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仙子？”

“大圣，哦，不，應該叫斗戰(zhàn)勝尊。別來無恙？”

悟空鎧甲未卸，花果山中久違見他的猴子猴孫根本沒有待客之道，上躥下跳嬉鬧不已，這幾句話的工夫，已有那小毛猴跳到他頭上找虱子。他如今是佛，哪來的虱子呢，小毛猴不過亂翻而已，大概見他毛發(fā)特異，且泛著佛光，好奇心大起，玩得不亦樂乎。悟空揚手將那小猴孫摘下來，隨意一拋，又在他落地前虛虛一點，將他定在半空中。

“勝尊法術嫻熟?！蹦奚盐⑽⒁桓！?/p>

“霓裳仙子不在月宮做你的嫦娥，來我花果山何事？”悟空一抬腳躍上石凳，猴模猴樣的蹲下，下意識撓了兩下臉。

“不知勝尊可否借我定海神針一用？我要去趟東海?！?/p>

“哦？去東海何事？”悟空嘴快，話一出口自己也反應過來，人家去做什么，跟自己有什么干系，于是撇開臉去。

“玉兒……玉兔跑了，我去追?！蹦奚训椭^，并沒有看他。

“即是太陰星君的事，俺……我少不得要跑一趟了，我與霓裳仙子同去。正好，向敖廣討了這神針來。”悟空跳下來，站在那里倒還筆直，不像從前勾腰塌背的。

一仙一佛，眨眼間到了東海。定海神針一觸海水兀自旋開，露出一個巨大的黑洞，任由他們進出。悟空是經過這個的，霓裳確是頭一遭，自海面到東海龍宮好長一段路，四下里漆黑一片，比那閻王殿還要瘆人些。

敖廣當然認得自家的定海神針，攜眾相迎，卻個個穿紅衣、掛紅綢。悟空看著稀罕，笑問：“怎么如此隆重？”敖廣胡子敲得老高，說話間酒氣熏天：“大圣賞臉來吃喜酒，怎能不隆重？”

霓裳聽到這句心里猛地一沉，面上卻不漏聲色，只問：“可是龍王納妾？”

老龍王喝了幾杯，眼神不濟，瞇著眼睛大量半晌，看表情明顯是沒認出來，卻不糾結，只道：“來者是客，今日吾兒敖孿成親?！?/p>

“哦？”悟空一掀眉：“那真是可喜可賀，不知娶的是哪位仙子？”

老龍王稍一沉吟：“不是仙子，乃太陰星君坐下藥童玉兔兒。吾兒剛入洞房，大圣來得正好，陪我喝一杯?！?/p>

“不好！”霓裳再也按捺不住，驚呼一聲撇開眾人飛身掠起。悟空何等身手，雖不明緣由聽她這么一聲下意識動身，幾乎與她同時掠起?！岸捶吭诤翁?？”霓裳來不及解釋，急急問道。

悟空哪里知道，隨手揪起龍王身邊的龜丞相，言簡意賅道：“帶路?！庇謸P聲對龍王道：“老龍王且不忙，慢慢來就是。俺……我與霓裳仙子先行一步，容后再議。”他其實心里也打鼓，并不知道霓裳這是要鬧哪一出。只是仗著自己的身手，又想霓裳乃太陰星君座下頭等仙子，必不會這樣明目張膽的在自己面前耍詭計，這才隨著霓裳一路飛身至五太子敖孿殿內。

殿前兩只碩大的燈籠在一片漆黑的海底泛著猩紅的光暈，二人破門而入，只見化身人形的玉兔兒正趴伏在敖孿正上方，雙眼赤紅。而敖孿空睜著眼，對二人的到來全無反應，微張的口中一抹淡藍色精元緩緩漂浮而出，眼看就要吸進玉兔嘴里。

“玉兒不可！”霓裳飛身而至，虛虛一掌揮開玉兔兒。敖孿霎時滾落在地，一動不動。

龜丞相尖叫著奪門而出……奈何速度太慢，怎么“奪”都“奪”不出去。

悟空“哼”了一聲，飛起一腳將他“射”向來時的方向，權當送它一程。眼見這一幕，他終于確定霓裳果真并無起事之心。

“為什么攔著我？”玉兔兒赤目圓睜，柳眉倒豎：“別人也就罷了！你為什么要攔我？”

