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辰經(jīng)常挨打。父親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到了他的身上。

對母親的怨氣，對妹妹招惹虞錦的怨氣。

虞清辰后來就習(xí)慣了。

反正只是一陣的疼痛，只是一些抹些藥就好的傷。這樣可以換來妹妹的周全，可以換來一陣平和的日子。

但平心而論，在宰相府呆著的日子，是麻木疲憊的。所有的日子里，唯一算是開心的就是在學(xué)院的時候。

有呆板但博學(xué)的夫子，有活潑的同窗，有奇妙引人的書卷。安安靜靜地坐在座位上，看著書上的詩詞文賦，任自己的思緒遨游在字句間或美好或紛亂的世界里，耳邊是周圍人嘰嘰喳喳的閑事討論，心中便有一種莫名的安寧。這一刻的他可以全然的做自己，不用擔(dān)心說錯話被父親責(zé)罵，不用苦惱安慰妹妹的話不管用，在這片刻拋開所有事情。

因為輕松，嘴角不自覺的上揚，就像是有些開心的樣子。虞清辰不知道什么叫開心，只知道自己心里輕松的時候，全身都是舒服的，心臟也不會一陣的揪痛，呼吸也是暢快的，這大概就是開心吧。

在家不受寵的孩子會被輕視被欺負(fù)，是這個學(xué)生弟子全來自有身份有地位家世的書院的潛規(guī)則。

無論是哪里，總要有一部分人高高在上，對其他一切指手畫腳，而要剩下一部分被凌辱欺負(fù)，承受著毫無緣由的痛苦。

人人都知道虞清辰是傳言中不得寵的宰相府公子，虞相不怎么喜歡這個兒子，反倒是很疼愛小女兒。且不說虞清辰的衣著一直樸素的過分，別的人來書院都有小斯跟著，虞清辰向來都是獨自來，獨自回，雖然也是坐馬車，但和別人比簡陋很多。加之虞清辰不與人交流，從來都是清冷寡言，別人看來他甚是古怪，所以大家都是蔑視的態(tài)度，偶爾還會趁他不在扔了他的紙筆，燒了他剛作好的文章，或是在桌上扔些蟲子蚯蚓甚至小蛇，但看著虞清辰無動于衷地收拾好桌面，覺得很是無趣，后來便作罷。

但虞清辰那張被書院其他弟子在背地里戲謔“閉月羞花，沉魚落雁”陰柔的臉，時常被拿來開下作的玩笑，說他若憑借那張雌雄莫辨、嬌媚的臉去給人當(dāng)男寵，定是可以過得滋潤的很。那蒼白的臉，看著如玉般光滑，摸上去手感定是不錯，那清澈帶著點魅色的眼眸在高潮的時候，看著也許都能媚的滴出水來，說不定比嫣紅樓的頭牌玉琴姑娘還妖艷。一群紈绔子弟邊說邊笑的不懷好意，嘖嘖咂嘴。

虞清辰無所謂沒人與他結(jié)交，無所謂那些閑言俗語，只單純地想享受沒有任何虞家人的時光。

因為幾乎把所有的身心放松的時間，都用來博覽群書、練習(xí)琴棋書畫，所以書院的先生偶爾也會淡淡的贊許他幾句，其余便是笑的皺出了一臉褶子地大肆夸贊那些身世強(qiáng)大的世家子弟，這個行文流水若大家，那個音律人間能得幾回聞。虞清辰也不覺得不公平，只是后來收斂了光芒，不再在他人面前展現(xiàn)自己的真實水平，而是七分收斂的完成任務(wù)，以至于后來無論是先生還是同窗，都幾乎無視了他。

沒了被其他眼光戳脊梁骨的表揚，也沒了身后那些淫語臆想，虞清辰越發(fā)貪戀在書院裝空氣的時光。

如此過了兩年光陰。十三歲那年，這種內(nèi)心的平靜被打破，虞清辰第一次終于真正知道什么叫開心。那種笑的開懷，笑的肆意，心中暖暖的開心，那種除了無波瀾或是對妹妹憐愛的另一種情緒。一切都要歸功于對自己妹妹一見鐘情的同窗莊子越。

那個元宵節(jié)，第一次懇求父親準(zhǔn)許自己帶著期盼出門已久的妹妹出府逛逛，而父親破天荒的同意了。

虞清馨第一次看到這般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的景象，第一次看到熱鬧的集市，華美的酒樓，清澈的小溪，精致的游船。以往虞錦想出府，都有父親親自帶著她上街，而她看著虞錦一臉得意，硬著脾氣不想在虞錦面前被父親拒絕而丟臉，便從來沒提過。眼巴巴地看著兄長可以出府去學(xué)堂，去外面轉(zhuǎn)，雖然嘴上不提，但渴望的眼神還是被虞清辰捕捉到。

所以當(dāng)終于哥哥滿足了自己的愿望，她興奮地拉著虞清辰跑來跑去，銀鈴般的笑聲淹沒在大街的紛紛攘攘中。因為天暗，只有一盞盞昏黃的花燈掛在街上，人來人往大都只關(guān)注著喧鬧的節(jié)日氛圍，便沒有人注意這一對穿梭在人群里，容顏姣好又生的一樣的同胞兄妹倆。

莊子越本來是被死黨陳元拉著來湊熱鬧賞燈猜燈謎，沒想到人太多走散了。正無語地想要和侍從東書直接回府，便撞到了一個人。正想發(fā)火，抬頭待看清對方模樣，是一個語笑嫣然的妙齡女子，便愣住了。因為對方的面容和自己同一個書院的脾氣甚是另類、從不與人接觸的宰相府公子一樣。

