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巨魔軍隊的前鋒趕到。

　　在山頂上，凜冽的寒風凍透了暮光精靈們身上的棉服和皮衣，但他們依然趴在那里一動不動。

　　亞歷山大的心跳得飛快，他也不清楚這是因為寒冷還是恐懼。

　　他不停地開合自己的手掌，不想讓關(guān)節(jié)被凍僵——這是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事。

　　因為基利安游俠不想打草驚蛇，所以必須避免被前來此地偵察的巨魔前鋒察覺，這樣才能讓巨魔部隊的主力放心地從咆哮隘口通行。

　　他們之前的努力，也才算是沒有白費。

　　一旦陣地被巨魔前鋒發(fā)現(xiàn)，巨魔們的選擇無非只有兩個：其一是畏懼同暮光精靈戰(zhàn)斗而轉(zhuǎn)向，改變現(xiàn)在的逃亡道路讓侯爵不得不重新規(guī)劃策略，這當然算是比較好的結(jié)果。

　　另個一可能則是巨魔們發(fā)現(xiàn)這伙暮光精靈數(shù)量不多且極度疲憊，決心趁他們立足未穩(wěn)之際全力突圍。

　　基利安游俠沒有把握在目前的狀態(tài)下帶領(lǐng)這支部隊堅持到侯爵到達的時候。

　　為此，暮光精靈們用石頭、枯草和雪塊掩蓋其白天修筑的工事，并且也連忙撤回了隱藏在避風處搭建的營地。

　　但幸運的是，那些巨魔前鋒抵達此處時也已經(jīng)同樣疲憊不堪，他們僅僅派出幾個哨兵登上山坡觀察附近，剩下的人便在半山腰的避風處扎起了營地。

　　在巨魔們看來，如果山頂上沒有敵人的營寨，而山坡上的避風處也沒有敵人的痕跡，那么這里就是安全的。冰雪山脈的夜里山頂風很大，急劇下降的溫度會讓部隊出現(xiàn)大范圍的凍傷。

　　除非是逃亡路上別無選擇，沒人敢在山頂上過夜。

　　而現(xiàn)在，顯然巨魔才是逃跑的一方。

　　次日清晨，在確定這處隘口可以通行后，巨魔前鋒便穿過隘口繼續(xù)向西。

　　不過埋伏在山頂上的暮光精靈，卻還不能松下這口氣。

　　因為昨夜的寒冷，至少有二十多個暮光精靈被凍傷。他們看著自己發(fā)黑僵硬的肢體手足無措，常年生活于溫暖的森林中的精靈并不擅長處理這種傷病。

　　

　　凍傷造成的減員，則意味著剩下的人需要承擔起更多的任務。

　　自己不在其中，這是亞歷山大唯一感到慶幸的事。

　　“小喬，馬修，還有你，把這些傷員扶到避風處讓他們休息”基利安游俠安排完亞歷山大和另外兩個年齡小一些侍從，又轉(zhuǎn)頭帶領(lǐng)剩下的部隊繼續(xù)修筑陣地...

　　日落之前，暮光精靈的哨兵再一次看到了巨魔部隊的旗幟，他搖動旗語向山上的友軍發(fā)送信號。

　　這一次，是巨魔部隊的主力。

　　山下的巨魔也同樣看到了他們，因為基利安游俠沒法隱藏起那幾座已經(jīng)建好的箭塔，也不可能只靠遮蔽物在白天擋住突出于地面的拒馬和壕溝。

　　不過現(xiàn)在到也沒必要了，因為巨魔們?yōu)榱送粐?，明天一早就會主動上山與他們決戰(zhàn)。

　　今晚，對于許多人來說都很難熬。

　　亞歷山大也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時候，不過他的緊張更多地來自無措而非恐懼。

　　基利安游俠過來安慰他，或者也可以說是最后一次“教學”。

　　“等明天，我是說到時候，你不需要考慮太多的事情，跟緊我，聽從我的命令就好?！?/p>

　　基利安游俠頓了頓，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記住孩子，未來有一天，你也會和你的祖父一樣，帶領(lǐng)一支軍隊，指揮數(shù)以千計的人按照你的想法去進行一場戰(zhàn)斗。但當你站在旌旗之下，騎在高大的戰(zhàn)馬上，穿著漂亮盔甲卻遠離戰(zhàn)場的時候，你一定要記得你今天在這里是什么心情，你必須要記得你的士兵是懷著怎么樣的心態(tài)去戰(zhàn)斗的，而你又該如何調(diào)動他們的情緒為你所用?！?/p>

