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繚繞煙霧和推杯換盞的嘈雜，haya好奇地審視著包廂角落里的男人。

他很高，但說不上英??；頭發(fā)亂糟糟的，明明是個年輕人卻戴很老派的黑框眼鏡，襯衫皺巴，領帶歪斜……

簡直把“不修邊幅”四個大字寫在了臉上。

很久以后，當她回過頭來審視這對于他們而言歷史性的一刻，haya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回答這個問題：為什么獨獨注意到了他？

也許是因為其他前輩都嘻嘻哈哈打成一片，也許是因為只有他臉上沒有浮躁的酒氣，又或者只是ktv打光太完美，那一瞬間無數(shù)酒杯里濺起金色浮沫、無數(shù)漂亮口紅和無數(shù)昂貴手表折射出絢麗的彩光，而他坐在燈火闌珊處，安靜得像一尊木雕。

沒人給他敬酒，他也不主動找人說話，自得其樂似地龜縮在那個角落里，跟著老歌的節(jié)拍輕敲扶手。

他嘴唇翕動，haya仔細辨認，發(fā)現(xiàn)他在數(shù)數(shù)。

“149、150、151、152……”

數(shù)什么？她下意識地順著他的視線搜尋，看到他們那個老是喜歡揩新來的小姑娘們油的人力總監(jiān)喝醉了趴在地上，而這位前輩的腳借著桌椅的掩護，正一下下用力踹著他的屁股。每踹一下，總監(jiān)就在醉夢里迷迷糊糊地哼唧一聲，而這位前輩則平靜地報出下一個數(shù)字……

haya忍不住“噗”地噴了口黑啤。

前輩被人驚動似地猛一抬頭，注意到了她促狹的眼神。他像是有點無措地撓了撓頭，最后豎起一根食指放在嘴前，對她眨了眨眼。

保密？

haya笑瞇瞇地在嘴前做了個拉拉鏈的姿勢。

守口如瓶。

這就是他們的第一次交流。

酒會大半夜才結(jié)束。

haya費力地把朋友塞進她男友的車里，跟對方禮貌寒暄幾句，退后一步，看著鐵殼呼嘯而過，匯入如梭的車流里。

同事都散得差不多了，她左右環(huán)顧，跺了跺腳，在冬夜寒冷的空氣里哆嗦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多花點錢叫輛出租車。

“那什么……”

一輛賓利停在她面前。車窗緩緩下?lián)u，露出那張總是沒精打采的臉。

開豪車的狗現(xiàn)充——這是haya對他留下的第二印象。

“前輩好！”不過她還是打起精神頭回了一句，“您還沒回去嗎？”

“別前輩別前輩……”狗現(xiàn)充表情窘迫地擺手，“你……那個什么……穿得有點少……”

這什么？

haya陡然警惕起來，職場x騷擾？

“不是……”前輩看到她的表情，急忙改口，“唉西……怎么說呢……我不是這個意思……西八……”

他組織了半天語言，最后突然罵了句臟話，飛速搖上車窗，在haya震驚的注視下落荒而逃。賓利的尾燈突然就顯得沒那么闊氣了，它惶惶如喪家之犬般拐過街角，就這么把美少女同事丟在了寒冷漆黑的大街上。

haya短路了很久，突然歪了歪腦袋。

她意識到：車窗搖下來的時候前輩手里好像抓了件衣服……是件外套。

你穿得太少了……天氣冷，不介意的話先拿著這件湊合湊合？是這個意思？

haya恍然大悟。

瓶子前輩很難找。

難找到haya幾乎認為他在躲著自己。

工作的時候他總在崗位上，但haya也不好在這種時段跑過去道謝。一到休息時間，她屁顛屁顛地從自己座位上出發(fā)，跑到他那里時，瓶子前輩又都神龍見首不見尾地消失了……

