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與思考|劉慈欣+***:人類正活在技術的安樂窩里

這篇文章的靈感來自于“GQ報道”公眾號上的一篇文章,內容是***與劉慈欣的訪談記錄。所以,這篇文章的主體是對這篇訪談的轉述,另外加上了一些我的思考和其他相關內容。
“你會發(fā)現(xiàn),讓人宅的那些技術發(fā)展得都很快,開辟新世界的技術都發(fā)展得很慢。這很危險,對人類來說這是不是一個陷阱?誰都不知道。”
說完這番話,場子靜了幾秒。劉慈欣表情羞澀地搓搓手,“等會兒,麻煩幫我拍張證件照?隨便拍拍就行。”大家一聽都笑了,劉慈欣變得更不好意思,連忙解釋道:剛接到電話,說簽證照片不合格,必須重拍,正好就請您幫忙順手給拍了。
***聽了哈哈大笑:當然沒問題,必須拍。

***這次與劉慈欣見面,就是為了給他拍照片,而他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問幾個大家都想知道的事情,同時,這也是他想知道的。這次劉慈欣與***的會面,是由公眾號“GQ報道”進行全程記錄。
GQ報道(GQREPORT)這兩期的主題為“通往未來之路”,目的為了探索新技術是如何改造人類,其中包括生活和工作。
而對于劉慈欣來說,在完成《三體》之后就陷入了漫長焦慮。新作的誕生遙遙無期,他的苦惱不只在于靈感難尋,還有對科幻文學發(fā)展方向的困惑——認為如今受人追捧的作品大多向內收束,去更多關注人的現(xiàn)實境況,反而喪失了科幻黃金年代磅礴遼闊的氣韻,不再探索星辰大海,不再激發(fā)人類的好奇心和創(chuàng)造力。?
劉慈欣的困惑其實并不局限于科幻文學,背后指向的是對科技發(fā)展趨勢的憂慮。物聯(lián)網(wǎng)、人工智能、虛擬現(xiàn)實等技術,正以超出大多數(shù)人想象的速度升級演進,很可能讓人類世界發(fā)生根本性改變,但——不一定是變得更好。
的確,現(xiàn)在的人們更多的傾向于關心身邊的事情,而忽略了更加宏觀而又重要的事物,比如全球變暖與消費降級。其實這也不奇怪,畢竟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也不怎么關心。
新技術,就像人工智能和機器算法,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這一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就像哈佛大學法學院教授、美國前總統(tǒng)奧巴馬的法律顧問凱斯.桑斯坦在其2006年的著作《信息烏托邦——眾人如何生產(chǎn)知識》中提出了“信息繭房”的概念,通過對互聯(lián)網(wǎng)的考察,桑斯坦指出:
在信息傳播中,由于每個人所需要的信息不是全方位的,因此每個人只注意自己感興趣和可以取悅自己的領域,久而久之,會將自身桎梏于像蠶繭一般的“繭房”中。

對***來講,《三體》應該是近幾年占據(jù)他閱讀時間最多的一本書,就像他自己說的“書皮都翻爛了”。他驚訝于《三體》寫科幻世界卻頻頻指向現(xiàn)實,想弄明白劉慈欣是怎樣在故事里鋪設與現(xiàn)實世界的對照的。
就像讀《哈姆雷特》一樣,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而對此,我之前還寫過一篇文章《<三體>中描繪的世界,亦是科幻,也是現(xiàn)實》中討論過這個問題。
其實在《三體》上市之后,廣受社會上很多科幻迷的追捧,其中就包括企業(yè)家和互聯(lián)網(wǎng)圈,而從中就衍生出大量文章來分析其中的“黑暗森林”法則是否是真實的、還有“曲速驅動”是否真的達到所謂的“宇宙安全”、甚至總結出“三體互聯(lián)網(wǎng)戰(zhàn)略”、“三體管理學”之類的概念。
對此,劉慈欣早就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認同是另一回事。面對***的提問,他搖搖頭說,所有與現(xiàn)實相關的解讀都是讀者額外的聯(lián)想:
所有另有所指的都不是科幻,科幻的目的就是科幻本身。

