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斯卡蒂】-潮枯-
「博士x斯卡蒂」長篇系列作品《潮涌,潮枯》最終章
觀前通告:明日方舟二創(chuàng)作品。略微ooc。如果沒讀過前面的篇章,建議補(bǔ)完chapter1、2和chapter3(上)
本篇為chapter3(下)
石階的盡頭是一個奇妙的漩渦。似乎是通過某種技藝構(gòu)造而成的一層水膜,把洞窟內(nèi)的潮濕空氣和水膜那邊深不見底的幽暗海洋隔絕開來。洋流翻卷,我面前不時有怪異的生物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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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你要去哪兒?”面前的深海發(fā)出的隆隆聲里,斯卡蒂的五指捏了捏我的手,如她往常一般,她的五指扎刺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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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起回去……一起……我最初就是來找你的啊,斯卡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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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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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知道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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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回去。博士,我本來就是大海的子嗣,原本就該是這樣?!箍ǖ佟瘞砹颂鄠?,不論是對我,對你,還是那些干員們。抱歉,把她毀掉吧,博士,真抱歉,別逼我,請把她……毀掉吧……把她抹掉,把她殺掉,把她忘掉!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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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影里,我只看見她雙眉緊皺,抽搐著,聲帶和嘴唇顫抖著,咬著牙輕吟著。她雙眼眼底的最后一絲正在劇烈搖動的光也即將消失殆盡,她痛苦地似乎在含著眼淚,但是在陰影里我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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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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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弱的我一直這么托舉著斯卡蒂,直到手臂再也不能承受她的重量了,我才把懷抱松開,她宛如一朵曾經(jīng)被捧在手心里的浪花一樣,輕盈地回到了黑暗里,站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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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地,一步挨一步地慢慢沿石階向上面的一片黑暗走去,海底投來的被削減得所剩無幾的陽光透過水膜照在我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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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啪嗒,是她的白靴子踩在石階上發(fā)出的潮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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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地,每走一步,我的腦海里就宛如潮汐一般漲起數(shù)不勝數(shù)的畫面——這是我到現(xiàn)在為止做過的最正確的事了吧。她或許真的得留在這兒——因?yàn)樗龑儆谶@里,她的愛已經(jīng)消亡。不過這些都不要緊,最重要的是,這還是我第一次為了讓誰而幸福松開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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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前,到底還是自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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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諷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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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的干員每一個都緊緊鑲進(jìn)羅德島和戰(zhàn)斗小隊(duì),還以為什么能帶來大家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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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在這一次,在一切都已經(jīng)來不及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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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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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單薄的聲音在溶洞里回響,階梯斜上方的窸窣的聲音停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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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雖然已經(jīng)晚了。不過,謝謝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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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洞里登時又只剩下了風(fēng)聲和水泡咕嘟嘟的在外面翻涌的聲音。不過,這一次我主動地打斷了看似冗長的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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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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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破爛的靴尖碰到前方的水渦……只要走過去就行了吧,走過去,然后再向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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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我最后深吸一口氣,然后向上方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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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走了,我奮力蹬地,雙臂放在了頭部前方擋護(hù)著,水花亂濺。那層水膜掀起的風(fēng)和浪扯著我的長袍,讓它們飄揚(yáng)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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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一聲尖叫從我身后傳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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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了一驚,飛躍在水中的我忽然回頭,黑暗的深海海水隨之洶涌著奔向我。我在震驚下嗆了水,水爭相透過軟骨灌進(jìn)剛剛已經(jīng)被浸泡過的鼻腔和肺泡。我咳出的氣泡在我面前遮上幕布,我看不清發(fā)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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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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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身影透過模糊的氣泡和水流的幕布沖入我的眼簾,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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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過頭去,穩(wěn)定呼吸,沒有管顧后面曾經(jīng)闖入過我的視野的那個我似乎熟悉的身影,開始用雙腿奮力踢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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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沒有空暇來讓我想這些了,我用盡力氣讓我的雙腿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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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不斷蹬著海潮的雙腿開始極度酸痛,我剛才被驚訝的本能反應(yīng)擠出去了許多空氣,現(xiàn)在開始缺氧了。不過,只要能接著游動,就接著游動下去……一定要浮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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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開始從我逐漸歸于黑暗的黯淡視野里出現(xiàn),海面的另一端似乎已經(jīng)放晴,和之前烏云壓在心頭的壓抑不同。