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十八

4月12日

? ? ? ? ? 重歸這座邊緣的城鎮(zhèn)，我心底愈發(fā)不安，只因印象中的麻煩遲遲未至。十五個晝夜過去，心底那不可控的起伏快快要被成天的瑣事磨去時，它來了。

? ? ? ? ? 是一個壯實的年青人，一身沾滿灰塵和污漬的粗布麻衣，頭上圍著汗巾，在一個中午風塵仆仆的到來?？谄じ闪眩劢浅溲?，身上沖出的味道直直刺向以他為中心的四面八方。是一個典型的勞動者。當他說他來自米坎那時，我已確信這是躁動在心底的不安的源頭。

? ? ? ? ? 他兄弟三人為一個農場主勞苦傷身盡心盡力地干了一年，結工錢的事卻被農場主一再延后，一直到三月中旬，母親病重，急需用錢，他們湊來湊去卻仍付不起藥費哪怕一個零頭，直至三月末，母親病危，氣勢洶洶地奔去農場要債，卻挨了一頓毒打，被扔出了草場，最小的兄弟當場嘔血不止，農場主的女兒厭煩他們那副模樣，扔出了一只瘸了腿的瘦小火雞?！斑@是你們的工錢?！彼f罷，一口啐在地上，甩頭伴著三個彪形大漢消失在日暮中。弟兄幾個拖著傷軀堪堪回到家，母親已停止了呼吸，那個嘔血不止的小弟弟當場昏迷，他們沒有錢去看醫(yī)生，本就悲痛的心情更是平添一份深深地無力。直到聽傳聞說有一位來自格林尼的醫(yī)生，醫(yī)術精湛且富有救濟之心，更不屬于任意一方勢力，這給了他們最后的希望，然后花了十天的時間才找到格林尼的位置。

? ? ? ? ? ?我們快步走在街上，他一邊說著一遍帶著路，可以看出他已經很累了，每說一次話，他的喉嚨就像是被風吹過的壁爐噴出烈焰般發(fā)出駭人的聲響，語速越來越快，作勢要跑，看來離著他的兄弟已經很近了。出于一個紳士最起碼的尊重，我直接抱起了已跟不上的希爾薇，并讓她拎著藥箱，女孩很明顯的一驚，卻也聽話的照做。最終在一個橋洞下發(fā)現了他的兄弟。

? ? ? ? ? ?輕輕放下希爾薇，哪怕一個絲毫不懂醫(yī)術的人都能看出他兄弟的狀況很不好。萎靡不振，眼窩深陷，氣若游絲。

? ? ? ? “希爾薇，庫木芷取枝，何乳因摘枝頂三葉搗碎......”我為傷者做著按摩，吩咐希爾薇處理藥。

? ? ? ? ? ?他應是失血過多加上營養(yǎng)不良，肌肉有些許萎縮，不過這算不上什么難題。半個小時過后，傷者悠悠轉醒，又吐出了兩口瘀血，面色才像個活人。

? ? ? ? ? ?兩位哥哥中的其中之一從大包裹中摸出了一個染血的布包，里面裹著一只去了毛的火雞，要請我們吃烤火雞以作報酬，說實話他們身上的味道有些刺鼻，我只好婉拒，言明不能耽擱，隨時都會有人生病。他們割下火雞的屁股，遞上剩下的部分。

? ? ? ? ? ?希爾薇好像喜歡吃雞胸肉。

? ? ? ? ? ?我用手術刀割下全部雞胸肉，將剩下的火雞送回去。

? ? ? ? “聽著，這次我不要報酬，僅是因為我心情好加上暫時有多余的錢，但那絕不代表我完全不收費，因此你們要向其他人說需要為我工作十年，但是我并不會真的讓你們替我工作，也不需要人為我工作，明白嗎？”想來這番話下去，我的麻煩能少很多。

? ? ? ? ? ?世界上窮苦人家太多了，我根本沒有精力去一個一個的救，更沒有那么多的錢。一切都是定數。

? ? ? ? ? ?想著，手上動作不停，片刻后已是制作了九次份的營養(yǎng)液。

? ? ? ? “一天三次，三天足夠你的兄弟恢復?！蔽覍⒀b有藥液的瓶子遞給了帶我來的壯實年輕人。轉身收拾了藥箱。

? ? ? ? ? ?他呆呆地接過，收回的手不住顫抖，一下又一下地彎腰鞠躬，提淚橫流，不過我無心去看，招呼希爾薇離開了這里。

? ? ? ? ? ?是的，我打破了曾經許下的誓言——決不找助手，哪怕找了也只會讓其負責雜物而不是醫(yī)療幫工。然而希爾薇好似生來就是這塊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中，她已認清背熟了常見材料和常用材料以及它們的基本處理方法，百余種藥草延伸出數百種用法，我有時不禁會盯著希爾薇，想剖開她的小腦袋，看看里面和正常人的構造有什么差別。