當兩人聊起劉慈欣新的作品。劉慈欣擺擺手,“下一部要寫什么,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鼻皫啄晁幸粋€創(chuàng)意,已經(jīng)寫了十幾萬字,卻在某個清晨醒來的一瞬間里令他感到“完全失去信心”,繼而徹底推翻。
除去靈感的枯竭,更令他感到困惑的,是整個科幻文學的風格轉向:不再樂于探索外太空的星辰大海,不再描繪人類對外探索的進取精神,而是在向內轉、向里收,關注人的現(xiàn)實處境,變得越來越內斂、越來越人文,也越來越不像科幻。
這不僅是科幻小說面臨的困境,也是人類科技發(fā)展正在面臨的陷阱——互聯(lián)網(wǎng)、AI、VR,AR與人工智能……種種技術的高速發(fā)展在滿足人類各種需求的同時,也在消解人之所以為人的基本價值?!?/p>
“整個人類文化將失去活力……你不要寄希望于說人類任何的生存需要都能得到滿足了,就會自發(fā)地追求更高的藝術和科學,有一小部分人會這樣做,但大多數(shù)人不會,大多數(shù)人自我滿足了就不會再有創(chuàng)造力了,只會沉淪和墮落下去。”?
01?
自我滿足了就不會再有創(chuàng)造力了?
這次GQ的專題是講新技術對人們生活的改變,所以***在采訪一開始就以劉慈欣之前發(fā)表的觀點,即“計算機技術和航天技術,起步的時間差不多。計算機技術現(xiàn)在已經(jīng)非常巨大地改變了人類的現(xiàn)實生活,但是航天技術感覺它的發(fā)展速度并沒有那么快”作為問題提問。
對此,劉慈欣表示:
在1944年,出現(xiàn)了三項足以改變人類未來命運的偉大技術:核能、計算機、航天。按當時的預測來說,真正改變人類未來的兩項技術,一個是核能,一個是航天。
至于計算機,當時的科學家說,全人類有幾臺就夠了,5臺都用不了。而真正到了今天,計算機把我們的生活徹底改變了,航天和核能現(xiàn)在卻對生活沒有太大影響。
形成這種局面有很多原因,其中有一個原因很有意思。一提到太空,或者航天,很多人就會想到中國航天局,美國的NASA,蘇聯(lián)的航天局。但是一說到計算機,很多人就會想到“車庫”這兩個字,感覺所有的相關發(fā)明都是在車庫里弄出來的,或者說是在民間發(fā)展起來的,而航天則是有強烈的國家色彩,這個民間的創(chuàng)造力它比國家要強。
所以說現(xiàn)在航天沒發(fā)展起來,可能在于它沒有民營化,而IT技術一直是個高度民營化的產(chǎn)業(yè)。我覺得這很可能是一個原因,或許還有更深的原因,但我只是個寫科幻小說的,我也不知道。
對于劉慈欣的見解,吳軍老師在他的專欄里也表示過同樣的看法:
“軍轉民”(軍用轉民用),很多人都認為軍用科技是比較領先的,而轉為民用會有很大的市場。但從全球的實踐來看,大多數(shù)是“民轉軍”,就是說一個國家只有它的民用科技強大了,軍事科技才可能強大,才更有可能成為國家重點扶持的技術。
這一點看看埃隆馬斯克的Space X就可以明晰,從馬斯克提出“火星計劃”到將特斯拉跑車通過“獵鷹9”火箭送到地球同步軌道,全人類向往太空的熱情被逐漸推至頂端。

