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鄭成燦在車棚那兒等了好一會兒才看見方螢從教學(xué)樓里出來，她兩手攥著書包帶子，耷拉著肩膀，有些無精打采，快走近時，才抬起頭來向他打了聲招呼。

　　“怎么了？”

　　“沒……”方螢蹲下身去給自行車開鎖，“聽說你沒得第一？”

　　鄭成燦頓一下，“你沒看到最后？”

　　方螢打了個哈哈，“……你才藝展示結(jié)束我就沒看了?！?/p>

　　兩人推著車，往校外走，鄭成燦解釋：“顧雨羅才藝分比較高，她是冠軍?！?/p>

　　方螢撇撇嘴，“老師什么眼光?！?/p>

　　“沒事，一樣的?！编嵆蔂N打開書包拉鏈，把剛到手的亞軍小獎杯遞給她。

　　“給我？”

　　“嗯?！?/p>

　　方螢笑了，“給我干什么，這個又不能吃?！眳s還是接過去，在手里掂了掂，塞進自己書包里。

　　七點多，比平常晚了些，又比初二初三上晚自習(xí)的早了些。

　　方螢不想這么早回去，提議一起去吃東西。她帶著鄭成燦穿街過巷，到了臨近科技大學(xué)的一條小吃街，找到一家看著比較干凈的粉面館，把車停在店前。

　　進店，抬頭端詳掛在墻上的塑料板上的菜單，“我要一碗素拉面，你要什么……”

　　鄭成燦瞟一眼，“兩碗牛肉拉面?！币姺轿灻嬗须y色，又補充道，“我請你?！?/p>

　　方螢一笑，拖出凳子坐下，掰開一雙筷子，相互摩擦上面的毛刺，看著鄭成燦說：“……我以后會有錢的。其實我已經(jīng)攢了一些錢了，但是不能用?！?/p>

　　“你攢錢做什么？”

　　方螢肘部撐在桌子上，手托著腮，“當(dāng)然是離開這兒啊?！?/p>

　　鄭成燦抬眼看她，“去哪？”

　　方螢聳聳肩，“去哪兒都行，只要不在蕎花巷，不在墨城……”

　　她視線不知道落在哪一處，神情悵惘又期盼。

　　鄭成燦一時沉默，不知道該說什么，能說什么。片刻，他手伸進包里，掏出一個MP3，插上耳機，遞給方螢。

　　方螢接過耳機，塞進耳朵，聽見里面?zhèn)鱽怼肮适碌男↑S花，從出生那天就飄著”的歌聲，驚喜問：“你有MP3啊？怎么以前沒看你用過。”

　　“……才買的。”

　　上周，鄭家平終于給他打了個電話，說準(zhǔn)備過來拜訪拜訪他外公外婆，問他有沒有什么想要的。他毫不猶豫，說要一個MP3。隔天鄭家平過來，就給他買了一臺MP3，一部“小靈通”。

　　鄭成燦這才想起自己還有這么一部新的“小靈通”，從書包里掏出來，搗鼓了一下，問方螢：“你家電話號碼是多少？”

　　“嗯？你說什么？”

　　鄭成燦把她戴著的耳機摘了一只下來，“你家電話號碼是多少？”

　　方螢笑笑，垂眼，“我家沒電話。”

　　鄭成燦怔了怔，但也沒說什么，抄出本子，往上面寫了個號碼，撕下紙遞給方螢，“這是我的號碼，有事可以打給我。”

　　方螢瞟了瞟，收起來，又繼續(xù)去研究鄭成燦MP3里的歌。最后發(fā)現(xiàn)，除了幾首Westlife的，其他全是周杰倫的。

　　“……原來你也喜歡周杰倫??？”

　　鄭成燦：“……”

　　看一眼她，什么也沒說。

　　吃過拉面，沿著河提，兩人騎車回家。

　　方螢把鄭成燦的MP3揣在口袋里，戴了一只耳機，留著另一只耳朵和鄭成燦聊天，“你為什么拒絕孔貞貞。”

　　鄭成燦皺了皺眉，“不喜歡……”

　　“她挺漂亮的……”

　　鄭成燦不作聲。

　　方螢轉(zhuǎn)過頭來看他，“你喜歡什么樣的？顧雨羅那種？男生都喜歡顧雨羅。”

　　鄭成燦語氣有點不耐煩了，“不知道?！?/p>

　　方螢愣了一下，抿唇，收了聲，不再說話，把另一只耳機也塞進耳朵里，只悶頭聽歌騎車。

　　鄭成燦意識到自己態(tài)度有點不好，想著要跟她道聲歉，但騎了一路，沒找著機會。

　　到橋頭，方螢摘下耳機，把MP3遞換給他。

　　他剛要說句“你留著吧”，忽聽旁邊宵夜攤子上，有人抬高了聲音說：“今兒老方家那口子又犯病了吧？”

　　另一人接腔，“可不是么，我聽人說，好大動靜??！屋里叮鈴哐啷的，估計又是在砸東西……”

　　“難為老方了，攤上這么一個人……”