? ? ? ? ? ?不過相對的，她在情感方面好似天生有隔閡一般，竟不明白友情，親情，愛情，師生情等人類美德。當我將她對她母親的感情說是親情時，她只眨了眨眼，隨即笑著說她對我的感情也是親情。

? ? ? ? ? ?真是令人頭大，看來她還不明白。

? ? ? ? ?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冥思苦想了許久，在最后總結出這樣一個荒唐的方法——親自去建立一段段關系，并將自己因這些關系所產生的長久的感覺烙上獨屬于自己的印痕。

? ? ? ? ? ?簡而言之就是，去定義它們。

4月17日

? ? ? ? ? ?格林尼正西有著一片廣袤的樹林，一直蔓延到到西北方向的山峰，樹林中央是一片湖，其名法拉素。

? ? ? ? ? ?晨風掠過不那么茂密的樹葉，奏出沙沙之音。我斜挎工具包，希爾薇背了個用蓖麻油泡過的藥簍，面前列著一排老橡樹。今天可是第一次帶著希爾薇去這自然之地采藥，擷取它的饋贈。

? ? ? ? ? ?因前些天下過雨，土地濕軟，我走在希爾薇身前，倘若有什么突發(fā)狀況，以她那瘦小的身子，掉進泥潭估計都反應不過來。

? ? ? ? ? ?對于希爾薇的藥理學知識教學從未停過，不過在三天前，她已學完一本書的內容。當我要為其安排下一步的計劃時，下了一場雨。蒙蒙細絲帶來了莊稼的歡欣鼓舞，卻也使得孩子們萎靡不振。在百忙之中，我不得已用堪堪看完三遍的書籍教她——封面破損僅能看出快樂之源這兩個字的古醫(yī)藥學典籍。

? ? ? ? “先生先生！這朵紅花和書上第7頁上記載的幾乎一摸一樣。”正好奇女孩為何突然呆住，卻見女孩小跑著穿過樹林到了不遠處法拉素湖邊的石灘上，摘下一朵花回身揮著手如此喊道。

? ? ? ? ? ?幾個大步踩下去方能踩到由砂礫和碎巖構成的湖岸。水聲鄰近。

? ? ? ? ? ?我看向了女孩手里的花，此花叢生三朵，藍枝粉瓣，花盤分生六瓣，色澤粉嫩，布有細密絨毛。

? ? ? ? ? ?然而最讓我在意的，并非發(fā)現了新的植株，而是希爾薇沒有帶著護具，反而直接徒手摘了那朵花，尤其是那朵花的枝條長有棘刺。要知道許多不明種類的植物是有毒的。

? ? ? ?“希爾薇！”出于內心的擔憂，亦或是對她生命負責的心理。我要批評她這種不穩(wěn)妥的做法。

? ? ? ? ? 聞聲，女孩本閃爍著的眼睛失去了笑意，唇角也滿滿的收平。我呼聲過后的沉默似對她造成了無聲的壓力，她的眼神跳躍，不住地躲閃著，收平的唇角也進一步的收起，她輕抿起嘴。本高高挑起的胳膊也無力的垂下。

? ? ? ? ?見此一幕，哪怕我多想讓她意識到這種細節(jié)倘若沒有做好會帶來多大的后果，卻也無心開口。

? ? ? “做的不錯?！蔽颐嗣念^，微笑說道。女孩的內向無時不刻行于言表，也許她需要的是溫和的批評方式。

? ? ? “但是記得下回帶上手套，看看你的手，輕易徒手去抓未知的草藥是很危險的，畢竟書上寫的也不一定全是真的對不對。如果這回你拿的是一種絕毒的草呢？”