“你……”正思忖間，另一個長著一模一樣的面容的男子走上前。

“舍妹淘氣沖撞了莊公子，還望公子海涵?！庇萸宄节s上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妹妹撞到了莊世家嫡子莊子越，趕忙道歉。

是了，這個女子長得和這個平日里向來都面目表情的虞清辰一模一樣。

“哦，無事?！鼻f子越打量起虞清馨。

他知道虞相有一對龍鳳胎兒女。但因為虞相不怎么喜愛自己的這一對兒女，這是人人都知道的，虞相也不避諱的，有人嘲諷說因為兄妹倆的生母陳氏狠毒所以活該，有人感嘆說無論發(fā)生什么孩子都是無辜的，爹不疼娘不愛的活的必然辛酸。因為身世來由，大家反而都只關(guān)注著兩人的日子過的會是如何慘淡，反而沒人在意兩人本身了。除非是在學(xué)院看到虞清辰，誰也沒機(jī)會見到這一對雙胞胎。

以前也觀察過虞清辰，確實，作為一個男人而言，那個五官顯得妖媚了些，但如今安在一個女子臉上，的確稱得上完美，國色天香，動人楚楚，又比虞清辰多了分靈動，面色也紅潤健康一些，更是惹人憐。

“清馨，來向莊公子道歉?！庇萸宄秸Z氣恭敬，因為莊子越的沉默，心中稍有不安，擔(dān)心莊子越會把告狀到虞文那里，讓妹妹以后沒機(jī)會出來玩。

莊子越是大世家莊家嫡子，又是家中唯一的，非常受寵，他的親姐姐莊月是當(dāng)今頗受寵的德妃，向來行事隨心所欲，從小就是眾人焦點，算是書院里除了小霸王趙平，另一個很受追捧的存在。

而趙平是張揚跋扈的一群人的頭頭，莊子越是不主動欺人，但風(fēng)流不學(xué)無術(shù)的一群紈绔子弟的領(lǐng)袖。

在書院時趙平曾經(jīng)聯(lián)合別人找過自己麻煩，但是和莊子越完全沒交集，他也沒欺負(fù)過自己，但也算是有脾氣的人，所以猜不透想法。

虞清馨撅了噘嘴。本來撞到人后她是想道歉，但回身看到對方是一位相貌俊美的錦衣公子，倒有些羞澀起來。對方又盯著自己看了很久，越發(fā)是紅了臉，開不了口了。

“無礙，我身子骨好得很。倒是虞妹妹，沒有撞出個好歹吧?！?/p>

誰知這一撞之緣，撞出了少女懷春，少年懷情。

因為虞清辰兄妹所住的院落位置在宰相府中很偏僻，穿過院外的一片竹林可以直接翻墻進(jìn)來，莊子越不想讓虞文知道，便都是翻墻來找虞清馨。

每次莊子越來都會給虞清馨帶東西。胭脂水粉、珠釵寶石、美味佳肴，虞清馨撅嘴說虞錦有她沒有的，莊子越都樂呵呵的捧到她面前，博美人一笑。

虞清馨還很喜歡聽莊子越講笑話。自己哥哥是個悶葫蘆，除了安慰人，其他什么都沒說過，而能說會道的莊子越知道很多笑話故事，每每都能把自己逗得前仰后合，生活添了不少樂趣，有滋有味很多。

虞清辰有時坐在房中習(xí)字看書，默默坐在一旁聽的時候，起初沒覺得那些笑話好笑在何處，但看到妹妹笑的花枝招展，莊子越也一臉開懷后，下意識的也跟著笑起來，再后來他也漸漸領(lǐng)悟出故事里讓人捧腹的地方來。

而莊子越每次帶來美味佳肴、稀奇糕點，虞清馨分給他時，他都只說自己不愛吃這些，全部都留給了虞清馨。

其實莊子越每次帶吃食都會多帶，本想著也給馨兒的哥哥虞清辰一份，因為身為兄妹的兩人，虞清辰看起來要比虞清馨身子瘦削一些。虞清馨面色紅潤，好看的緊，相比之下的虞清辰就蒼白了一些。但看到他都推辭留給馨兒，便也沒說什么。

反正他的馨兒開心喜歡就行，虞清辰作為哥哥容讓寵愛妹妹也很正常。

虞清馨向莊子越抱怨了父親的不公，莊子越才知道別人說的虞清辰不受寵，不只是吃穿用度不夠好，而且還經(jīng)常被虞文打罵。

“馨兒沒事吧?！?/p>

“都是哥哥護(hù)著我挨的父親打，我從挨打過?！?/p>

聽到他的馨兒沒被打，莊子越松了口氣。

“倒是被虞錦那個小妮子傷過幾次?！?/p>

“傷著哪里了？重不重？我有去疤的良藥，你身邊多備著點?！鼻f子越心疼的看著虞清馨，很是后悔沒早點認(rèn)識他的馨兒，“待你及笈后我就然后上門提親，定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迎你入門，讓馨兒過上好日子，不再想如今這般委屈?！?/p>

莊子越深情而憐惜的拉起了虞清馨的手，虞清馨一陣赧然，嗔怪他登徒子，但笑的甜蜜幸福。

坐在窗邊的虞清辰聽不見院中坐著的兩人說了什么，但看著虞清馨幸福的笑容，也甚欣慰，但呼吸一滯，心臟隱隱抽痛，虞清辰不明白這是什么情緒，只一閃而過，便下一刻忽略了。

開心的時候，日子從來都過的很快。一晃眼便過去了一個夏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