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畢，意稍困，與客漫游于淀浦河畔。是時(shí)雨過，道路洼然。仰面而視，則皓月如芽，半掩于稀云之閣；四環(huán)而觀，則花葉應(yīng)風(fēng)，柔舞于小徑之側(cè)。有行人疾走而過，唯吾二人閑步徐徐，盡悠然之色。

少頃，客神色稍變，徐嘆曰：“如吾失意之人，賞此靜謐之景，不免悲由心生，萬般感慨。”于是風(fēng)瑟瑟焉，如和之?！盀楹味?？”吾問曰，雖吾誠已知之。

“少而有志，老而無成，是我所遇也。念往昔年華氣盛，以家國策己，以為定能有為于天下，何知如今歷經(jīng)風(fēng)塵，而終無所事事，為一閑人，心雖安，意難平?！蔽衢]目而聽，稍聞哽咽之音，念吾亦如此，但微頷首，默然難應(yīng)。

盡小徑，折返，物皆同，而心思易矣。良久，吾輕出一言：“若有所思，卿愿聞不？”

“請(qǐng)說之?！?/p>

“我亦常嘆之，悲己空鴻鵠之志而無以行之。重念古人道‘修齊治平’之理，略得之?；蛭岫私灾赜谔煜露p于自身也?！奚頌楸尽?，而未能盡其理，重外而忽內(nèi)，以為一屋不掃亦能掃天下。至于結(jié)果，無能二字可括已，惜哉！”

客皺眉苦笑，伸臂展身，曰：“子言所以不得志，蓋未能修身，非吾之所敢知。吾雖鄙陋，知子之好學(xué)，常讀書之三更，終日忘食。故能德才兼?zhèn)?，學(xué)富五車。若子不能修身，則或未嘗有可以修身之人?！把源?，客指天而道曰：“浩瀚星河，歷史如之。歷朝歷代，德才備而不得志者多矣，昔杜子美登臨泰山，歌‘會(huì)當(dāng)臨絕頂，一覽眾山小’之豪情，然草堂一居，八年過矣；又如南宋抗金，岳鵬舉馳騁疆場，所到之處，金人潰散，然“莫須有”了了三字，恢復(fù)中原止成一夢。有志而不成者，其人其事不能勝舉，豈其不能修身邪？只怨天不作美而已。”

聞此，吾亦笑：“誠然。命即如此，運(yùn)亦無常。人之一生，由己能定者十不足一，惟格物致知，成己意而正己心，以致修身而已。至于齊家、治國、平天下，止仗己之力，難為也。無天時(shí)地利人和，雖修身，不能成事?！?/p>

“若子之言，吾等傾心血而修身，如穿行于幽暗山隧，前路茫然不可知，何義之有？”

夜?jié)u深，云更稀，月出。俯視水洼，銀白有光輝，踏足之上，水聲清脆悅耳。長呼一氣，曰：“無義，或不需有義，無愧于自己耳。我嘗聞?dòng)醒栽唬骸岬人⒅枧_(tái)非能擇，吾等所為之劇目非能擇?！翰荒軗?，安而受之，竭力為之。待回頭，重憶所行之路，雖有恨，亦無悔。吾等一生，受困于有為之欲，求果之心甚矣，方知己不能，則悲哀不已。功利世俗，我之謂也。今知不如棄其結(jié)果而重審其途，于無時(shí)無刻盡心盡力，淡然為之，邁步向前。此后何至，輕也。杜子美雖后無豪情，‘詩圣’一稱名垂千史；岳鵬舉雖不得滅金，‘英雄’一謂受人敬仰。此皆后世之事，雖非其欲，誠其果。不念而得，善也。原不以功利之果而行，方能真修身，方能有為于天下?！?/p>

言畢，只覺意稍舒?？团奈峒?，相顧視之，無言，只留笑意。路既盡，相與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