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鎮(zhèn)的小茶館 第十三章 再會

陌漓不在的這一周,欣靈做什么事也提不起精神。平時每天按時起床的她,最近索性連一步都不肯挪動;到了看書的時間,她只是翻幾頁就覺得索然無味,于是把書本丟在一旁又回去埋頭睡覺;吃早飯的時間,往常爺爺叫一次就會麻利地起床,現在爺爺要端著裝有早餐的盤子,使勁地敲幾次門才肯出來應答,而且還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樣子,頭發(fā)也亂蓬蓬的,腳上也趿拉著拖鞋不好好走路;吃飯的時候她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全然不關心食物的品相味道以及手藝不說,因為吃的比平時少,她早上經常剩飯。爺爺看著生氣,就大聲訓斥她要珍惜糧食,但欣靈完全聽不進去;工作和寫信的時候,恍惚的神情仿佛隨時會把端著看似很穩(wěn)的茶壺和茶具打翻。這種狀態(tài)下去,欣靈怎么可能繼續(xù)幫茶館做活?爺爺雖然生氣,卻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方法安慰她,只得把她棄用,還臨時改了開店的時間,把開店時間調整到了下午五點以后,那時小曦和郗梓剛好放學,山松也不會有什么課,大家可以一起來幫工。至于中午和下午的寶貴時間則被挪用來寫信,但是爺爺的精力已經不比從前,幾天下來回信的數量才剛剛和某一天的收信量相平齊。而陌漓,將是唯一能夠改變現狀的那個存在。
所以當陌漓拎著行李出現在茶館門口時,欣靈喜出望外。少女全然不顧自己的邋遢形象,徑直從臥室沖出來緊緊地將陌漓擁在懷中,微微隆起的前胸頂得陌漓滿臉通紅。小曦見了這一幕不禁瞪大了眼睛,而年幼的郗梓則直接被小曦捂住了眼睛;爺爺的臉上露著欣慰的表情,他很高興經過一周的折磨后,欣靈終于重新振作起來。至于山松……
“哈哈哈哈,欣靈你這樣怕不是要讓陌漓羞死呀!”他的大嗓門一開口,整間店里便都能聽個清清楚楚。還好這時沒有客人,不然估計欣靈的這一幕被別有用心之人撞見,免不了明天登上第二天忘憂鎮(zhèn)日報的頭版頭條。欣靈雖然不好意思,但此刻她心中的盛怒早已經蓋過了羞澀。她步履堅定地走到山松面前,兩聲悶響讓這個有些不拘小節(jié)的大個少年抱頭哀嚎。
“爺爺,爺爺!你管管欣靈!”山松向爺爺喊冤,“她又欺負我,還用那么大力彈我!”
“你那是咎由自取,”爺爺捋著胡子說,“你這張嘴要是管不好,以后吃的苦頭可不止這點。”
“是,爺爺,我知錯了?!鄙剿梢贿呂嬷^一邊向欣靈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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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的晚餐明顯比平時豐盛了許多。整理好儀容的欣靈買菜回來,還親自下廚炒了一盤山野菜;爺爺為歸來的陌漓準備了燉肉,燉得軟爛的土豆吸滿了肉汁的香氣,再加上他的陳年老酒調味,菜品一出便自知不凡;雖然山松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可他的廚藝也是茶館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僅僅是在炸菜上。一道亮麗的松鼠鱖魚,一勺熱氣騰騰的糖醋汁,酸甜的香氣溢滿了茶館;陌漓小曦和郗梓三人的任務則以后廚為主,洗菜、擇菜、部分食材的切塊和焯水,全部由這個三人組完成。待一桌菜上齊,再加上一碗拌涼菜,今晚的盛宴就此開始。
“干杯!”包括爺爺在內,所有人都舉起自己杯中的酒(爺爺的黃酒)或者飲料,為大家茶館里的重聚而慶祝。陌漓表現得尤為興奮,他在夾菜時手甚至都是顫抖的。
“也就是說,你想清楚了,陌漓?”短暫的歡娛過后,還是要回到正題上來。爺爺家的飯桌就是議事和解決問題的地方,在這里說定的各種事項,幾乎不會再改變,“你打算一直留在這里,對嗎?”他認為,陌漓作為年輕人,一定要好好考慮自己的前途。茶館不是什么有著明晰未來發(fā)展目標的地方,每天在這里渾渾噩噩度日,最后只會毀了自己,等邁出茶館門檻的時候,才心碎地發(fā)現自己一事無成。為此,這個問題他考慮得慎之又慎。
“是的,”沒有迷茫,沒有動搖,少年的回答干凈而鏗鏘有力,“我要一直留在這里,為大家解除更多的憂愁和煩惱,為了看到更多人的笑臉而努力。”
“一周不見,小伙子,你的思想覺悟倒是提高了不少,”山松一邊大口嚼著鱖魚一邊說,“可比當初我見到的那個你成熟了不少呢!”他的話頓時引起哄堂大笑。陌漓尷尬地笑著,欣靈則放下筷子指責山松不要吃飯開玩笑也不要說話時嘴里帶食物,小曦和郗梓則被這突如其來的笑話逗得合不攏嘴。而一向會嚴肅面貌示人的爺爺,這次居然也笑了。
“你看嘛,爺爺都笑了呢,”山松為自己辯護,“所以,你這次就饒了我吧,好不好,欣靈?”
