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傳情】知己
? ? 山間的夜色總是更多了幾分幽涼,陸輕鴻在冷月之下行了許久,終于遇找到了一處客棧。他站在門口,雙眼含著精光,將目光所及之處打量個遍,沒有發(fā)現(xiàn)一絲異常。說不清是喜是憂,亦或是沒有波動地翻身下馬,將馬栓在一旁,便繃著身子向里面走去。
? ? 正值深夜,先是敲了敲門,里面沒有任何動靜,陸輕鴻不由地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可以選擇離開,不過這世間又有什么可以讓他畏懼退縮?他掌上蓄力,正要狠狠地拍上去,門里卻傳來了門栓挪動時的摩擦聲。
? ? 緩緩收掌,然而右手卻悄然向左邊的劍柄移動,冷眼看著即將打開的門。
? ? 在門打開的一瞬間,他的右手陡然垂落,眼中的寒冰也在剎那間融化,只是身子卻變得僵硬,如同一根木桿杵在那里,一動不動。
? ? “夜深天涼,快進來喝杯酒暖一暖。”開門之人滿情關(guān)切地說著,隨后也不理會陸輕鴻的反應(yīng),徑自轉(zhuǎn)身向里面走去,同時又道,“你我兄弟許久未見,不如趁此機會好好敘敘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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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紀明昊,你終究還是來了……”陸輕鴻只盯著他的身影低低地說著。
? ? 紀明昊聽到了,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沒有一絲喜悅的微笑后,便向后堂走去,動作如行云流水般連貫自然。
? ? 陸輕鴻眼角微微抖了抖,經(jīng)過幾番掙扎,還是邁開步子跟了進去。只是走了幾步才想起,門還沒有關(guān),轉(zhuǎn)身又關(guān)了門才繼續(xù)向里走去,同時趁機偷偷觀察一番,確定這里并無第三人,他才完全放松了下來,毫不顧忌地把腰間的劍取下,放在一旁便坐了下去。
? ? 很快紀明昊使端來一盤盤的菜肴,將桌子擺得滿滿,最后他又拿來了兩套酒壺酒杯,分別放在陸輕鴻旁邊和他自己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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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整個過程陸輕鴻都凝視著紀明昊,紀明昊卻恍若不知般不加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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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想當年,你我相知,共行于江湖之上,是何等快意,何等逍遙。”陸輕鴻眼中漸漸失去焦點,腦中浮現(xiàn)著往日種種,語氣盡顯傷情與懷念。他的話并沒有說完,只是不知道要如何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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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紀明昊眼簾微垂,剎那后又緩緩抬起,他拿起陸輕鴻面前的酒壺斟滿酒,又拿起自己那一側(cè)的酒壺斟滿酒,然后猛地抬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你要明白,過去的終究只是過去,人總是要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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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陸輕鴻想到過各種可能,唯一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會說出這種話,將酒杯用力地放到桌子上,里面的酒濺出來一片:“你竟如此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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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是如此看我?”紀明昊看著他,輕輕地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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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輕飄飄的一句話,壓得陸輕鴻有些喘不上來氣,太多的話說不出又咽不下,就堵在喉嚨處,難受得很。按照他的脾氣早應(yīng)該一吐而快,可是他不敢,怕連最后的一絲希望也化為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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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陸輕鴻也不追問,只是伸手示意:“你一向貪好杯中之物,此次匆忙,我來不及準備周全,好在這酒倒也清冽甘爽,不妨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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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為什么要用兩個酒壺?陸輕鴻想不出答案,但他相信,紀明昊絕不會害他,大喊一聲:“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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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隨后也是一飲而盡,味道果然不錯,他又倒了一杯,然后看向紀明昊,紀明昊很自然地也續(xù)上一杯,兩個人舉起杯,輕輕一碰,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這一刻,似乎所有愁緒與煩惱盡畢化為烏有,仿佛他們又回到了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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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然而,過去的終究回不來,當酒盡皆化入愁腸,更添愁緒,陸輕鴻定了定神色,嘆息著:“當年你我共除奸邪,殺賊寇,除暴安良,沒想到會走到如今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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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紀明昊好似并不在意,只是淡淡地回答:“天意弄人,你我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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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與我為敵,難道你不在乎?”受不了他這種態(tài)度,陸輕鴻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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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紀明昊似乎真的不在意,居然笑了,笑得明媚清澈,眼中有光閃過:“你在乎,很在乎,我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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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陸輕鴻被他這種似是而非,顧左右而言他的回答徹底激怒了,猛地拍了下桌子站了起來:“紀家派你來殺我,你既然來了,總要有個結(jié)果,說吧,你想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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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切自有因果,先喝酒。”