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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二點的時候，蕾繆樂只身一人坐在酒店頂層的天臺上吹風。拉特蘭大街小巷中那些燈火璀璨，車水馬龍的繁華，在蕾繆樂的眼里都是平面的，就像漂著金花的河流，蜿蜒曲折，向南向北，走東走西，卻涌不到天上去。天上的清冷與孤寂是永恒的，地上生靈涂炭也好，歌舞升平也罷，都不影響天上包括斗轉(zhuǎn)星移的一切。蕾繆樂想自己要能這樣不受他人的影響就好了，特別是不受博士的影響。九年前的她，哪怕是博士的一個眼神，一個嘆息她都會在意其背后的因，而今時的她，面對早為人夫的博士，她的心弦依然為他而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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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愈發(fā)得冷，蕾繆樂心里開始打退堂鼓。她坐在這十二層酒店的天臺上，望著地上的繁華，心里便覺得羨慕，這樣的她又怎么甘愿成為那在一百二十層，一千二百層，甚至一萬兩千層以上更遙遠的天上人呢？她拿起終端當鏡子照了照，看著頭頂上那象征薩科塔的閃亮的浮空光圈，她難過得想：如果天使留戀大地，那倒不如做一個墮天來的坦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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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會兒，蕾繆樂將雙腿懸在天臺外坐著，張開雙臂仿佛飛翔的姿勢。她想這個時間就算她從這里跳下去也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只是這個念頭來得快，去得也快，少頃，蕾繆樂保持著飛翔的姿勢向后躺下，在背接觸到冰冷水泥的時候，嘴里不禁發(fā)出“呲”的一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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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是孤高月輪，腳下是霓虹閃爍，先前她總覺得這天地渾然一體，地平線盡頭的相連更是大自然巧奪天工的筆觸，此刻她卻覺得這天地是多的不相合，天是天，地是地，即便被地平線連接，終究也逃不過分離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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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邊，生平第一次覺得活在天地之間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她額頭前紅色的劉海在晚風里嘆息，小巧精致的鼻梁在嘆息，薄嫩的唇也在嘆息。她怎能不嘆息，或者說她怎能僅僅用嘆息來表達她復雜的心緒呢？哪個女孩在見到未婚夫后會不開心呢？更何況是死而復活，失而復得的了。然而命運吝嗇歡喜，自己的未婚夫竟然成了自己姐姐的丈夫，人生的大起大落也莫過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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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中午，蕾繆樂原是想問問他，問他為什么沒回羅德島，又為什么娶了自己的姐姐。她自己早早做好心理準備，如果博士表示自己確實愛姐姐，那她也能夠接受自己被甩掉的結(jié)果。然而博士的表現(xiàn)卻不那么好，甚至以蕾繆安丈夫的身份來說，簡直是糟透了。博士并未直面回答是否愛蕾繆安這樣的話題，他籠罩在一種欲拒還迎的狀態(tài)里，眉毛緊促，神情僵硬，遇到關(guān)鍵問題就眼神游移，手指不停地觸擊杯身，仿佛在彈奏某種樂器。只是蕾繆樂并不是站在蕾繆安的角度來看待博士的，博士這種糟糕的表現(xiàn)，對于蕾繆安來說倒有一絲慶幸，背德的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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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聽見博士對她說“我愛你”的時候，當她看見他漆黑的瞳孔倒映出自己清晰的臉龐時，她一方面覺得他像一個可惡地玩弄感情的惡徒，一方面又心里為他一直愛著自己這件事感動得心顫。她為姐姐感到難過，又對姐姐感到嫉妒，難過姐姐愛了近十年的丈夫不過逢場作戲，又嫉妒姐姐在這近十年的光陰里擁有他的一切。接著，蕾繆樂心里又滲出一股新恨來，她恨博士的不辭而別，更恨博士分明不愛姐姐，卻還一直盡心盡力扮演姐姐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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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原來在這里，蕾繆樂?！蹦固狁R不知何時已經(jīng)找了過來，她伸著脖子，探出頭，像一團藍色的云擋住了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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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繆樂撇了撇嘴，將云霧散開后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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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來散散心，小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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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周末從蕾繆安那里回來就不太對勁，吵架了？”莫斯提馬記得周六蕾繆樂回到酒店的時候，比她自己說的時間提前了四個小時。晚飯蕾繆樂也沒吃，一會兒躺在床上，一會兒坐在沙發(fā)上，一會兒又消失了。莫斯提馬和德克薩斯面面相覷，直到德克薩斯說：“小樂心情一定很糟，她每次心情差的時候都像一只無頭蒼蠅，到處亂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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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繆樂，我沒什么朋友，也不愛社交，但我覺得你心里有事情說出來肯定比憋著強。我喜歡講故事，也喜歡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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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莫，如果你見到朝思暮想的愛人，會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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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思暮想的愛人？那我一定會非常激動的?！蹦固狁R想不出自己愛人的輪廓，她一個人習慣了。不過還是靠著那些所見所聞的故事，想象出自己戀愛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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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結(jié)果你發(fā)現(xiàn)那個朝思暮想的人變了，他不再是你的愛人了，他成了別人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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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太遺憾了，我不就等于被甩了嗎？！嗯，我接受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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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又告訴你，他一直愛的都是你。你又會怎么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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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一定是有什么問題。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吃著碗里瞧著鍋里？我的愛人要是這樣，那我覺得他可太渣了?！