……偏在這個時候,海面的那一端卻透來了黃橙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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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那份橙紅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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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亮,我看見了那片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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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做了些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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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橙黃色越燃越烈,似乎想把我?guī)氲侥瞧紵奶炜障隆R磺虚_始變得像夢一樣縹緲,那份美麗的顏色……我仿佛正游在溫暖的,生命起點(diǎn)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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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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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別在這里失去理智!清醒點(diǎn),你還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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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嘔!咳……唔呃……咳咳!”海水又一次瘋狂地襲入我的內(nèi)臟,我在深海里朝上望著一點(diǎn)點(diǎn)燃燒起來的海面的橙黃色的光——烏云似乎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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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水刺激著我的雙眼,傷疤牽扯著我的肌肉,不過這些都無暇管顧,因?yàn)槲冶仨毈F(xiàn)在游到上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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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斯卡蒂說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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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怪蜂擁地圍了上來,撕扯著我。洋流也似乎要挽留我似的,瘋狂地吹拂著,把掙扎著的我向下拽去。我感覺我的能量和精神都在以從未有過的速度燃燒,而且正在緩緩燃盡。我奮力掙扎著、驅(qū)動我傷痕累累的殘破軀體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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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斯卡蒂說的對啊……我有義務(wù)去反抗這一切,但是每次想到我與斯卡蒂的對話,我就必須痛苦地承認(rèn),她沒有一句話說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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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雙目死死地盯著我即將前往的那片黃昏,透過水面……可是,那東西,真的值得追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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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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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為了最后的,目的,這些都,值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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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痛,悲哀,生死,只要我還能動,就接著,斗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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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旁邊站著矮小的卡特斯。我感受到我的身體似乎不太疼痛了,但是心卻跳得厲害,我的雙腿都繃緊了,正打算朝著卡特斯撲去。那個高大的身影的手臂已經(jīng)伸向前,尖銳盔甲覆蓋著的五指正在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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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爆響聲。我面前的卡特斯少女怒視著那個身影,黑色的流光噴射而出,刺穿了那具高大盔甲的心臟。我知道他死了,腦海中的某個意識一下子驚醒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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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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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處望望,發(fā)現(xiàn)了燒得通紅的高遠(yuǎn)天空和切爾諾伯格的廢墟林立。我大概知道這是哪里了,我聽見那個高大身影盔甲中的散熱裝置和源石動力單元冒著煙緩緩?fù)^D(zhuǎn)的滋滋聲——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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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休止的爭斗,貪欲,歧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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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和你們不同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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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溫柔的聲音從我耳旁竄入我的意識海。是斯卡蒂!一下子被嚇了一跳的我馬上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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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疀_進(jìn)我的內(nèi)臟,那種溺水感又來了,眼前黃昏的切爾諾伯格立刻消退了,水波和海怪涌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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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那些所謂的美好的人性,只不過是這些東西……不!我得上去。只要露出水面,一切噩夢就會消失,這些都是不存在的,只要能浮上去,只要能浮上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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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從上方襲來一股強(qiáng)壯的洋流,那是一股極其冷的寒流。我的意識又開始恍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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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寒冷的風(fēng),遠(yuǎn)處,洋流裹挾來了寒冷的風(fēng)?!爸荒堋叩竭@里了嗎?!蹦莻€聲音傳來,寒風(fēng)襲卷而過的聲音更大了,雪片像刀割一樣劃開我們的肌膚。每一個人都筋疲力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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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我不可能忘記的情景。霜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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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怪小隊(duì),整合運(yùn)動……這些我不想再一次看見的名詞又涌入我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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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大理石的棋子走了一步,釋放出黑色的流光,把白色大理石棋子擊碎——利用、圈套、計(jì)謀……我的手感覺到了我正在握著一個什么東西,我把它翻上來端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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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個棋子。我即將要走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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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人性嗎……我握著那個被吃掉的白棋,眼睜睜地看著它變成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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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美好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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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嘟嘟嘟……”咽喉浸滿了水的我只能嘔出悲哀的氣泡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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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灌滿了水的內(nèi)臟和身體馬上就要不行了。不過還不能放棄啊……還不能放棄!就算我即將要回去的地方差勁透了,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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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怎么了?我本來不該想這些事情。我本來不該對這些事情如此掛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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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旁圍繞著海怪,不過那些海怪比起啃噬我,更喜歡圍著我旋轉(zhuǎn),畫出漩渦。我在和平的海底游動著。一切和諧得好像大海就是一個呼吸著的大生命一般。