“玉兒……”霓裳欲言又止，眼里滿滿的無奈：“算了吧，好不好？”

“不好！憑什么算了？！我知道了，你不想我成仙?！庇裢脙盒毖劭茨奚眩S即苦笑一聲：“你不想我成仙，你還想著吳剛。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不想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她的紅眸里一時積起淚水，又強忍著不叫它們落下來?！澳悄晡蚁路玻氤蕴粕?，也是你跟太陰星君告的密吧？”

“玉兒，彼時唐長老是何人你不知道？還好大圣阻攔，要是真吃了，你還有命在？”

“少拿我的命說事兒！不和你一起，我要命做什么？倒是你……你……”玉兔兒再說不下去，忍來忍去，淚珠還是斷線似的落下來。

“玉兒，你好好修，成仙是早晚的事，又何必急于一時。”霓裳似有不忍，手抬起落下數次，最終攥住自己的袖口才算作罷。

“呵……好好修，修好了也是太陰座下的仙子要守她的規(guī)矩，天庭的規(guī)矩。阿裳，天庭什么規(guī)矩，你不知道么？”她倔強的歪頭看著霓裳，目光那樣鋒利，像是要割破霓裳的面皮?！拔乙上?，不是圖那個位置，我要那份力量。我要自立門戶，你不知？”

“知道，所以我說，算了吧……這是……不可能的……就算……玉兒……太難了……”霓裳低了頭，不敢再看她。

“阿裳，你喜歡我么？”玉兔兒輕聲問，像是怕吵醒了誰那般輕柔、謹慎。

一個“不”字夾在霓裳唇間，任憑她如何用力，就是吐不出來。攥著袖口的指甲戳破了那層薄薄的紗綢，刺進她的掌心。

“逆徒玉兔兒跪下伏罪！”一道威嚴的聲音穿天破海，猶如洪鐘直罩在每個人的腦殼上。

悟空一凜，快步迎出，躬身行禮道：“太陰真君?！?/p>

太陰真君只與他點點頭，面容肅穆一步踏進來，只一揮手，玉兔兒便顯出原形，委頓在地動彈不得?！澳嫱接裢脙?，逆天道，違倫常。特此逐出天界，貶為凡人，永生永世受世俗之苦，不得回歸天庭?！碧幷婢@是氣得狠了，出口已是逐仙令，這是再不能更改的。

“仙君！”霓裳聽得如此頓時如五雷轟頂，“噗通”一聲跪下去，卻再說不出一個字。

“霓裳隨我回去，此事我盡知，怨不得你。”仙君肅穆，嚴厲之姿不容置疑。說了這話，她立刻要走，轉過身去，不再看玉兔兒一眼。

“仙君……”霓裳卻未動，依舊跪在原地，只是面容不再倉皇，一派沉靜之色?！扒笙删H我下凡，永生永世不得回歸天庭?！?/p>

太陰仙君豁然轉身，怒目而視。

霓裳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又說了一次：“求仙君貶我下凡，永生永世不得回歸天庭。”

太陰仙君忽而冷笑一聲：“好！好！真是我座下的好仙子。既如此，那你們該是什么就還做回什么去！”言罷拂袖而去。

霓裳抱起玉兔，唇邊一抹淺笑。她能感覺到，仙力正從她體內流逝。她的手指間掛起一層若有若無的蹼，視線開始模糊不清，背慢慢的隆起來。她知道，她要變回蟾蜍了。丑陋的蟾蜍。

“求大圣，勝尊?？煞袼臀覀円怀?？玉兒是兔子，在海底活不成的。求大圣……”

她的聲音聒噪起來，像是起了層毛邊兒，后面的話全是“呱呱”的亂叫。

悟空一手拎起兩只飛身而起，只對還在半路上的老龍王喊道：“俺老孫去也，老龍王，下次再和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