紀明昊指了指他的酒壺,依舊不肯正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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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陸輕鴻正要再次發(fā)作,紀明昊卻拿起自己的酒壺,仰起頭,猛地向口中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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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也許是出身大家的關(guān)系,紀明昊雖身處江湖,身上總多了份儒雅之氣,從未有過這種舉動,很快便被嗆到:“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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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見他如此,陸輕鴻也知此題難解,只得坐下,不再追問,只是事情憋在心中終究難受,拿起酒壺倒著酒,連續(xù)喝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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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紀明昊終于止住了咳嗽,舉起杯,靜靜看著,淡淡地笑了笑:“我一直羨慕你的瀟灑隨性,果然,這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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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既然兩難,又何必為難他?珍惜眼前這短暫時光,不留遺憾,無論是什么結(jié)局,他與他的這份情義不會變。陸輕鴻心緒微平,猛一揚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十分無奈又感慨萬千地問:“罷了,罷了,多說無益,我知你必是迫不得已,也早已料到你必定會來。只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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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說的事我?guī)筒涣四?。”紀明昊十分堅決地拒絕,面上卻未見絲毫波動,似乎這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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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陸輕鴻眼中悲苦頓現(xiàn),隱隱閃著淚光,壓低著聲音:“我們分別不過兩載,你怎么……你怎么就變成這副模樣?你難道真的要助紂為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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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知我,不如我知你,你終究是輸了?!奔o明昊居然有了得意之色,卻是那般柔和溫暖,毫不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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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的樣子,也讓陸輕鴻一陣恍惚,如墜云霧般茫然不解,想要找到那唯一的出口,卻不得其路而入,難道他想錯了?想著事情緊急,傾了傾身子追問:“你究竟要如何做?”?
? ? 紀明昊看著陸輕鴻,神色依舊未變,似乎這世上已然沒有任何人與事可以擾亂他的心境:“多言無益,今天我們便盡興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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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紀明昊!”得不到答案的陸輕鴻,哪里還有盡情喝酒。?
? ? 紀明昊搖了搖頭,略帶了幾分無奈之色:“你終究還是這個性子,喝了這杯,你很快就會知道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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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終于有了明確回復(fù),陸輕鴻又倒了一杯,舉起來: “好,我今天舍命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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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是,舍命,若紀明昊無法違抗家族命令,他寧愿將這條命交于他手中,只是……想到懷里的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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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兩杯相撞,再一次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兩個人分別喝下杯中酒,此時香醇之氣早已散盡,剩下的只有無盡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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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陸輕鴻狠了狠心,咬著牙再一次問道:“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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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知道,無論我做什么,你都不會對我設(shè)防?!奔o明昊笑了笑,溫暖中帶著幾分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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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陸輕鴻只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然后便一頭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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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再醒來時,已經(jīng)是在一片樹林之中,配劍、坐騎,甚至連外衣都不見了,唯有懷里的那封血書與隨身的錦盒放在他身旁。遍尋不到紀明昊的身影,才確定他已經(jīng)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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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真的不殺他嗎?他回去又要如何交代?想不出答案,陸輕鴻決定先將東西送往云海山莊,然后再去打探紀明昊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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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然而在云海山莊,陸輕鴻居然聽到了自己的死訊,他終于想通了一切。紀家因貪圖袁家的琉璃珠,設(shè)下毒計欲要殺人奪物,卻被他撞到,他要將袁家的血書與琉璃珠交給威震武林的云海山莊,不為報仇,只為袁家滅門的真相大白于天下。紀家派了幾波人馬都未能成功阻攔陸輕鴻,最終派出了紀明昊。于公,有家族之命,于私,有兄弟之情,再加之滅門奪物的罪孽,紀明昊選擇以死替代陸輕鴻,既能保得陸輕鴻的性命,維護武林公義,同時又可償還家族的撫育之恩。
? ? 陸輕鴻望天長嘯,淚流滿面,身體癱軟地跌坐到地上,口中喃喃道:“我知你,果然不如你知我,若我知你……”
? ? 哽咽著再也說不出半個字,再多的悔恨又有何用?世間知己難再有,唯余心底空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