我在水中呼吸著,捕獲著水里的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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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腦開始慢慢恢復(fù)了意識。這個夢比我之前做過的任意一個夢都要真實(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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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記憶還在不斷擴(kuò)展……直到一個瞬間。我在以第三人稱的某個視點(diǎn)觀看著一個夢、或是一段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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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綠色的青苔爬滿了石壁,古老的壁畫和瘆人的蠟燭互相映射,散開了一片詭異而溫柔的光——我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我在其中蘇醒的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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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方傳來了腳步聲,那像是濕軟的靴子涂抹在石階上。燭火微微搖動,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視點(diǎn)視野的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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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斯卡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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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jīng)換上了那身漂亮的紅色禮服和水綠色的帽子。她懷里抱著一大團(tuán)浸透了的東西,黑撲撲的,那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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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來,你就是我們了,博士……”我看見她把男人溫柔地放在石板上,“你真蠢,就算傷成這樣也……”她撩開男人濕透了的長袍,血水混著海水沿著石板滴滴答答地流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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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見斯卡蒂的表情。但是那位白色長發(fā)的少女的身影在幽綠的洞窟中挽起了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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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回去吧,博士?!笔切腋5穆曇簟I倥d奮地?fù)ё×颂稍谑迳涎傺僖幌⒌哪腥?,“一起回去,這樣就可以永遠(yuǎn)、永遠(yuǎn),永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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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哧。少女顫抖了一下,她對著自己潔白無瑕的小臂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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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動脈里噴出暗色的血。那些血緩緩地沿著少女白皙的手肘流淌著,在她光潔的肌膚上格外明顯,最后,沿著肘關(guān)節(jié)滑落,滴入男人因?yàn)橹舷⒍鴱堥_,正在困難地隔著積液和水腫呼吸的喉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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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逐漸沒了聲息,似乎安詳?shù)厮?。少女則只安靜地看了一會兒男人的臉龐,就緩緩離開了,沿著那個洞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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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往常的睡眠,男人的呼吸忽然在某一瞬間急促了起來,然后雙頰流下了淚水,汩汩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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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會回想起那位愛國者、霜星和那些萬千被源石殘害的受害者們,也是因?yàn)檫@些血液在告訴這些我曾經(jīng)信仰的有多么愚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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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算不算捕食了伊沙瑪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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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F(xiàn)在還是浮到海面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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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很輕松,不知是什么誘因,讓我變得適應(yīng)了海洋,無論如何,我在快速上升。海面上是黃昏,明顯是之前的烏云都褪去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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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哈!”我嘔出了體內(nèi)的積水,把頭伸出了海面,久違的鹽風(fēng)吹上我的臉龐,帶來了涼爽的感覺。我踩著水,身邊的海浪還算平靜,我緩慢地隨著波濤上下浮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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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是在哪兒呢?我又要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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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失去了他們,但是羅德島也必將繼續(xù)走下去,而且,也差不多該重新投入我該做的事了。畢竟,這是我答應(yīng)她的諾言……啊,還有那只老貓——老貓科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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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嘔出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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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腳踢動海水,沿著太陽落下的方向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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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我的小腿被什么東西抱住了——的確是肢體和皮膚的柔軟觸感。抱住我的人沒有把我往下拽,而是在我一邊浮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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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蒂?你……”我驚喜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跟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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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滴從她潔白的發(fā)絲上滑落,我感覺到她身體的溫度,透過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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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一件事想過來告訴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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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算了,我們邊走邊聊吧?!蔽蚁蚯皟A斜身體,劃水向前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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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這件事還是現(xiàn)在說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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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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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漲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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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漲潮了?……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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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趁著這一瞬間,在博士你進(jìn)化為海嗣的時候,它興奮起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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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解地皺了皺眉。大海興奮起來了?潮汐作用……和大海主觀意識有什么關(guān)系嗎?