“計算機技術當然很重要,但是它要是一直發(fā)展,它就根本是個陷阱。”
劉慈欣這樣說,
因為隨著VR技術的發(fā)展,當我們每個人都能用上VR的那一天,我們宅在家里,哪兒都能去了,太空也能上了,還要發(fā)展航天技術干嘛呢?
這就是IT技術很危險的地方。也許正是因為這種潛在的影響,現(xiàn)在的科幻作品也相應地把目光從外太空那種很遙遠的世界給收回來了。
從發(fā)展速度來說,IT技術發(fā)展特別快,航天技術、核能特別慢,航天技術慢得簡直讓人無法忍受,到了現(xiàn)在,航天發(fā)動機和60年代那會兒沒有多大區(qū)別。當時我見奧爾德林(第二位登上月球的人類),我們私下里談起來,奧爾德林說,剛登上月球那會兒,任何一個NASA工程師你去問他,我們什么時候能登上火星?都說二十年之內?,F(xiàn)在你問他們什么時候能再登上月球,說二十年也上不去。
核能也很慢。核聚變有個五十年定律,和芯片的摩爾定律正好相反,就是你任何時候問核聚變的科學家,多長時間核聚變才能實現(xiàn)?都是告訴你五十年,過二十年再問,還是說五十年,永遠是五十年。
你會發(fā)現(xiàn),讓人宅的那些技術發(fā)展得都很快,開辟新世界的技術發(fā)展得都慢。這很危險,對人類來說這是不是一個陷阱?誰也不知道。
而人類好像更加勇于,或者說更加急于在往這些“陷阱”中跳。在去年的10月13日,加州的西好萊塢舉辦了一個名為“VR on the? Lot”的會議。這里聚集了許多VR的愛好者,其中包含電影制片廠、電視聯(lián)播網(wǎng)、VR軟硬件開發(fā)商和制作人等。
HBO(裸露鏡頭最多的美劇制片廠)也來到了這個會場,他們與倫敦一家VR工作室Rewind合作推出了一款新的VR體驗。而Rewind與BBC電視臺合作推出VR太空漫步(VR Spacewalk)讓人體驗在太空漫步的感覺。

是什么讓這個趨勢發(fā)展到如今的狀況呢?
劉慈欣提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理論,叫“Great Filter”——大篩選理論。它就說宇宙中的生物,從低等的生物發(fā)展到能夠持續(xù)地延續(xù)下來的高等文明,中間有好多道篩子,你必須把每一道篩子都過去才行,就像《孢子》游戲中的那樣。
第一道篩子是自我復制的分子細胞,第二道篩子可能就是核戰(zhàn)爭,這道篩子咱們已經(jīng)走過去了,基本沒有危險了,冷戰(zhàn)的時候蘇聯(lián)、美國對抗,那就是一道篩子。
最后的這道篩子最難過的,很可能就是AI技術。
如今一說起AI的危險就是它將要把你們的工作都代替了,全部失業(yè)。其實最大的危險根本不是這個,而是這個的反面。假如有一天AI把我們的工作代替了,我們又找不到應對辦法,整個社會會一夜變得亂七八糟,新路德派每天砸毀機器,那倒不是最危險的。
最危險的是人們會找到一個新的社會機制,用這個新的分配機制把這個社會理順了,就是——我們不工作也啥都有了,這個對人類的打擊可能就是毀滅性的。而在這之后,人們就會發(fā)現(xiàn)不工作、不奮斗,也可以什么都擁有,整個人類社會與文化都將失去活力,這是AI將來給我們帶來的最大的一個陷阱。
“現(xiàn)在很多人都在害怕AI搶了工作,工作沒了就沒飯吃了,其實沒飯吃沒事,人類一直就是吃不飽的,老餓的。但是到了那一天,不工作就能吃得好,那就完了,真就完了。”就這一點,很多人都沒有意識到,同時還樂此不疲的去實現(xiàn)它。我在之前文章《對于人工智能,我們人類到底在害怕什么?》中說的那樣:
與其害怕,還不如反省下自己,在對待人工智能的態(tài)度上,自負和貪欲,是會帶領人類真正走進墳墓的助推劑。
但是很多人不這樣想,他們認為人類任何的生存需要都能得到滿足之后,就會自發(fā)地追求更高的藝術和科學。對于這一點,不能說所有人都會這樣去做,肯定會有一小部分人會這樣做,但大多數(shù)人不會,大多數(shù)人自我滿足了就不會再有創(chuàng)造力了,只會沉淪和墮落下去。