　　方螢?zāi)樕蛔?，車頭拐個彎，飛快往蕎花東巷騎去。

　　鄭成燦有點不放心，正要跟過去，卻見方螢回頭，厲聲道：“你別跟過來！”

　　腳下一慢，車子差點兒栽倒，趕緊腳點地停住。躊躇片刻，他心一橫，到底是好奇心蓋過其他，一磴踏板，跟上前。

　　隔了十來米，他看見方螢跳下車，把車一扔，破破爛爛的自行車哐一聲摔在地上，輪子空轉(zhuǎn)了幾下，偃旗息鼓。

　　方螢摸出鑰匙開了鎖，一下把門踹開，片刻，門“嘭”地一聲摔上了。

　　他在原地站立片刻，停了車，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方螢的家，用“破敗”已不足以形容。門上油漆都剝落了，幾扇破窗戶，拿黑布糊著，里面沒透出一丁點兒的光。

　　他走到窗前，打算找出條縫往里看，忽聽窗戶后面?zhèn)鱽硪宦暰揄懀恢朗鞘裁此に樵诹说厣?，緊接著便聽方螢高喊：“……我艸你祖宗十八代！”

　　一陣陣悶響，夾雜著方螢語愈喊愈烈的罵聲。

　　鄭成燦聽得眼皮子直跳，然而他什么也看不見，不曉得里面是個什么情況，方媽媽“發(fā)病”又究竟有多嚴(yán)重。

　　躊躇半刻，他走到門前。

　　正準(zhǔn)備舉拳敲門，身后傳來一道女聲：“你是吳奶奶家的小外孫吧？”

　　鄭成燦回頭。

　　一個大媽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將他一把拽回路中間，“你快回去！趕緊的！別管這家的閑事！”

　　大媽孔武有力，拽得他趔趄一步。

　　“不是有人病了嗎，怎么不送醫(yī)院……”

　　“哎喲，”大媽把她往巷外推，“腦子里的病，送醫(yī)院能管用嗎？你趕緊回去，別給自己惹麻煩！”

　　大媽的架勢，恐怕是不會讓他往方家靠近一步。鄭成燦無法，只得騎上自行車，過橋，回西巷自己家里。

　　吳應(yīng)蓉問他吃過晚飯沒有，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提著書包回自己房間。

　　把窗戶打開了，往河對岸看。然而除了一窗昏暗的燈光，什么也看不見。

　　開門到了廊下，拾級而下，到了河沿上。然而還是隔得遠了，對面門窗緊閉，聽不到一點兒動靜。

　　“成燦！”

　　鄭成燦趕緊應(yīng)一聲，幾步上了臺階，回到屋內(nèi)。

　　吳應(yīng)蓉端了一碗粥過來，“大晚上的，你去河邊干什么？”

　　鄭成燦垂頭，舀了一勺粥送進嘴里，“沒……我去試試河水冷不冷?！?/p>

　　吳應(yīng)蓉笑說：“還想下河去游戲啊？霜降都過了，天冷，別下河了，免得感冒?！?/p>

　　“……嗯?！?/p>

　　吳應(yīng)蓉就坐在他對面，笑吟吟問：“今天口語大賽，結(jié)果怎么樣??？”

　　“亞軍……”鄭成燦一頓，“我去給您找榮譽證書。”

　　吳應(yīng)蓉擺手，“不用！”像是怕外孫沒得冠軍不高興，還特意安慰了兩句。

　　鄭成燦還記掛著河對岸的事，“外婆……”他抬頭看一眼吳應(yīng)蓉，“對面方家……方志強的老婆，得病很長時間了？”

　　“有好些年了吧，”吳應(yīng)蓉想了想，“怕有三四個年頭了……怎么突然想起問這事兒了？”

　　“聽說今天又犯病了……”

　　吳應(yīng)蓉嘆聲氣，“也是造孽，好端端的一個家……”

　　喝完粥，鄭成燦洗了個澡回到自己房間。什么事都沒心思做，靠著窗戶，盯著河對岸。

　　正考慮著怎么過去探一探情況，忽聽書包里“小靈通”響起來。趕緊翻出來一看，一個本地的號碼。

　　他有所預(yù)感，一接通，果然是方螢發(fā)顫的聲音：“……鄭成燦，能不能借我一點錢？”

　　鄭成燦扯了一個要給河對岸同班同學(xué)送數(shù)學(xué)課本的謊，出了門。不疾不徐地走了十來米之后，他飛跑起來，踏著坑坑洼洼的石板路，兩分鐘內(nèi)，到了橋頭。

　　方螢又換上了那副口罩帽子的裝束，靠著橋柱蹲著，聽見他喊了一聲，才抬起頭來。

　　“你……”

　　方螢緩緩地站起身，兩手插在衣袋里，微微有點佝僂著背，“……謝謝你?！?/p>

　　“你借錢做什么？”

　　方螢微蹙著眉，“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你先告訴我，到底做什么？”

　　“……非要說了才能借給我？”

　　“是。”

　　“……買藥?！笨谡趾蟮穆曇艉磺濉?/p>

　　“什么藥？治……精神病的？”

　　方螢霍地抬起頭，眼神慍怒，“我媽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