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漆黑世界撕開一條縫，光透進(jìn)來，耳邊孟思特的聲音好像是從咫尺的天堂傳來的，“記得我跟你說過一定要沒排精的雄三文魚和公熊仔的前左掌嘛？《清稗類鈔》里有記載，吃熊掌牡（mǔ）左牝（pìn）右，公左母右的意思。另一只掌是冬眠捂屁股用的。朱先生，咱們用印度人上廁所的概念意會下。所以待會熊出現(xiàn)，先搞清楚公母才行...”

即使大自然，也戴著面具。

眼前是短發(fā)的林林，她的衣服半敞開著，左右兩扇鴿子翅膀貼在肋骨上，幾乎要振翅飛出去，要不是衣角被她系上，鴿子是無法平靜的。瞬間，我感覺她頭上的草垛子變成嫵媚的大波浪。

“仙兒，你醒了！”

“林林，我在哪...還有點(diǎn)暈。你衣服怎么了？”

“啊太好了，你們來??！”

“感覺怎么樣？”孟思特大跨步到我身邊，他身上的那些隱形天線都瞬間收起來了，不過有一支湊近了我，只精準(zhǔn)接收我的頻道。

“你剛剛嚇暈了，醒了就好，我們的飛機(jī)掛樹上了，下來的時候，衣服弄破了...沒事。孟思特來照顧你，我先去修下飛機(jī)，看看能不能弄好?！敝煜壬矎倪吷馅s來，他鎮(zhèn)定地把手放在林林的脖子上，悄無聲息地，慢慢滑向鎖骨下面，那鴿子的頭，“仙兒你還好嗎？”

我只能用余光瞟，并不想他們覺得我有任何驚愕，只是自然說：“謝謝，我沒事?！?/p>

“仙兒，你接著再睡一會?！笨墒敲纤继乜吹竭@個小動作卻不那么接受，天線不自覺轉(zhuǎn)了個角度：“林林，我把外套給你吧，女孩子這樣不太好。”

“我怎么不好了？！要不是為你多看一眼印第安人，飛機(jī)能掛上嗎？我差點(diǎn)沒命！”

“我這不是為團(tuán)隊(duì)嘛？！我們是向?qū)В秘?fù)責(zé)，盡全力給客戶做好服務(wù)！”

“哦？你什么時候負(fù)責(zé)過了?！?/p>

“林林，你夠了！”

“哎呀林林，別生氣，孟思特也是為了我。”朱先生借故從一旁摟住了林林,豁開的前面大V字被朱先生的大手一攬，竟變了形，鴿子的大半個翅膀就這樣昭然若揭地撞上手掌，沒有在最后一刻翻飛出來，叫人是分不清是禮貌，還是不禮貌。

“朱先生，我們的服務(wù)合同里可沒有這一項(xiàng)。”林林掙脫了手。

“林子里，女人是奢侈品，也是危險(xiǎn)品。對我這種職業(yè)來說，愛情真比熊還危險(xiǎn)?！泵纤继仵獾街煜壬呎{(diào)侃著，隨后他順勢脫下外套。

林林低頭清理著機(jī)翼旁的樹枝，孟思特把外套披在她身上：“穿我這件林林，我沒別的意思。”

“謝謝...要不是我衣服破了，我可不穿你的臭衣服。我早說了，不必負(fù)責(zé)?！?/p>

“一碼歸一碼。我為今天的事道歉！”

“附近剛好有熊。我們要不先捕熊？飛機(jī)肯定是飛不了了，營地機(jī)場控制塔我剛剛聯(lián)絡(luò)了?！?/p>

“你永遠(yuǎn)是我妹妹，我們說好的，雖然我給不了你幸福。你喜歡朱先生嗎？”

“我沒說不是。至于朱，你說呢？你準(zhǔn)備下槍。”

“我...覺得你可以試試。也許，有天你離開這里，女孩子太辛苦?！?/p>

“跟你聊天可真辛苦。沒我這個搭檔，你可怎么辦？”

“我...我會想念你。”

“我知道，你有仙兒?！?/p>

“不，仙兒并不屬于我們的世界。她是個好姑娘，而我這種狀態(tài)，沒辦法負(fù)責(zé)?！?/p>

“你當(dāng)初也是這么跟我說的...前面就是熊出沒的地方?！?/p>

“你不一樣...”

“別像女人一樣啰嗦。”

森林里的野風(fēng)一吹，我的心里起了沙子。而在不遠(yuǎn)處的我，閉著眼睛假裝睡覺的我，眼眶已經(jīng)濕了。滾燙的淚水從眼角劃過耳朵，脖子后面是冰冷的，像一把刀子。我騰地坐起來，決定過了今晚就回家。為了避免尷尬，現(xiàn)在并不想提。

“仙兒，起來了？！還有朱先生！我們準(zhǔn)備試試看打熊。你們可以的話，一起去吧？這是野外，你們留下，我不太放心?！泵纤继刈⒁曋遥抗饫锔緵]有搜羅朱先生的意思。