***對于劉慈欣的思考,詢問是否會把這種思考是否會寫到新書中。
劉慈欣表示還不知道自己的新書是什么樣的。但是會報以一個心態(tài),就是要不斷地去探索新世界,不斷地去開拓新世界,而不是宅在一個地方就不動了。這種心態(tài)劉慈欣自己有,阿西莫夫和克拉克也有。
但是現(xiàn)在的大趨勢發(fā)展就不一樣了,回到科幻,現(xiàn)在的科幻,已經(jīng)沒有當初美國黃金時代的那種生命力了。就像阿西莫夫那個文學水平,用評論家的話來說就是初中作文水平,但是他就是經(jīng)典。
02?
科幻關注的問題越來越小了
對于《三體》小說,相信很多人都有自己的見解,甚至在網(wǎng)絡上已經(jīng)有了相關的群或者論壇對此進行探討。不瞞各位,我自己也曾經(jīng)加過一些這樣的群,去群里的科幻迷談天說地。
探討最多的應該就是那個著名的“黑暗森林”假說是否是真的,是否可以被應用在一些具體的問題上。無獨有偶,***也有著這樣的疑問。
對于這個疑問,劉慈欣解釋道:“就是小說情節(jié),沒有科學依據(jù),現(xiàn)在既沒法證實,也沒法證偽。它邏輯上的漏洞很多,不能把它當一個嚴格的科學結論。而科學上的問題不該問我,我只是個寫科幻小說的,應該去問科學家,去問學者?!?/p>
“應該很多人都會對《三體》有不同的解讀,然后找你來求證,或跟你討論”,***繼續(xù)追問。
對此劉慈欣表示也沒有想到會有那么多人來分析自己的小說。他認為其實作家真正在寫作的時候,90%的精力會放在怎么構建這個故事上、怎么讓人有一種感覺、有一種震撼,至于說這個故事會表達出什么東西,不光是自己,相信很多別的作家,也沒有想太多,這個東西至于說解讀出什么來,那個就是讀者的事情了。

劉慈欣說起自己的一個經(jīng)歷,是說他去烏鎮(zhèn)參加區(qū)塊鏈發(fā)布會,就遇到有人說《三體》是反映了區(qū)塊鏈的概念??墒菂^(qū)塊鏈是二零一幾年才進入中國的,他寫《三體》的時候是2006年,那時還沒有區(qū)塊鏈。
有這種解讀也很正常,因為如果有一個好的小說、好的故事,只要讀者在看這個故事,會感覺很好、很興奮,總能從中間解讀出一些東西。反而是那種真的想把某種作者認為很深刻的思想放到作品里面,那種概念先行的寫作,可能很難成功。
在當***問起互聯(lián)網(wǎng)的變化會對創(chuàng)作有什么影響時,劉慈欣表示,
我們寫科幻的,它隨時受著科技發(fā)展最前沿的影響。就說最直接的影響吧,很可能下一次寫就不是太空,不是外星人了,很可能就是IT技術、互聯(lián)網(wǎng)了。
更深層次的影響就是,還是一個感覺問題,對我們科幻作者來說那種星辰大海的科幻,那種精神上的那個傾向,它慢慢被削弱之后,科幻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不是那么宏大了,關注的問題越來越小了。
同時,它還讓科幻在文學上發(fā)生一個很深刻的變化,越來越關注于個人內心的感覺,而不關注于人類作為一個整體的感覺。從我自己來說,我也不可能不受這個影響,就是我堅持寫這種星辰大海的科幻,大家都不愿意看了,就沒有辦法繼續(xù)往下寫了。
首先我寫作不是為自己寫作,我是為讀者寫作,沒有讀者我不認為我的作品能成功。你不可能不受讀者的影響,你必須寫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大家對太空外星人都不感興趣了,那你只能去寫大家感興趣的。所以說你也只能順應,但是你的精神內核總是不會變的,其他方面你沒有辦法,也只能是這樣。
現(xiàn)在科幻的大趨勢就是這樣,咱們心目中的那種科幻,我們老科幻迷心目中的那種科幻已經(jīng)變得邊緣化了,不太主流。像現(xiàn)在我的這種寫法已經(jīng)很邊緣化了,國內也好,國外也好,你看看別的作家寫的東西,像我這樣的已經(jīng)不多了。