　　“我明白，將軍應該始終和他的士兵在一起?！眮啔v山大點了點頭。

　　“很好，這套秘銀鎖甲是你祖父讓我?guī)淼?，明天把它穿在你的侍從皮衣下面，尤其是領(lǐng)子那里，務必確保每一根皮帶都扎好，每一個卡扣都牢固?！被灿蝹b終于拿出他一直藏在身后的東西。

　　

　　亞歷山大打開帆布包裹，看了眼里頭閃閃發(fā)亮的鎖甲，他原本很期望穿上它在威風一下，但如今他卻有些痛恨這種期待。

　　

　　“早點兒休息吧，明天肯定是場硬仗?！被灿蝹b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躺到了自己的吊床上。

　　

　　而亞歷山大則因為緊張，睡得不是很好，他還沒學會像真正的老兵一樣去“好好休息”。

　　

　　所以他第二天醒得很早，醒來無事便坐在山頂上看著下方的巨魔營地。

　　營地里到處都是移動的火光，還有此起彼伏的吼聲。

　　巨魔們也和山上的暮光精靈軍隊一樣恐懼——至少亞歷山大是這樣感覺的。它們的軍官和領(lǐng)主也在鼓舞著征召兵們的士氣，同時將遴選出來的精銳以及近衛(wèi)武士組織起來，作為進攻的矛頭主力。（亞歷山大不清楚巨魔的制度，他只能套用暮光精靈的概念）

　　而隘口處，暮光精靈們緊貼著兩側(cè)陡峭的懸崖都修好了箭塔，箭塔分為三層，上面兩層部署有他們中最好的射手，并有覆蓋著皮革的木板保護。

　　最下面一層則被碎石和凍結(jié)的泥土的加固，里面有長矛手和刀盾手作為保護。

　　隘口中央的前方是壕溝以及拒馬組成的屏障，最窄處則是一道接近一人高的胸墻——基利安游俠還想弄得再高一點，但為了保證士兵們今天戰(zhàn)斗時還有體力，他昨晚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胸墻部署有三十個背著短弓、腰跨彎刀的襲擾者步兵，在矮墻后面還有六十個。

　　防線的最后，則是另外三座更高的箭塔，但是其中一座沒有封頂?；灿蝹b把年輕的侍從們留在上面，即保護防線的后方同時也能支援前面的胸墻。

　　亞歷山大則跟隨著基利安游俠本人，以及最精銳的二十個戰(zhàn)士待在那座未封頂?shù)募?，當作防線的預備隊...

　　戰(zhàn)斗開始于巨魔們的沖鋒，在一陣低沉短促的號角過后，排列好隊伍的巨魔開始了向著關(guān)隘的沖鋒。

　　最前面的巨魔戰(zhàn)士舉著木頭、獸骨和獸皮制成的盾牌，掩護后面拖拽著石頭的巨魔。

　　為了保持密集的陣型，這些巨魔走得非常緩慢。

　　但它們依然在前進。

　　或許是因為敵人到自己的距離還較遠，亞歷山大現(xiàn)在反倒沒有了昨晚的那種不安。

　　敵人在一點一點地前進，越來越靠近基利安游俠為它們準備的第一處陷阱。

　　幾根鐵鏈猛然從地面上升起，將峽谷中的巨魔隊伍截成兩半。

　　手持盾牌的巨魔戰(zhàn)士幾乎都被困在前面，而攜帶著可以填上壕溝的土石的巨魔則被鎖鏈攔在后面。

　　“放箭！”把守箭塔的游俠對前面的守軍下達指令。

　　暮光精靈的箭雨密集地落入攜帶土石的巨魔的隊伍中。

　　中箭的巨魔摔倒在地，嗚呼哀嚎著打翻了盛滿石塊的背簍。而鎖鏈之內(nèi)，手持盾牌的巨魔戰(zhàn)士想要掩護它們的同伴，卻受困于鎖鏈的阻隔而無能為力。

　　很快，巨魔戰(zhàn)士的指揮官便放棄了救援的想法。因為那些背著土石的巨魔已經(jīng)忍受不了傷亡而向山下潰散，它們畢竟只是些普通的巨魔族人，算不上真正的戰(zhàn)士。

　　而被困在鎖鏈之內(nèi)的巨魔，則都是部落中的勇士。

　　它們咆哮著為自己壯大聲勢，然后重新結(jié)陣向高處的關(guān)隘前進。

　　由于盾牌的存在，箭塔上的暮光精靈襲擾者很難用短弓傷到它們——這種輕便的步兵短弓雖然射速快，但比起最富盛名的精靈長弓來說威力要小很多。

　　亞歷山大的心情再一次緊張起來。

　　巨魔戰(zhàn)士已經(jīng)來到了壕溝之前，它們雖然沒有土石可以填平這些坑，但卻可以通過再次收攏隊形，勻出些多余的盾牌來墊在坑里當作斜坡，來幫助它們跨過這些壕溝。