蹦固狁R大致明白了蕾繆樂話里所指，她心里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蕾繆樂，你該不會是見到博士了吧，在蕾繆安的家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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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繆樂沉默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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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直屬于你姐姐蕾繆安管轄的第七廳，不過從來沒聽她提過她愛人是博士的事情，不過你們姐妹也太奇怪了，為什么非要和一個外邦人戀愛，薩科塔是不能和薩科塔結(jié)婚的。”莫斯提馬對于拉特蘭律法的理解并不過，只知道兩件事，其一是關(guān)于成為墮天的情形，其二是關(guān)于薩科塔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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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繆樂苦笑一聲：“博士他已經(jīng)成為薩科塔了，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的頭頂也有光環(huá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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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還有這種事情?！蹦固狁R對此感到難以置信，她一直以為薩科塔的天生既定的事情，沒想到外邦人還能成為薩科塔。半晌，她又感慨道：“只能說是博士那個男人才能找到的方法了。這一點也不得不讓人佩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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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崩倏姌氛酒鹕韥?，她覺得腦袋里很亂，心里也累，想回去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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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繆樂！我沒有支持博士這種試圖腳踩兩只船的行為??！”莫斯提馬見蕾繆樂徑直從身邊走過，以為是自己剛才說錯了話，趕忙起身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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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就是累了，睡一覺就好。還有，這件事情替我保密，誰都不能說，包括凱爾希醫(y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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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提馬看著蕾繆樂的背影，有一種凄涼落寞的感覺，她想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蕾繆樂這樣的背影了。蕾繆樂的背影在她的印象里一直是驕傲又有活力，是任何磨難都無法撼動的堅韌紅樹，她不禁想：“博士這個男人真的是作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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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兩點，蕾繆樂有生以來第二次覺得睡覺是一種折磨，她只要閉上眼，就會看見博士吻她的場景。分明是朝思暮想過的擁抱與親吻，但此刻她只覺得鉆心地疼。她覺得她多少應(yīng)該報復他，不過不是用銃，而是用情來報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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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男人娶了姐姐，又對妹妹示愛，這樣的人是巴不得被人恨的，是骨子里暗戳戳的賤。你再愛他，他也做不到和你在一起，他心里裝一個人，枕邊陪另一個人，卻總是一副好像背負使命般的樣子，就連出軌也成了責任。要想報復這種人，就得回應(yīng)他的愛，你越愛他，他就會覺得痛苦，因為他自己是舍不得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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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蕾繆樂不想做得太過了，她見不得姐姐難過。她想，或許她可以旁敲側(cè)擊透露給姐姐博士浪蕩的心思，提醒姐姐應(yīng)該和博士離婚。只是這樣就不像是報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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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到后半夜，蕾繆樂翻了個身，拿出便攜終端來瞧里面的照片，都是九年前她和博士在各處約會時留下的，有海邊、森林、咖啡店，還有甜品、書籍、電影票根，以及演唱會紀念，太多太多的回憶她不舍得刪。這些她是當作遺物來以一萬分小心珍藏的，也做了備份。這部便攜終端縱使是九年前的老式機，對蕾繆樂而言卻是無價之寶，甚至于勝過她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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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對著回憶流淚的女子終究是小女人模樣的舊樣式，蕾繆樂流不出淚，她素來就不是什么小鳥依人的性子，只不過九年前偶爾和博士約會的時候，會因為放松而表露出依賴。后來，她哭也哭過了，疼也疼過，直到她曾依賴的樹接納了別人的巢，她再也沒有做小鳥的理由了。成鳥有成鳥的道路，她要悄悄且熾烈地愛他，不做鳩占鵲巢，只做命定里的千絲萬縷的前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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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透亮窗紗，蕾繆樂終究是一宿沒睡?，F(xiàn)在的她更顯疲憊了，黑眼圈重重地壓在她原本粉白的皮膚上。甚至把剛沖完澡出來的菲亞梅塔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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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繆繆，你黑眼圈好重?。∫凰逈]睡嗎？”菲亞梅塔關(guān)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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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重嗎？”蕾繆樂湊到梳妝臺面前照鏡子，“啊，我今天不出門了！我要睡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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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萬國峰會第一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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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說我病了！其他就拜托大家了。”蕾繆樂二話不說將自己埋進松軟的被子里，她的困意在陽光熱烈的時刻達到了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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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繆樂怎么樣了？”門外是莫斯提馬和菲亞梅塔在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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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剛才睡著，我們?nèi)齻€先去會場吧，德克薩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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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克薩斯在吃早餐?！?/p>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