“那你覺得科幻應該關注的是什么?”***這樣問。
劉慈欣想了想說:“關注我們世界之外的世界,關注這些并不存在的世界,對吧?”
03?
關注現(xiàn)實不是科幻的任務?
當被問到科幻與科學方面的問題時,劉慈欣這樣認為,
自己并不算是科學主義者。因為他覺得作為一個寫科幻小說的人,就必須讓自己的世界觀處于一種飄忽不定的狀態(tài)。如果有太明確、太堅定的世界觀的話,寫出一個作品來是不好看的,因為科幻小說它本來就是表現(xiàn)一種人面對宇宙的迷茫。
那種有特別明確、特別堅定的世界觀的人,我覺得他寫出的東西很難好看,他能寫出的角度就少。所以說我的世界觀很模糊,不太堅定。而對于科學,他唯一堅定的一個世界觀就是——是個無神論者,這個完全堅定,除此之外沒有什么堅定的?!?/p>
除此之外,在科幻方面,劉慈欣其實也是一個科幻迷,他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就是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對阿瑟·克拉克的《2001太空漫游》的一個拙劣的模仿。其實,這樣說并不過分,因為《2001太空漫游》奠定了以后科幻小說的基本結構,就是——從現(xiàn)實起航。
《太空漫游》系列小說四部曲由《2001:太空漫游》《2010:太空漫游》《2061:太空漫游》《3001:太空漫游》四部作品組成,是世界科幻三巨頭之一——阿瑟·克拉克最重要的代表作。其中的第一部《2001:太空漫游》被譽為世界科幻文學不可超越的巔峰之作,不但是全球科幻迷心中的圣經(jīng),更成為流行文化的經(jīng)典。
在《太空漫游2001》出現(xiàn)后,后面很多科幻小說也無法逃脫這個結構,這其中也包括《三體》。同時,很多科幻電影比如說《火星任務》、《星際穿越》也都是對于它的模仿。雖然它的同名電影于1968年4月2日在美國上映,但是與小說的差距相距很大。

但是,如果要說最早的啟蒙,所有中國人在科幻方面的啟蒙都是一個人,就是儒勒·凡爾納,為什么要這樣說?因為他的代表作為三部曲《格蘭特船長的兒女》《海底兩萬里》《神秘島》以及《氣球上的五星期》《地心游記》等。這些科幻小說應該陪伴了很多人的童年,也讓很多人在早早就接觸了科幻小說,只是當時并不知道“科幻”是什么。
雖然目前國際市場上科幻小說有很多,其中也包括劉慈欣自己的,但對于科幻小說的現(xiàn)狀,劉慈欣有著自己的擔憂。
人們通常認為,科幻小說源自1816年夏季,一群英國貴族因天氣不好而被困在阿爾卑斯山中,為供消遣而寫的那個故事。當時,瑪麗·雪萊及其丈夫——詩人伯西·雪萊和包括拜倫勛爵在內的一群朋友,出門徒步旅行,途中被風雪圍困,百無聊賴中,各自講起了記憶中的鬼怪故事。有人提議,如果每人試著創(chuàng)作一篇恐怖故事,則一定更有趣。就這樣,瑪麗寫出《弗蘭肯斯坦》。
在此之后,許多評論家認為,《弗蘭肯斯坦》實際上只是一篇恐怖故事,不能算是真正的科幻小說。然而,他們忘記了這篇作品的創(chuàng)作年代。與歐洲上流社會的一部分人一樣,瑪麗·雪萊對“伏特(VOLTA)”及其他與電有關的新發(fā)現(xiàn)很感興趣。那時,尚無人能夠理解這一奇怪現(xiàn)象或意識到它的潛在威力,而瑪麗·雪萊卻以此為素材,寫出了自己著名的故事,這正是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非常重要的一種技巧。
在隨后的100年中,科幻小說經(jīng)歷了巨大的變化,但始終沒有離開在既成事實科學觀念的基礎上進一步發(fā)揮想象這個中心。19世紀晚期,全球掀起了科學發(fā)明的巨大浪潮,科幻小說因此備受矚目。直到此時,它才成為一種獨立的文學形式。
雖然現(xiàn)在很多人認為科幻最早出現(xiàn)在美國,但現(xiàn)狀并不是那么好。正如劉慈欣說的那樣:
科幻規(guī)模很大。科幻大會其實它現(xiàn)在不是美國科幻的全部,相當多的美國科幻,都在科幻大會的視野之外。其實美國最近這幾年,對于我們這些科幻讀者來說,最好的科幻小說絕對不是科幻大會上的那些。比如說我認為最好的一個,還拍成過電視劇的,叫《無垠太空》。
而對于科幻屆的“諾貝爾”獎——雨果獎,劉慈欣也表示同樣的擔憂。
坦率說,雨果獎已經(jīng)變味了。每次雨果獎獲獎的包括提名的,長篇、短篇、中篇,我都從頭看到尾。感想是,看到尾部的時候,前面那些就都忘了,內容都特別平淡,也沒有什么看頭。而且他們關注的東西早就不是科幻了,你比如最近得獎的這位黑人作家的三部曲我全看了,從頭到尾只有一個感覺———“憤怒”,她就在表達一種極端的憤怒、對壓迫她的那些人的憤怒。這個我當然不能說不正當,但是科幻畢竟不是干這個用的。
另外,自從有中國人得了雨果獎以后,雨果獎的作品成了中國各方作家的風向標了,大家都照著那個勁兒去寫,關注性別歧視、種族歧視,包括對少數(shù)邊緣族群的歧視,很多人都在寫這些東西。而美國以前黃金時代的科幻關注的是太空、外星人、機器人、星球大戰(zhàn)這些事情,而現(xiàn)在的這個科幻就好像變味了。至少對我這樣的科幻迷來說,或者說對大多數(shù)科幻迷來說,我們肯定不是沖著科幻要揭露社會什么東西才看的,那不是科幻的任務。