“呃……能再解釋的清楚些嗎,斯卡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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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靜默地踩著水,我沒想到,就算是在赤紅色充滿了溫?zé)岬年柟夂托迈r的海風(fēng)下,這份靜默依然沒有被驅(qū)散。水浪聲和撲騰聲在我四周徘徊,我們也被水流托得浮浮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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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白發(fā)少女在水波那頭的表情讓我的心愈加凝重。她很難表現(xiàn)出和我一樣的焦急與悲傷,不過她復(fù)雜的眼神似乎讓我猜到了一切。難道說,災(zāi)難還不至于結(jié)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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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你猜想的還要嚴(yán)重些……博士,比大靜謐那時還嚴(yán)重……”她悲傷的眼神和負(fù)罪的愧疚語氣,似乎已經(jīng)給悲劇寫完了尾聲。我不知道破壞的程度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我心中牽掛的那艘艦船是否還在無盡的潮水上漂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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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yuǎn)處隆隆聲響起,一只巨大章魚的觸手從海面上升起又落下,濺起巨大的水花,聲波在空曠的海面上隆隆傳遞。那是北歐神話中最恐怖的海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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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卡蒂愧疚地用余光撇了一眼那個觸手剛剛出現(xiàn)的地方,垂下眼簾不敢對上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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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靜默地凝視著那片觸手出生的海面,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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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恨我吧,博士……我看見了你我所摯愛的人被殺??墒俏摇徫?,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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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最后的希望也沉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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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想游過來抱我的肩。我的注意力從現(xiàn)已不知何處的遠(yuǎn)方一下被扯了回來,淚水也隨之流下。我沒動,她的雙臂攏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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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緊緊擁了上來,像一個撒嬌鬧騰的小女孩扯著父親的肩膀。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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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百感翻騰。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我還遠(yuǎn)沒你想象的那么堅(jiān)強(qiáng)……斯卡蒂,遠(yuǎn)遠(yuǎn)沒有。我的心中不斷回響著這些令人無限痛苦的回憶和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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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住了她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是冰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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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恨誰,雖然我痛恨得、悲苦得不行。但沒誰可恨。斯卡蒂……我們在這里等著吧,”等到洪水退去也好,等到看見方舟上的第一只信鴿也好。晚霞給我身后的少女鍍上了一層波光粼粼的光圈,“一直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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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掰開了她扯著我的后背不肯松開的手指,轉(zhuǎn)過頭面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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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掩飾,博士,趁你還能恨,多恨我一些……”她伸出被浸泡得有些發(fā)白的手,拭去我臉頰上溫?zé)岬乃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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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會恨你……斯卡蒂,我怎么會?鼻梁又開始酸痛,眼淚止不住地簌簌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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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就算再怎么錯,我也絕不變心!”我望著她游移的眼神,從正面撲向她、摟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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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驚異地瞪大了雙眼,她四周潮濕的、令人安心的久違氣息撲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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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不能再失去什么了,尤其是我面前的斯卡蒂。嘩啦!我們兩人被我一時的沖動按入水里,濺起大片水花。海浪在此時覆蓋過來,打在我們兩人身上,波濤翻卷著,我們兩人緊緊抱在一起。鹽的味道在日光和晚霞最后的彌留下,隨著海風(fēng)在我們四周漂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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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夜晚已經(jīng)來了。波濤洶涌,沖擊著我和斯卡蒂的身體……我們?nèi)フ夷撬遗灤桑恢闭业教炝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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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我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我似乎在向水下墜落,一種不可控力把我們往下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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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模模糊糊間聽到了低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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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撲向斯卡蒂過后,癥狀開始越來越重了。也許是一直被抑制著的理智喪失程度達(dá)到了閾值,也許是最后心理的閘口緩緩放松……我知道,某些洶涌的情感要奪取我一切的理智了,看樣子,也不打算再還回來?!贿^無所謂,我也不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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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似乎從海里溜走了,我牽著斯卡蒂還是溫暖的手。我隱隱約約地瞥了一眼斯卡蒂……多么令人懷念的衣裝和深藍(lán)色的帽子。她的劍完好地背在后面,沒有分毫的腐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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嘰嘰咕咕的低語聲遠(yuǎn)去了,我們突然落到了一個溫暖的空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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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指間空了,斯卡蒂的手被誰抽走了——她似乎還在我旁邊,但似乎又不在了。真奇怪——“斯卡蒂,你在哪兒?”我在這空蕩的黑色空間里呼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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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朦朧里,這個不知是誰的夢境似乎開始漸漸清晰起來。忽然,宛若第一次神經(jīng)沖動導(dǎo)過意識的海洋,我感知到了一絲信息。隨后,漸漸地,我的眼睜開,視野清晰明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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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流翻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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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我注視著的這片大海非常暴躁……和那些噩夢和幻覺一樣的,這次又開始做什么夢了呢?我屏住呼吸,往遠(yuǎn)處騷動傳來的火光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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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水面被攪動著上升,黑乎乎的海怪的身影遍布著我的視野,它們在朝岸上蠕動著滑去,吱吱嘎嘎,嘰嘰咕咕,暴力而狂躁地。而它們的目的地是……如此大規(guī)模的行軍,劇烈的興奮,它們正撲向陸地,潮水還在不斷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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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視點(diǎn)跟隨著它們,生出了健壯的腮鰭和爪牙,撲上了陸地。