“好?。　蔽业臏I痕是橫的，眼睛還是腫著，剛睡醒的樣子，他沒注意到我的異樣。

朱先生背著登山包噗噗拍著林林的袖子“沒想到，你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林林一回頭，驚叫著彈開，她身邊有一個紅彤彤不明生物。停留三秒鐘，我們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印第安土著，正瞪著大眼睛看著大家，他臉上涂著不均勻的紅色顏料，獸皮與彩色的布料交織裹著他的臍下三寸。我們就像在參觀博物館里的民俗藝術(shù)服飾，只是這件藝術(shù)品會呼吸。我也嚇到了，慌張看他扁塌的乳房，才能確定是男性。他頭上的裝飾羽毛在緊張而蓬亂地飛舞著，身后背著幾支箭，其中一支上面叉著一塊三文魚，也許有毒。

“Deer！Bear！”他拾起一片樹葉，手指著前面。

“這是薩波特克 (Zapotec)的族裔，極小眾的古印第安土著，這個民族可能已經(jīng)有2500年了。他知道鹿和熊在哪，估計(jì)他們部落剛剛那個儀式完了，神給指示了。我們跟著他?！泵纤继卣f。

隨即，一段美妙的口哨聲從他的厚片嘴唇中悠揚(yáng)傳出，樹叢后另兩個音色的口哨聲附和著，形成三聲部，我竟突然領(lǐng)悟了樂器之間合奏如同對話的意思。

“他心情不錯哈！應(yīng)該不會傷害咱吧...”朱先生說道。

“我學(xué)音樂史的時候知道，為了對抗殖民文化，薩波特克人把自己的古代語言藏在口哨里，這是他們的土著語言教學(xué)方式。那種話是比溫州話還難懂百倍的東西，一種隱秘的編碼，通過一代一代的口頭音樂形式傳承下來?！蔽艺f。

“淵博！那他們該不會討論怎么害咱吧？”朱先生下意識抱住身邊的樹干。

“呦——呦——”這個印第安土著突然發(fā)出怪聲，我們幾個都嚇到原地僵硬了。

“別緊張，他在模仿馴鹿的叫聲?！绷至终f，“前面有馴鹿過來了”。

“那頭鹿我認(rèn)識。有頭公鹿等她很久了，但那頭母鹿還沒發(fā)情，就被霸占了。因?yàn)楦鞣N不配合，這公鹿正趕著母鹿出來納妾。這公鹿八成也不肯放了原來那頭母鹿。這土著模仿另一頭母鹿發(fā)情的聲音，吸引這頭公鹿過來。這樣就一網(wǎng)打盡?！泵纤继馗`竊說這話的時候，林林狠狠白了他一眼。

“跟人類社會好像啊，可真自私?！绷至盅a(bǔ)充說。

“那人家母鹿實(shí)在不愿意，事也是辦不成的！我見過三四千只馴鹿圍在一起，可能有二十幾頭母鹿。反正我看見七八頭圍著一只母鹿轉(zhuǎn)，為了一只打架，人類也是這樣。這跟我們以前一幫男生追班花沒區(qū)別。原始人光屁股干這事，我們現(xiàn)在開跑車揣好鉆戒干，唐宋元明清，到現(xiàn)在，并沒有高級多少。”孟思特感慨。

突然，印第安土著一個健步飛躍，跨過一片灌木，同時拉出那個叉著三文魚的箭，像一頭豹子似的輕腳落到了林子的另一頭。呼地弓腰射箭，他身上的肌肉帶著油蠟的啞光，突然炫目。馴鹿這聲“呦——”響徹森林的上空。轉(zhuǎn)眼間，鹿身上插著箭，用歇斯底里的力氣狂奔起來，印第安人也猛追出去，比起馴鹿，顯然有點(diǎn)力不從心。

突然，“嘭！”一聲，鹿應(yīng)聲倒下，原來，孟思特助了一槍之力。

“我們把這頭馴鹿給這幾個老兄吧?！泵纤继貙α至终f。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心里的酸楚再次泛起波瀾。而他這時候，突然回頭，對我做了一個嘟嘴親吻的動作。而這次，我假裝沒有看見。

鹿仍然哼哼唧唧，用殘余力氣痛苦呻吟。這印第安人后面兩個兄弟也陸續(xù)從林子里鉆出來，他指著其中一個說“Lii cheu'!”后面一個稍健壯的哥們前進(jìn)幾步，俯身，對著鹿振振有詞唱了一段，用手遮住馴鹿的眼睛，然后用一個匕首似的尖利物利落一切，幫鹿咽了氣。

“那句話怎么那么像‘你去’啊?！敝煜壬f。

“沒錯，這古印第安語系，還真有幾個詞有點(diǎn)像我們的話，粵語之類。咱們祖先估計(jì)一家子。”孟思特說。

“還是祖先好撩妹，公狗腰啊?！敝煜壬@話，讓我和林林都噗嗤笑出聲。

三個印第安人看向我們，孟思特做了示意他們帶著鹿走的手勢。其中一個印第安人竟然抱了一條紅色的魚走過來，低頭遞給孟思特，看來是表示感謝的。

“是三文魚”，孟思特說，“正好是沒有排精的公三文魚?！?/p>

“哇，晚飯！”朱先生臉上寫滿快樂。

“我們今天必須打到熊?！泵纤继乜粗鴿u漸變深的天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