知名科幻作家、雨果獎得主郝景芳作為演講嘉賓,跨界與大家共同探討人工智能時代下的教育問題/視覺中國
這時***也談到一點,“很多人在分析《三體》的時候,會把里面的內容跟現(xiàn)實中的很多事情對應?!?/p>
劉慈欣說:“確實是有很多人在尋找對應關系。然而美國有個著名的評論家叫詹姆斯·岡恩,他說過一句話特別深刻,他說區(qū)別一個作品是不是科幻很簡單,不是看它里面有多少個科技內容,而是看它后面是不是另有所指,所有另有所指的都不是科幻,科幻的目的就是科幻本身。另有所指的科幻,很簡單,比如像《1984》、《美麗新世界》,這不是科幻,它的目的不在科幻,在別的方面。”

04?
咱們這個時代周圍都是科幻
在訪談的下半段,***和劉慈欣聊起了文學創(chuàng)作。
于是,劉慈欣聊起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他認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連故事都不是,應該比故事還要后退,因為他小說的核心是科幻創(chuàng)意,由創(chuàng)意再產(chǎn)生出故事來,再由故事出現(xiàn)人物,所以人物已經(jīng)到了最底下了。而這時,人物其實在他自己的心中。
當看到這一段,總感覺似曾相識。最后我想起《三體》中有一個情節(jié),就是羅輯在成為面壁人之前,他也在寫小說,之前總是寫不好,這時羅輯的女友告訴他“要讓小說中的人物自己活起來,要讓這個人物真正的活著,就像活在作者的身邊一樣”。而正因為這個提示,羅輯進入了創(chuàng)作,也正因為的提示,羅輯找到了他的愛人——莊顏。
但是劉慈欣并不推薦這種寫作的方法。他認為這會嚴重損害作品的文學性,但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劉慈欣拿自己的《三體》作為例子說明這樣問題。
首先是科幻本身的特點,即便長篇小說,字數(shù)也是有限的,比如說《三體》的第三部,就刪掉了4萬字,都是描寫人物性格,得控制字數(shù)啊,科幻小說介紹科學背景就把大量字數(shù)占據(jù)掉了。再者就是一個很實際的原因——我不是出于對文學的熱愛來寫科幻的。我不能說不熱愛文學,但我不是那種專門熱愛文學的文學愛好者,我寫科幻是因為熱愛科幻,就是為了科幻本身。
同時,劉慈欣對于文學也有著自己的理解。他認為文學,或者說文學寫作的一個訣竅在于作者需要發(fā)揮自己的長處,但也不要試圖去克服短處。那是因為其實根本克服不了短處,而且短處短到極致,它可能就成了長處。
劉慈欣也說起自己的感受。
你非讓我去寫人物,我一個工科出身的,在一個發(fā)電廠待了三十多年,文學涉獵也有限,你讓我像主流文學家那么描寫人物,我肯定做不到。你得了解社會,你得了解生活,你生活的周圍抬頭低頭就那么幾個人,你怎么寫人物?像路遙的《平凡的世界》,他寫農(nóng)村很有感覺,他寫到大學就不對味了。
其實《平凡的世界》其實我之前嘗試寫一部長篇的時候起了個名字,叫《非凡的世界》,來源于《平凡的世界》。就是描寫一個農(nóng)民工,他如何從縣城奮斗,一直奮斗到北京,奮斗到太空,去太空干活,去月球干活,就這么一個小說。而且我準備把這個人的名字就叫孫少平(《平凡的世界》主人公),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這個必須得對生活有大量了解才能寫?;藘扇陼r間,最后也沒有弄成。