宛如大規(guī)模戰(zhàn)爭爆發(fā)一樣,我身旁的海怪源源不斷地登陸——也許,這種程度也只能用災(zāi)難來形容了。暴漲的潮水很快就淹沒了軍隊(duì)剛剛組織的防線。血對于海嗣來說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我看到周圍的那些怪物不斷撕咬、進(jìn)食,它們需要養(yǎng)料貢獻(xiàn)給“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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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背后推來了一波波的浪潮。更多更多,幾乎無窮無盡的海嗣涌上岸。我看見了,那些人很努力地戰(zhàn)斗,但是成千上萬的海怪宛如潮水瞬間把它們吞噬,整個進(jìn)程快得就在彈指眨眼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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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瞬間,我的思維停滯了。我看見我自己沖了上去,張開了嘴,對著已經(jīng)已經(jīng)同時失去大量高層領(lǐng)導(dǎo)的醫(yī)藥公司艦船張開了牙齒。我想不出我為什么要這么做——不,應(yīng)該是我不愿承認(rèn),我的確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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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對驚嚇和恐怖已經(jīng)不再敏感,但是這份刺激敲在我的神經(jīng)上,我不情愿地看著它傳入我的意識,引發(fā)了我劇烈的苦痛,那是無窮盡的苦痛,是攔海壩決堤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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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那么清晰地看著這份記憶,這不是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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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看著我自己張開了牙齒,伸出了鋒銳的觸手和爪牙,一步步撕碎了我面前的干員。如果仔細(xì)回想一下,在食堂、在檔案室、在訓(xùn)練室見過他們笑臉的情景一幕幕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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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看著我自己劃開了一直以來都在我身旁的友人的喉嚨,血噴出來,在海中畫出凄美的懸浮紅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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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看著,我不再想什么——哪怕開動一下我的思維,痛苦的短路就會馬上逼我停下。這一切是的的確確發(fā)生的事吧?大概也就是說……我再也看不到諾亞方舟上,諾亞放出的下一只信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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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手,向身邊試探著什么,我似乎想要夠到、握住誰的手似的,無助地挪騰著——因?yàn)槲野l(fā)過誓……她不會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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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側(cè)傳來了啜泣聲,白發(fā)少女抹著眼淚的身影出現(xiàn)在我身邊。她握住了我的手,但她的掌心是那樣的冰涼顫抖……我知道,那是她的記憶,她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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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哭了,斯卡蒂。已經(jīng)……已經(jīng)什么也做不了了?!蔽业臏I水也在簌簌而下。我對他們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愛??上攵窃鯓庸蚕碇约和挠洃?,注視著自己如何被迫殺死自己所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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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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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血和海水模糊我的視野之前,我身旁海嗣的歌聲曲調(diào)一轉(zhuǎn)——我們又進(jìn)入了另一個記憶的幻境,我的視野瞬間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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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著的、愛著我的那位白發(fā)少女與我并肩站立在大海深處的一個什么地方,嘈雜的深海,卻是一片死寂,觸手摩擦的惡心聲音和氣泡的咕嘟嘟聲擠滿了我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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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這樣強(qiáng)調(diào)痛苦,就能使一個人放棄生的希望嗎?模模糊糊地,好像是我,正在指著某種更深層次的黑暗痛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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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只要存在,必將陷入磨難、痛苦……愚蠢的物種?!钡驼Z從深淵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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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份美好又豈是你們這些怪物能體會!就算再痛苦,也總有支撐這些意志和心靈走下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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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的人類,夢醒了之后須臾忘記;成年的人類,泡沫破掉之后一無所有。執(zhí)著于幻夢,這才是心靈們最愚蠢的舉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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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敢說愛與理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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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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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睜開眼睛。斯卡蒂在我身邊,意志堅(jiān)定的她沒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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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道閃電照亮了這個空間,打斷了我的思緒。整個灰撲撲的房間被照亮了,我和斯卡蒂同時轉(zhuǎn)頭看向房間那頭的人影?!液喼辈桓蚁嘈拧D鞘俏?,穿著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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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風(fēng)雨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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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道閃電,照亮了雨夜里男人的斗篷下的半張臉。而房間的另一頭,昏暗的臺燈下,坐著一個薩卡茲女人。玻璃窗和朦朧雨幕另一頭的電光在她漆黑的角上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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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痛苦地皺起眉,背過臉去,既不愿看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也不愿再看一下斯卡蒂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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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電過后,雷聲擊破嘩嘩的雨聲,隆隆地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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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想好了嗎?特蕾西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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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再問了,你我都知道,這是最后的希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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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會有什么轉(zhuǎn)機(jī)嗎?你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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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輸了,博士——愿賭服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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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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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再逞能了。商討會下結(jié)論的時候,這個方案就非執(zhí)行不可。