　　因為暮光精靈們也沒有時間把這些坑挖得太深，或是在里面布置些能傷人的利刺。

　　“就是現(xiàn)在！”在最前方的幾個巨魔剛剛跨過壕溝之后，把守箭塔的游俠對襲擾者們下達了放箭的命令。

　　這一次的距離足夠近，哪怕是磅數(shù)不足的短弓也能產(chǎn)生足夠的穿透力，在射穿獸皮的同時把巨魔持握的手釘死在盾牌上。

　　來自正面胸墻和兩側(cè)箭塔上的攻擊令巨魔逐漸有些難以招架。

　　與此同時，箭塔下層的長矛手也從掩體中走出來，他們等待時機從巨魔盾牌的間隙中將長矛戳進去。

　　

　　尤其是那些方陣邊角的位置，這里的盾牌配合不好很容易露出縫隙，讓長矛手的偷襲得手。

　　亞歷山大站在箭塔上，緊緊抓握著粗糙的木制欄桿，看著隘口處倒下的巨魔數(shù)量越來越多，他懸著的心也稍稍落下來了些。

　　但基利安游俠的面色卻依然凝重，因為巨魔們已經(jīng)組織起了第二輪沖鋒。

　　第二波部隊里，出現(xiàn)了扛著重錘和滾木的巨魔力士。它們能夠砸斷橫阻在峽谷間的鎖鏈，為部隊清出一條前進的道路。

　　最激烈的戰(zhàn)斗，即將到來。

　　幾乎是剛剛清理外第一波沖上來的巨魔，第二波巨魔便來到了壕溝前。

　　這些負責填坑的巨魔連帶著背簍將土石一并丟進壕溝里，即使冒著暮光精靈們的箭雨，也很快便把壕溝填了個半滿——這樣就足夠后面的部隊繼續(xù)通行了。

　　而為了阻擋他們，暮光精靈把大量箭矢消耗在了這些并非戰(zhàn)兵的巨魔身上，以至于基利安游俠不敢再輕易使用密集的箭雨來壓制山下的巨魔。

　　那幾個巨魔力士也看出了暮光精靈似乎出現(xiàn)了箭矢不足的問題，于是從躲藏的盾牌后面冒出來，扛起它們的重錘和滾木便要來拆了隘口兩側(cè)惱人的箭塔。

　　但箭塔上的襲擾者都是最出色的射手，他們張弓搭箭，射穿了巨魔力士的腦袋。

　　箭頭從它們的下巴或后頸穿出，箭桿還矗立在它們的眼窩里。那幾個巨魔力士連最后的哀嚎都來得及吭出來，就一頭栽倒在地上見了它們的祖先。

　　這幾位力士的倒下對于巨魔們的士氣來說是很大的打擊。第二波部隊在草草地發(fā)動了一次象征性的沖鋒之后便狼狽地撤了回去。

　　當然，巨魔們的攻擊不會停止，因為它們每在這里多耽擱一秒，聯(lián)軍都會在身后多靠近它們一步。

　　巨魔們的第三波進攻來自兩側(cè)的山崖。

　　那些山崖在巨魔們的方向極為陡峭，陡峭到連基利安游俠都沒有想過竟然有人可以從這里進攻。

　　事實上，那些巨魔為了爬上懸崖也費了些力氣，它們必須把敢死隊隱藏到暮光精靈們看不到的地方，然后派出身手最靈巧的巨魔攀爬。過程中至少摔死了四個巨魔，但依然有兩個巨魔成功把繩梯帶了上去。

　　五十名敢死隊戰(zhàn)士分兩路登上隘口兩側(cè)的懸崖，直撲緊靠著懸崖修建的箭塔，并從空中向下投擲石塊、飛斧和短矛。

　　一時間箭塔頂層的襲擾者射手被壓制地毫無還手之力，而峽谷中的巨魔則抓住這個機會向著隘口發(fā)起了第三次進攻。

　　基利安游俠見狀，立刻帶領(lǐng)預備隊同樣兵分兩路登上兩側(cè)的懸崖，與巨魔們爭奪戰(zhàn)場的制高點。

　　亞歷山大也在其中。

　　他的表現(xiàn)很好，老教頭教他的劍術(shù)和基利安游俠教他的實戰(zhàn)技巧終于開始結(jié)合，他的步法總能比對手的兵刃更敏捷一點，而長劍在他手里也變得令人捉摸不定。

　　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相比于成年人體力上劣勢令他無法長時間戰(zhàn)斗下去。

　　放倒了兩個巨魔之后，亞歷山大開始覺得身體正在發(fā)沉，他不得不依靠身上的鎧甲來抵擋對手的攻擊；長劍在手中也不再靈活，原本應該單手持握的招式他不得不用雙手才能勉強完成。

　　幸而有基利安游俠多次出手相救，亞歷山大才能免于死在巨魔的刀下。

　　戰(zhàn)斗還在變得更加艱難，因為暮光精靈們的人手更少，甚至連基利安游俠身上都受了幾處傷。

　　但暮光精靈們也打得愈發(fā)頑強——已經(jīng)被捅了個對穿的老喬治硬是又抱著兩個巨魔滾下懸崖，才肯心滿意足地閉上自己的眼睛...