隨著《三體》的聲名大振,劉慈欣在別人眼中的身份越來越多了。在很多場合,他時而扮演科學家,時而充當影評人,而更多時候人們似乎把他當作一個能預測未來的人。
在這樣的背景下,***問劉慈欣:“之前看你的資料,我看你過去主要是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查寫作資料?,F(xiàn)在應該有很多渠道接觸到科學家,會直接跟他們討論嗎?”
對此,劉慈欣表示,“接觸科學家的機會肯定比以前要多了,但是目前來說,大部分的科學家還是看不起寫科幻的。你想跟人家接觸,人家未必跟你接觸,科幻在中國是兩邊靠不著,文學看不起你,科學界也看不起你?!?/p>
訪談的最后,話題還是回到了科技。***和劉慈欣聊起了科技的進步是否讓生活變得科幻起來。
劉慈欣這樣說:
我的現(xiàn)實生活除了極個別的階段,和大家都一樣。我在基層的工廠里工作,抬頭低頭都是這點事,都是很平常的日?,嵤?,沒什么太科幻的。但是另一方面來說,咱們生活的這個時代本身周圍已經(jīng)都是科幻了,你要到80年代再回頭看看現(xiàn)在,也很科幻。
但科幻它有一個很尷尬的地方在哪兒?就是說當科幻的東西變?yōu)楝F(xiàn)實以后,它就變得平淡無奇,這個是大家覺察不到的。你比如說太空航天器,現(xiàn)在看著很高大上,但是有一天太空航天器普及了,你發(fā)現(xiàn)那比坐民航飛機還普通,還簡單。所以說科幻難就難在這兒,它變?yōu)楝F(xiàn)實以后就不科幻了,就很平常。甚至包括外星人,這按大家想象可能覺得是最科幻的東西,真的有外星人來,你跟他聯(lián)系以后,你發(fā)現(xiàn)也就那么回事。

科幻小說的存在,其目的并不是讓人們逃離現(xiàn)實,而是讓人們更好地融入現(xiàn)實,更好地在現(xiàn)實中生活。更為重要的是,讓人們記得自己還有那么一顆對萬物好奇的心,就像祖先那樣。
***:《三體》我讀了三遍。
劉慈欣:這就是本科幻小說,大概看看就行,沒必要讀那么多遍的。

愿,你還記得自己仰望星空的那一刻

參考資料:
1、GQ專題·通往未來之路 | 劉慈欣×***:人類正活在技術的安樂窩里.GQ報道.2018.10.9
2、《內容算法》.閆澤華
3、《萬萬沒想到》.萬維鋼
4、繼《西部世界》之后,HBO 也把《硅谷》VR 化了.好奇心日報
5、有關“軍轉民”的思考.《吳軍的谷歌方法論》.2018.9.5
6、劉慈欣對話百度首席科學家:人工智能是模仿人腦智能嗎?新浪科技.2016.6.23
7、“多面”劉慈欣:科學家、影評人or未來預測者?新華網(wǎng).2018.5.21
8、科幻小說的起源.豆瓣.AIDE
9、劉慈欣陷入焦慮,我們的將來會被人工智能取代嗎?機電之家.2018.10.12
10、科幻之夢[J].電影畫刊,2018(04):3+2.? ??
11、劉義.西方現(xiàn)代科幻小說中的宗教共同體分析[J/OL].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18(05):1-8
12、高士明. 當科幻窄化了人工智能,藝術的新命題出現(xiàn)了[N]. 文匯報,2018-09-12(011).??

文章作者:康斯坦丁FL,《讀者》簽約作者、簡書、知乎專欄主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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