? ? ? ? ?女孩的沮喪一掃而空，微笑又掛回了嘴角。

? ? ? “因為先生您在這里啊?！彼皇侨绱苏f道。

? ? ? ? ?跟誰學的？如此虛偽？然而幾月時間的相處，我已太熟悉她說謊時的樣子了，也就是說她現在很相信我了嘛？甚至于敢把生命交給我嗎？她的確說的不是場面話。

? ? ? ? ?希爾薇小心翼翼地把那三朵粉花放在地上，這才仔細看起了自己的手掌。只有幾點紅腫，甚至沒有蹭破皮，不過一根刺赫然扎在了她的手指上。

? ? ? ? ?將刺拔掉，確認無大礙后我們又進入了樹林中。

? ? ? ? ?我記得這朵花的有用之處全在于花瓣上，用來泡茶可以暖身，除此之外的另一個功效卻因字跡不清而無法傳達出它的全部作用。翻開這本書，第一頁只有一行字，本書內容全為了人的......快樂，......會讓人精神愉悅，身體舒泰，......卻需要......，不可......。哪怕它看似被故意地抹去了重要內容，其中幾種藥草我卻是從其他典籍上見過，無一例外的，適量不會有副作用。因此這朵粉花以及書上其他的植株沒有或是含有較少的毒性。

? ? ? ? ?書上記載著與粉花完全相反的植株，就是我們在一處沼澤地的邊角尋到的藍色花朵，其形態(tài)與粉花相近，功效卻是清熱降溫，滋神清心。

? ? ? ? ?轉眼間日上中天，唯一能見證這將近三個小時辛勞的事物，莫過于藥簍里將要溢出來的藥材，以及希爾薇半條腿上的泥巴。那是在沼澤地弄藍花時，她一腳踩空導致的。

? ? ? “希爾薇！沼澤地里有鱷魚！一口就能吞了你！我在一旁拽你，你快點把腿拔出來。”采藍花時看到女孩因突發(fā)事件而產生的驚愕表情，我瞬間有了想法，不遠處有一塊朽木在綠色的臭水上飄蕩，抱著想看她會做出如何表情的想法，我說出了這番話。

? ? ? ? ? 她當真了......

? ? ? ? ? 眼前噴涌著霧氣，在眼角匯成大顆大顆的淚珠，一條腿深陷泥潭，她渾身顫抖著看著不遠處的朽木，以為那就是能把她嗷嗚一口吃掉的鱷魚。希爾薇一遍又一遍的嘗試從泥潭中拔出右腿，卻只能越陷越深，她的腳好像是被什么東西卡住了，這在我的視角看來就是她的頭發(fā)一跳一跳的。

? ? ? ? ? 那塊朽木飄近，希爾薇直接抱住了我的腰在我懷中大哭不止。

? ? ? ? ? 一不小心玩過了......

? ? ? ? ? 當她拔出腿時，卻還不住地哭，臉都被她哭花了。

? ? ? ? ? 我只好一邊道歉一邊解釋鱷魚是不會出現在這種氣候的地方。拿出了哄小孩子的把戲，然而她哭的越來越慘了......直至哭累了，前方不遠處是一顆大樹，樹下是一片開闊的草地，我提出休息一會兒，她拘謹的跪坐在草坪上，卻很快的睡著了，頭倚在了我的肩上。

? ? ? ? ? 看來以后這種玩笑還是少開為好。

? ? ? ? ? 除此之外我最慶幸的莫過于希爾薇是在沼澤地最外圍踩空的，因為這個發(fā)了霉的地方只有早上才可以進入，并非說它有著這樣或那樣的限制，恰恰相反，進入其中不需要付出任何的物質代價，只不過里面沖出的氣味足以把一個活人臭死，再把他們臭活。也只有早晨，它的氣味才沒那么濃烈。

? ? ? ? ? 不然我絕對不會認為目前烤著的魚肉散發(fā)的是陣陣香氣了。就著攜來的面包，希爾薇經歷了人生中第一次野餐。

? ? ? ? ? 她人生中還有許多第一次未經歷呢，真不知道在并不遙遠的未來她會變成一個什么樣的人，估計到時候她就會遠走高飛了吧，或許會成為一個醫(yī)生和我搶生意也不一定。

? ? ? ? ? 這么想著，我看著小口小口吃烤魚的希爾薇，她轉頭，眼神中帶了疑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我只是微笑示意她不用管我，我只是在想事而已。她這才繼續(xù)目視砂石地面。

? ? ? ? ?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寧愿她在格林尼行醫(yī)，哪怕我曾說過這個鎮(zhèn)子只有我一個醫(yī)生，其實按照事實來講只是我認為其他的那些人不夠格成為醫(yī)生罷了。不過希爾薇肯定能成為一個好醫(yī)生。