“我吃完飯再和你算這些雞毛蒜皮的賬。”欣靈一邊吃飯一邊憤憤地說。
當天晚上,陌漓正在熟睡的時候,忽然有人來敲了他房間的門。陌漓因為此前的收拾行李和舟車勞頓很疲憊,只是迷迷糊糊地說了一聲“請進”就繼續(xù)睡著。欣靈緊緊地抓著自己身上蓋的毯子,身上依然穿著平常穿的那件連衣裙,面露生怯的表情站在熟睡的陌漓面前。借著微弱的星光,少女勉強能辨認出少年的輪廓,而她的心臟卻在這個靜謐的時候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仿佛心臟生怕陌漓不知道她闖進了他的房間一樣。
“為什么我會有這樣的感覺?”她不斷地在心里問自己,“總覺得非常想要接近他,特別想要接近他、更多地了解他,把他全身的每一處細節(jié)都摸透。我……我這是怎么了?”她一邊臆想著,一邊身體又鬼使神差地上了陌漓的床。在少年留下的一個還算能睡下一個人的空隙處,少女的頭緊緊依偎在少年,背對著他,蓋上自己的毯子,也進入了夢鄉(xiāng)。
“只要……在陌漓醒來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間就好了,不是嗎?”欣靈這樣想著。
第二天的清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欣靈已經從睡夢中醒來,而陌漓仍然在酣睡著。因為茶館里還沒有開始供暖,小鎮(zhèn)的秋天的清晨還是很冷的。尤其是像欣靈這樣只穿著連衣裙的人,屋子里的寒氣迅速地侵襲著她的肉體,讓她不得不裹著毯子跑回自己的房間去。雖然躺在自己的床上還是很冷,但欣靈的心已經是暖暖的。
而陌漓迷迷糊糊翻身的時候,身旁留下的溫度和少女的體香告訴他這不是夢。
“是……欣靈?”他帶著疑惑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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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祝結束,休息時間已過,也是時候轉換心情進入工作狀態(tài)。早晨茶館依舊正常開業(yè),在欣靈收拾碗筷和陌漓擦拭桌臺的當下,熟悉的顧客總會踩著點踢著皮鞋來到這里。他會和正在煮茶的爺爺微笑,也會為陌漓送上來自明媚清晨的問候。
“好久不見,小兄弟,”西裝先生放下公文包說,“一周不見,感覺你似乎變了不少?!?/p>
“咦,有嗎?”陌漓一邊問,一邊從爺爺手中接過盤子,雖然沉,但這比捆綁在他背上的裝滿無用紙張的書包要好得多——因為這是他喜歡做的。
“可能你自己還沒有發(fā)現,”他呡一口茶說,“但你的動作比之前更輕快了,做事的興致也更高了,這足以說明你改變了?!弊屑氁幌耄f的不無道理。一周前他還一直在為自己的存在和去處煩惱,為能否適應這里而擔憂,而現在他只需要一心撲在這里就好。這就是所謂的“改變”吧?因為可能會面對與預想的走向完全相反的情況,所以人們害怕改變,害怕觸及這種逆鱗,害怕自己無法承擔其帶來的后果。但是相比被動等待改變,主動求變才是陌漓更心儀的。將主動權牢牢攥在自己的手里,才能有可能看到更寬闊、更明朗的未來。
“或許……我真的在改變。”陌漓一邊想,嘴角一邊露出微笑。