更何況……我們已經(jīng)無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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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你,特蕾西婭。但是這樣一來,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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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手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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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個夢境因?yàn)槲矣浧?、重新認(rèn)知了這個回憶而變得理想化了。那些話都是我深思熟慮,如果再來一遍我會怎么做之后的出的結(jié)論……現(xiàn)在看來,整個事情的結(jié)局就更讓我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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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吧,斯卡蒂。我握住了我身旁深海獵人少女的手指——管這些痛苦的回憶干什么,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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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時間累積起的痛苦早晚會有一天把你的心靈擊碎的,可悲的物種,或早或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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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語聲又在我腦海間出現(xiàn)。腦海里一串串夢境游過去,我已經(jīng)分不清夢境與事實(shí),不過不論在哪里,我都沒必要糾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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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剛剛似乎一剎那,我和斯卡蒂已經(jīng)相互緊握著對方的手,下沉了很久。我們遠(yuǎn)離了海面,然而我們還在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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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媒介都不依靠,我反而能更好地感知我擁抱著的少女。我們依舊在下沉。這海是多么深啊,沒有希望,沒有光芒,只有身邊閃著小光點(diǎn)的紅藍(lán)色魚群宛如繁星繞著我們?!粤餍鞘嫉倪@段故事,看起來也要在流星終了啊……幾條金色的小魚拖著長長的尾巴畫出更美麗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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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們誰都無暇關(guān)注那圍繞著的魚群——海水交換著我們的體溫,我們都本能地把對方擁得更近。身邊的都離開了我們——那些都是贅余。誰是海嗣,誰是人類;誰是獵人,誰是棋手;誰是干員,誰是指揮家……有什么區(qū)別嗎?我們在被海水包裹著下沉的時候,心中的熱烈甚至比赤身裸體結(jié)合在黑暗的床上時更靠近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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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共同經(jīng)歷過痛苦和孤獨(dú),然而此刻,兩顆世界上注定最孤獨(dú)的心走到一起了,那是誰也無法打破的糾纏和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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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了,雖然一片黑暗,但是我看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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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白發(fā)的少女在我眼前,穿著整齊的獵人的裝束,背著她經(jīng)常扛著的劍。她還是用那么溫柔的語氣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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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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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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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伙說的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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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伸入她的發(fā)絲間,多么熟悉的感覺——她那柔軟暖和的銀白色長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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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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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和仇恨真的會剝奪一切嗎?愛真的是錯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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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怎么什么都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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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箭步過去,伸出手,戳向她的帽子。隨著指尖久違但陌生的觸感,她的帽子被我戳掉了。那個她一直十分在意的帽子翻滾著消失在黑暗的漩渦中。她只是朝我恬靜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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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這么下去吧——意識的海洋里,我對少女這么說著,就算有一天,仇恨和痛苦把我們侵蝕得什么也不剩,到時候,只要記住我們都愛著對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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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說……你相信愛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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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人,亦是放手去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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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因?yàn)椤瘣邸呀?jīng)走到了這份一無所有的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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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還有你,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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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狡猾……這不是逼我愛上你嗎?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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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愛的話,我們又為什么會走一條這么遠(yuǎn)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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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們誰也不要忘記,我們愛著對方。約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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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話!只要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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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沉的漩渦里,魚群漸漸淡去,沉向深淵還是沉向墓地,我毫不在意,因?yàn)橹挥心且痪湓拰卫慰淘谖业男牡祝裳罅?、化成海風(fēng)、化成不知何時才能再次出現(xiàn)的花海和治愈疾病的良藥;它一定會化成天空、化成大地,化成詩鐫刻在宇宙間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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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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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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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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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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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擁抱著,吻著對方,嘴唇和靈魂同時緊緊貼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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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葬無光。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