,利用的正是這個原理。
我低下頭,對上一張張早已熟悉的臉。師兄們緊張的表情下透出難掩的興奮,老板抬手揉了揉眼睛,渾然不覺手中的筆尖在額頭畫了一個對勾。
腳下的戈壁向著遠方延伸,原本看起來差不多的礫石灘隨高度變幻顏色,像是活起來的印象派畫作,讓人頭暈目眩。
我干脆閉上眼。
勁風掠過臉頰,讓我回想起很多年前初學騎車的情景。像是忽然打開了一個開關,車子與身體間別扭的對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來自身體內部的本能。肌肉記憶啟動,熟悉的動作行云流水般傾瀉而出。
調轉車把,猛踩腳蹬,車子向著斜上方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伛側?,把老板、師兄們和充氣墊都遠遠甩在身后。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我無比確信自己絕不會摔下去,就像第一次學會騎車后再也忘不掉的那個瞬間。
(完)
編者按
也許你曾經(jīng)讀過那個關于“騎自行車”背后的復雜物理原理的帖子,科學的用途之一是提供對各種現(xiàn)實已發(fā)生事情的解釋,然而大眾所接受到的解釋往往是簡化和確定的,背后真實的學界討論也許復雜得多,并且尚無定論??茖W理論和日?,F(xiàn)象的碰撞,這正是科幻發(fā)揮自己想象的舞臺。這篇小說讓我想起了科幻作家北星的“偽科幻”系列,只要我們愿意多想,日常生活中就有無盡的科幻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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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宇鐳
題圖 | 動畫電影《遺跡守護者》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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