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邪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掉進(jìn)了無盡的深淵，一直下墜……然后，被人接住了。

黑暗退去，意識回籠。睜開眼，看到床邊坐著個全身包裹著淡薄黑霧的人。雖然只有一個背影，但吳邪一眼就認(rèn)出，那是悶油瓶。他努力想要伸出手去，想要觸碰他，可身體動不了。

似乎感覺到吳邪醒了，張起靈回過頭來，靜靜地看了吳邪一會兒，握住他的手，說道：“別怕。魂盅里沒有別人了?！?/p>

吳邪想要說話，可是無法發(fā)聲。張起靈湊到吳邪面前，俯下身，輕吻他的額頭。然后，消失了。

?

“小哥！”吳邪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臥槽！”老癢被他嚇得驚呼一聲：“老吳，你沒事兒了？！”

吳邪急促地喘息著，環(huán)顧四周，可屋里只有老癢。吳邪回身抓起放在床頭柜上的魂盅，就沖著里面一通大喊大叫：“小哥！我不信！你給我出來！出來說明白！你出來！小哥……”

老癢見吳邪撒瘋，有點(diǎn)莫名其妙?？墒强粗鴧切爸惫垂吹囟⒅腔曛?，突然開始嘩嘩的流眼淚，眼神卻愈發(fā)猙獰，像中邪了一樣，趕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哎，小哥是誰？半夜揍我那個鬼嗎？”

吳邪回過神來，一把拽住老癢胳膊：“陪我去長白山?！?/p>

老癢見吳邪不住地流淚，但表情卻不是在哭，更像是在憤怒，感覺十分怪異，忙伸手掐住他脈門，說道：“先不說這個月份，長白山已經(jīng)封山了。單說你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你覺得合適嗎？”

吳邪冷靜了一會兒，見眼淚滴到了魂盅里，才意識到自己在哭，忙用袖子擦了擦?？墒沁@對兒招子就跟壞了的水龍頭一樣，怎么也止不住往外冒水。

吳邪擦了兩下就不管它了，摸著肚子，對老癢也是對自己說：“對，小哥留給我的東西，我得保護(hù)好它。我得保護(hù)它……‘它’還在茍延殘喘，不能放松，這不是結(jié)束?！眳切八浪蓝⒅习W，惡狠狠地說道：“你不許走了，你得留下來幫我?！?/p>

老癢沉默了半晌，去廚房給吳邪倒水，回來放在床頭柜上，對他說：“我會幫你，但你要告訴我，這孩子到底怎么會事兒，你怎么會突然被寄生？什么邪祟比秦嶺里的東西還厲害……”

“不是邪祟。是人?！眳切罢f完，老癢臉色都變了，站在床邊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吳邪被這眼神看得十分煩躁，忍不住又嚷嚷起來：“是人又怎么樣！老子被強(qiáng)奸出感情了！老子就他媽搞同性戀了！不行嗎？！”

老癢看著吳邪歇斯底里的樣子，皺緊了眉頭，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盡量放輕語調(diào)說道：“老吳，你現(xiàn)在狀態(tài)不對，我陪你去醫(yī)院檢查一下好不好？”

吳邪發(fā)完火，調(diào)整了好一會兒呼吸，也意識到自己確實(shí)不舒服，便點(diǎn)了頭。

精神科檢查是很細(xì)致也很繁瑣的。

老癢帶著吳邪在浙大一院跑了一天，最后拿到診斷書，果然不出所料，是躁郁癥。好在發(fā)現(xiàn)得早，治療起來相對容易一些。

拎著一兜子藥，哥倆回了家。吳邪給王盟打電話，告訴他今天不用過來了，然后就一邊看著老癢做飯，一邊把他跟張起靈的事兒說了。

雖然吳邪著重講了張起靈以前這好那好，最后把雪山上發(fā)生的事兒說得輕描淡寫，但老癢聽完，還是動了怒。

不管他是不是“真正的老癢”，記憶卻是真的。吳邪是“老癢”實(shí)打?qū)嵉男值埽瑥男∫黄痖L大的感情不可能磨滅。別看“上一個他”坑起吳邪毫不手軟，但當(dāng)聽說別人糟蹋了他兄弟時，那心里火大得，恨不能跟對方打一架。

吳邪見老癢表情猙獰，切菜切出一副殺人分尸的架勢，覺得挺有意思，笑了他兩句，便把他猜測的原因說了。老癢聽完感覺有幾分道理，轉(zhuǎn)念一想：解鈴還須系鈴人，如果后期吃藥對吳邪效果不好的話，說不定以后真得去長白山把這個叫張起靈的混球抓回來，解吳邪的心結(jié)。啊，還真不能說殺就殺了。

吳邪倒是不知道老癢那邊小舅子心理是怎么作祟糾結(jié)的，吃過晚飯，先給小花打了個電話。

小花聽說他又不賣鬼璽了，好像一點(diǎn)都不意外：“好，是你自己來取，還是我給你送去。”

吳邪不是很想動，但又不好意思麻煩小花：“我下周一去找你拿吧。你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p>

倆人又聊了會兒生意上的事，吳邪也沒避著老癢。等放下電話，吳邪琢磨了一下，問老癢：“你想回解家嗎？小花現(xiàn)在也挺不容易的，解家現(xiàn)在里里外外只剩下他一個人，你去了，好歹作為本家能撐個場子。”