? ? ? ? ? 想到未來的這種可能性，心底深處竟絲絲縷縷的涌現出了一種怪異的感覺，似是將遺憾，不舍，期待，糅合在一起。我何時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 ? ? ? ? 許是內心的想法不經意間在我的眼神中浮現，希爾薇又一次轉頭，放下了手中的食物。

? ? ? ?“先生？”她問道。

? ? ? ? ? 看著雙眼紅腫尚未全消的女孩，到了嘴邊的“沒什么”卻不受控制的變成了另一句話。

? ? ? ?“希爾薇我問你，你未來想做點什么， 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呢？”明明問題的答案我并不在乎，也與我沒有任何關系，可我就仿佛失去了把控力一般就這樣開口了。

? ? ? ? ? 女孩垂眸，狀若思考。我正懊惱于這種離譜的沒有意義的問話時，她卻開口了。

? ? ? ?“先生讓我做什么，希爾薇就做什么，先生想讓我成為什么樣的人，希爾薇就成為什么樣的人?！边@個答案卻并未撫平我內心的躁動，我克制著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

? ? ? ?“我要一個確切的答案，你的未來并不是我說了算。”我又一次細化了問題，渴求著一個無意義的答案。

? ? ? ?“那就......陪在您身邊......就好?！彼皇侨绱苏f著。微笑著。

? ? ? ? ? ?希爾薇也許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也不可能知道說的話在我心底引起了多大的波動。

? ? ? ? ? 我內心翻涌，終歸平靜，看來她給不出我想要的結果，然而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亦或是她已經給出了......

? ? ? ? ? 下午時分日光和煦，清風陣陣。從樹林深處刮來的風總能帶出遠離城市才能聞到的味道。已完全不想勞動了，我?guī)е栟痹诹种新健?/p>

? ? ? ? ? 女孩的眼光帶著好奇，打量著這片野生之地。不時發(fā)出驚嘆。各種各樣的植株，被雷擊倒的樹木，生長時間過長而將一棵古樹勒出痕跡的藤蔓......凡是在城鎮(zhèn)中難以見到的，希爾薇都會眼前一亮的上前觀察，竟有幾分我小時候的樣子

? ? ? ? ? ?那么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將被一群人捅穿腹部失血過多死掉了呢。嘿，我居然會開這種玩笑。

? ? ? ? ? ?保持相當的精力對于她來說很明顯是困難的，因此這午后寧靜的時光又將在剛才那棵大樹下度過。

? ? ? ? ? ?風和日麗說的也許就是這個場景吧。希爾薇躺在我大腿上安然入睡。

? ? ? ? ? ?收養(yǎng)她已經三個多月了吧，自那次發(fā)燒，她服下營養(yǎng)液，紫色條紋到最后也沒有像以前匯聚到頭頂，之后的日子里，埃斯特提拉花就仿佛是個挫敗的莽夫一般未在希爾薇身體顯現過了。而她的寄主，也就是希爾薇，沒了它的束縛，身體越發(fā)好轉，逐漸向著正常孩子發(fā)展，已不像當初那樣瘦骨嶙峋，甚至長高了一些。而她的心理......基本上只會和我交流，別人問話時會不自覺地緊張，躲在我身后，不過在和我交流時，很明顯的能看出她開朗了不少，這是最值得慶幸的。

? ? ? ? ? ? 草葉搖擺，是風調皮的證據，而它不滿足于逗弄草，更是將希爾薇的頭發(fā)挑到她的鼻尖。似故意要把她吵醒，來回的挑動著。我只好撩開女孩的頭發(fā)。將其撫在一旁。

? ? ? ? ? ? 這好像還是我這十年來第一次如此仔細的觀察一個女孩子吧，她的睡顏竟如此的無所戒備，不過哪怕她睜著眼睛睡覺又能防誰呢。唉。不過細看之下，她臉上的傷疤能嚇到別人，嚇哭小孩，在我眼中卻并不那么猙獰，只是多了點不一樣裝飾而已，依舊掩蓋不了女孩的可愛面龐。

? ? ? ? ? ? 日暮。

? ? ? ? ?“希爾薇！林子里可有野豬，一到晚上就會出來拱食物，它們特別兇，一般人是跑不了的，所以咱們得趁著太陽還沒落下......”

? ? ? ? ? ? 女孩歪頭表示疑惑，眼神中卻瞬間被恐懼占據。

? ? ? ? ?“趕緊跑！”

? ? ? ? ? ? 我發(fā)誓最后一次，絕對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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