“你的未來還有更多的可能,加油哦?!边@便是西裝先生今天早晨的最后一句話。和往常一樣,和欣靈及爺爺分別作別,他便提起公文包前去上班。而暫時閑下來的茶館里,三個人很意外地沒有了共同話題。以前是陌漓經常問各種各樣與茶館相關的問題,欣靈和爺爺負責解答,而完全冷場的狀態(tài)讓本在陽光的照射下應該很舒適的屋子里暗暗彌散著一股冷氣。陌漓因為無事可做便坐在靠窗的位置眺望窗外;爺爺依舊在煮茶,等待隨時為下一位顧客服務;欣靈則回到自己的房間,取一本書出來津津有味地看。這一刻茶館仿佛不再是茶館,而更像是一間氤氳著茶香的天然氧吧。不知道是不是天氣轉冷的緣故,茶客的數量要比暑假時少的多。而且,作為茶館的主打,秋天正是菊花產出的季節(jié),本應該讓店面人滿為患的主打卻讓茶館面臨門可羅雀的境況,這怎么想都有些不可思議。
“爺爺,現在明明是秋天,為什么來喝茶的人這么少呢?我們不是有鮮菊花嗎,為什么菊花茶會在這個時候不受歡迎呢?”他陌漓終于向爺爺拋出了自己的疑問。
“即使有新鮮的菊花,現在也不是菊花最好的時候,”爺爺燒完一壺茶說,“首先受氣候限制,我們這里不產菊花。其次,并不是茶水好生意就一定會興隆,很大程度上還是要看人們的意愿?,F在正是天氣劇變的時候,老人們還不適應這樣的天氣,人少也是理所當然的?!倍嗄杲洜I茶館的經驗讓爺爺知道什么時候客人會多,什么時候會少,還知道應該準備什么地方產的哪一種茶最能取悅顧客。這些都是陌漓目前學不到的。
“作為茶底的花需要時令的積累,”爺爺喝一口茶說,“人也是一樣?;蛟S你現在擁有的知識足以讓你完成最基本的回信,針對問題陳述利弊、給出解決方案。但是,若要讓自己的思考和理解進一步加深,僅僅這些是不夠的。從在表面上解答問題到深層地剖析并針對性地提出解決方案,不只是你,在座的每一位都是。我也不會什么其他的,不過若是能夠教會你們這些,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蹦袄燹D頭望向窗外,仔細一想,爺爺說的確實有道理。而且,除了某些因為特別強烈的同理心或者共鳴而寫出的信件,大多數內容還是寫得相當中規(guī)中矩的。寫信是一門功夫,需要長年累月的練習才能一步步精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爺爺用二十多年的練習和筆力換來的造詣,他們這些孩子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超越的。
可是明知會是這樣,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回來了。換言之,他希望這么做,他要這么做,他必須這么做。不是因為走投無路,而是因為對這份事務的熱誠。起初他只是覺得茶館是一個借居地,而讀的信多了,他慢慢開始明白,像他一樣的、和他一樣的還有比他更甚的人其實大有人在:有的為學校和父母帶來的學習壓力煩惱,有的為了升學的選擇和自我能力的欠缺而迷茫,還有的則是因為和同學的相處過度僵化導致的被冷落和無視……孩子,少年,青年,中年甚至老年人的筆跡都可以在信箱中看到,而成為一名為他人排憂的信使,便是目前陌漓最想做的事。望著窗外,本有些迷離的意識又漸漸回到陌漓的身體內。
回過神的陌漓略顯慌張地環(huán)視四周,擔心會有客人突然進來。不過實際上,那只是他的一廂情愿。在他發(fā)呆的這段時間里,茶館里一個客人也沒有來。爺爺也不煮茶了,帶上老花鏡回房間拿出自己的書來看;欣靈似乎有些累了,便把書當作枕頭,趴在桌子上休息。非常難得地,忘憂鎮(zhèn)的小茶館也迎來了沉靜的一天。
“總覺得……不想這樣的平靜被打破呢?!蹦袄焱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