　　“我們的軍隊來了！侯爵大人來了！”一個暮光精靈士兵看見了遠處飄揚的藍色和紫色戰(zhàn)旗。

　　很快，這些獅頭和白盾將巨魔們包圍。

　　或許是巨魔們已經(jīng)徹底喪失了繼續(xù)抵抗下去的勇氣，也可能是它們實在沒有力氣繼續(xù)戰(zhàn)斗下去了。

　　總之，亞歷山大在山坡上看到巨魔們放下了自己的旗幟。

　　......

　　“所有的過失都由我一人而起，如果您能寬恕我的族人，我愿意自裁謝罪；如果您不答應，我們也絕不會束手就擒?！彼_喀爾部落的酋長來到克萊蒙和西弗勒斯總督面前。

　　總督答應了他的請求，并給予了他赦免薩喀爾部眾的承諾。

　　克萊蒙本以為總督會拒絕它的請求，因為納降與他們最初商定的決策可不一樣，但從巨魔酋長離開后總督臉上輕蔑的表情種，克萊蒙知道了答案。

　　西弗勒斯總督并不想履行他的承諾。

　　“我不建議這么做，一次違約雖然能讓你得到眼下的利益，但對你長遠地統(tǒng)治這里沒有好處?！?/p>

　　“我知道，但我眼下就能獲得好處，而這個好處就是我能立刻結(jié)束這場戰(zhàn)斗，同時拯救了至少五百個士兵的生命，以及他們背后的五百個家庭?！蔽鞲ダ账箍偠交卮鸬?。

　　“而且，您不覺得，它們選擇以這種方式投降，不過就是爭取為了下一次反叛做準備的時間嗎？”

　　克萊蒙緊鎖眉頭不再說話，他發(fā)覺西弗勒斯從他們的對話中得到并不完全是他表述的觀點。

　　這或許于西弗勒斯總督本人的性格有關(guān)，但已經(jīng)不再是克萊蒙所能控制的了。

　　至于冰雪山脈未來的局勢如何，說實話克萊蒙對此感到很悲觀，不過作為局外人他也只能期望，這位看似謹慎謙遜實則膽大妄為的總督有足夠的智慧去面對它。

　　......

　　隘口的西邊，薩喀爾部落的前鋒在發(fā)現(xiàn)自己上當之后，它們?nèi)チ税透虏柯湎蚰抢锏木弈愂隼?，希望阿巴嘎部落的支持——盡管這兩個部落在共同擊敗阿古可汗之后就再也沒有過任何友善和合作。

　　但依然阿巴嘎部落更愿意只關(guān)心自己眼前的事情，而且阿巴嘎酋長還聽說，利尼維亞的總督打算為它在叛亂中的中立表現(xiàn)授予爵位。

　　背靠利尼維亞人，這對于阿巴嘎部落擴大自己在巨魔之間的影響力很有幫助。

　　所以阿巴嘎部落并不想對薩喀爾部落伸出援手，甚至還想對這些前鋒痛下殺手，把它們的頭顱帶去總督那里換到更多的賞賜。

　　只是那些前鋒確實機靈，在阿巴嘎動手之前便偷偷溜進北邊的山區(qū)奪了起來。

　　直到幾個從咆哮隘口逃出來的巨魔闖入阿巴嘎部落的領(lǐng)地——它們是屠殺中的幸存者，也是克萊蒙所擔心的，能夠見證利尼維亞人言而無信并將其散播出去的“播種機”。

　　它們陳述著自己的經(jīng)歷，讓阿巴嘎部落的長老們從幻夢中清醒過來。

　　[利尼維亞人不可信賴！]（巨魔語）

　　這便是阿巴嘎部落的頭領(lǐng)們得到的最重要的結(jié)論...

　　

　　數(shù)日后，總督的授勛儀式召集來了絕大多數(shù)的巨魔部落酋長。

　　

　　阿巴嘎酋長也如約獻上了前鋒們的頭顱，不過只有它們知道，那些所謂的“前鋒”實際上是部落里依然對利尼維亞人心存幻想的巨魔，真正的前鋒已經(jīng)加入了阿巴嘎部落，并蟄伏起來等待著下一次反抗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