老癢搖了搖頭：“還是先把你這邊的事兒料理安穩(wěn)再說吧，他這么多年都撐下來了，也不差這幾天。再說，我現(xiàn)在記憶力有損傷，不適合做生意，跟他也不熟，萬一出點(diǎn)什么岔子，不好交代?！?/p>

吳邪沒勉強(qiáng)他，此事便按下不提了。

哥倆在家傻吃蔫睡混了幾天，期間，吳邪陪老癢去給他媽上了個墳。到了周六，才不情不愿地收拾行李，準(zhǔn)備去北京。

沒想到，當(dāng)天晚上，吳邪接到黑眼鏡的電話，約他在吳山居見面。吳邪不知道怎么回事兒，便帶著老癢去了。

晚上八九點(diǎn)的西湖岸邊也挺熱鬧，吳邪開了店門，進(jìn)去等黑眼鏡。這一等，就等了半宿，到十一點(diǎn)多，路上都沒什么人了，黑眼鏡才出現(xiàn)。

這家伙背著一個大包，進(jìn)了吳山居，見到吳邪特?zé)崆椋骸斑?！小三爺別來無恙啊?！?/p>

吳邪因?yàn)槌赃^藥的緣故，犯困得厲害，沒精打采地抬了抬眼皮：“坐，你找我什么事兒？”

黑眼鏡拉開背包，掏出來個大檀木盒子，遞給吳邪：“受人之托，給你帶點(diǎn)東西?！?/p>

吳邪打開盒子，見是鬼璽，松了口氣，心里夸贊小花貼心。沒成想，黑眼鏡又從包里掏出來一個碩大的文件箱。

吳邪不明所以，接過箱子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里面全都是房本地契存單支票一類的東西，于是奇怪地問黑眼鏡：“這是給我的？”

黑眼鏡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一看就有年頭了的存折，遞給吳邪：“之前啞巴張托我轉(zhuǎn)交給你的，本來十一那陣就到約定時間了，結(jié)果我這一忙活，給忘了。對不住哈?！?/p>

吳邪捧著存折的手開始發(fā)抖，老癢一看情況不妙，趕忙讓他放下東西深呼吸。

大概吃的藥有效果了，吳邪情緒沒有崩潰，緩了一會兒，問黑眼鏡道：“他什么時候給你的？”

黑眼鏡想了想：“啊……這時間線拉得有點(diǎn)長。從三幾年到現(xiàn)在，陸陸續(xù)續(xù)有七十多快八十年了吧？不過他跟我說給你的時候，是今年六月份。”

吳邪狐疑地問黑眼鏡：“你也姓張？”

黑眼鏡連連擺手：“我可不姓張，姓張的可太苦了。我就是個意外，你不要誤會。”

吳邪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張起靈那些家當(dāng)，不禁悲從中來，又控制不住地流起了眼淚。

黑眼鏡見吳邪的反應(yīng)，皺了皺眉，伸手拾起他的手腕號了下脈，問守在旁邊的老癢：“他吃了stabilizer？”

老癢“啊？”了一聲，表示沒聽懂。黑眼鏡一拍腦門：“心境穩(wěn)定劑，他吃的哪種？鋰鹽？氯丙嗪、氟奮乃靜、氟哌丁醇？”

老癢哪能記住這些，見這墨鏡男好像很懂的樣子，趕緊掏出自己的記事本，翻給黑眼鏡看他抄的醫(yī)囑和處方。

黑眼鏡看完，似乎松了口氣，繼續(xù)給吳邪號脈，可是越號，眉頭皺得越緊，自言自語道：“難怪啞巴張讓我把錢都給你?！鄙焓謸荛_吳邪的下眼皮看了看，對他說：“你這個病，是因?yàn)槎亲永镞@個寶貝疙瘩，它著床之后，引起你體內(nèi)激素水平和菌群劇烈變化。這幾個藥，除了鋰鹽以外，都不要吃了。等它離體后，你自然就好了。多出去玩玩，保持好心情?！?/p>

吳邪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水”，但是怎么擦也擦不干，便不管它了，問黑眼鏡：“怎么你也知道？”

黑眼鏡嘿嘿一樂：“這一模脈不就知道了，又不是什么難診的病。再說，被這玩意寄生成功的藥人，從古至今沒有半百也有一手了，你又不是第一個。只是之前那些人要么被剖了，要么半道尸化了，從來沒成功過。不過我估計(jì)啊，你和肚子里這個，應(yīng)該不會有事。先不說你小三爺背景深厚，沒幾個人敢剖你。就是敢下手的，想必也過不了這位大巫子的關(guān)，是不是啊？”

黑眼鏡的臉轉(zhuǎn)向老癢的方向，似乎正注視著他。

老癢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害怕”這種情緒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墨鏡男一看向他，他就有點(diǎn)脊背發(fā)涼。

吳邪冷不丁又聽到新名詞，便問道：“大巫子？你說老癢是大巫子嗎？”

黑眼鏡笑了一下：“上古巫術(shù)師分大小，小巫靠術(shù)，大巫用我。《莊子》里說的‘小巫見大巫，拔茅而棄?！闶钦f這大巫之大能，非凡人所能相比。這大巫啊，皆為棄人身而得道者，或穢土轉(zhuǎn)生，稱大巫子；或羽化登仙，稱道生神。你這小伙計(jì)，若我沒看錯，該是大巫子。只是我搞不明白，你都這般厲害了，還盤桓人間，是為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