我啥時候能有套自己的房子？

三姨什么時候會停止介紹對象的腳步？

瓶子前輩休息時到底去了哪里？

這成為了haya的三大不解之謎。

所幸第三個迷題很快解開了。

大概是高領毛衣和圍巾的偽裝消解了瓶子前輩的警惕之心，haya在公司樓下的星巴克躡手躡腳從背后接近他時，他除了調(diào)整了下藍牙耳機的位置之外沒有作出半點反應。

可讓我逮到你了……瓶子前輩……口桀口桀……口桀口桀……讓我康康你到底在干些什么……

haya鬼鬼祟祟地湊了過去。

然后她這幾天從觀察和八卦里拼湊出的“狗現(xiàn)充”、“高冷前輩”、“不好相處的技術(shù)崗”、“大概對她們這些低級趣味的凡夫俗子不屑一顧”的濾鏡就碎了一地。

屏幕上的小鳥游六花從背后牽住了勇太的手，遠處燈火輝煌，城市和他們倒映在湖面上……

瓶子前輩手速如飛地發(fā)了條彈幕。

“555，甜哭了，京都yyds！”

“……綜上所述，”瓶子前輩冷靜地推了推眼鏡，“我只是個看動漫的，不是二刺猿。上次我也不是因為害羞跑了，我只是突然想起來有急事?！?/p>

花花恍然點頭。

原來如此……信你個鬼啊！理由都偷摸編好了就別臉紅啊喂！

星巴克里暖氣蒸騰，他們坐在窗邊，聊著haya從沒想到過他們會聊到的話題。天空開始飄起小雪，無數(shù)的行人匆匆走過這扇玻璃，他們會看到什么呢？haya百無聊賴地就著咖啡熱氣畫了個瓶狀，一對正在約會的年輕人？

這個荒唐的念頭讓她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

瓶子前輩不太理解地看著她。這一刻他顯得沒有那么遙遠了，他很年輕，鏡片下的眼神清澈，讓haya想起那個酒會上的剪影。

一個會趁機暴打下流上司的人，一個給幾乎陌生的女孩遞外套、卻又因為害羞半途而廢的人，一個寧可在星巴克一個人看動畫也懶得和同事應酬的人。

……h(huán)aya斟酌再三，劃掉了“高冷”標簽，給他加了條可能不太貼切的“可愛”。

瓶子終于發(fā)現(xiàn)這個后輩有點煩的時候，已經(jīng)很難甩掉她了。

大家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同事，星巴克據(jù)點又慘遭攻破，她只要到處逛一圈，總能精準無誤地在人堆里抓到他。然后她就會非常自然地拖把椅子過來，湊到他邊上對屏幕指指點點。

“……這部經(jīng)費很充足嘛，講什么??？……”

“……特攝？特攝是什么意思……”

“……哦哦這個，我聽說過的，一直沒看……”

瓶子對著鐘表核驗時間，發(fā)現(xiàn)他的一天仍然是二十四小時，但那些百無聊賴的冗余奇跡般地消失了，他的藍牙耳機少了一半，而另一種嘰嘰喳喳的聲音被強行填充進來……

“……有火了有火了，”耳機那邊的女聲歡呼，“我們養(yǎng)出火了誒！耶！明天到公司我請你喝杯星冰樂！……”

瓶子頓了頓：“哦?！?/p>

他覺得自己好像太冷漠了，又補了一句。

“這幾把你打得不錯啊，我算是喝稀的了?！?/p>

“haya＆bottle，best match！”那邊元氣滿滿地喊。

（梗出自《假面騎士build》，本篇中的男主角桐生戰(zhàn)兔通過配對e總創(chuàng)造的能量瓶變身。）

……不過，這種感覺也不討厭就是了。

“這是什么？”

“呃……便當吧。”

泛式的眼神銳利起來，他懷著拆彈的心情小心翼翼打開盒蓋，聞了聞。

“居然不是被你的什么仇人做了手腳的毒便當……”

“我特么哪來那種仇人??？”

“女孩子做的？”

“算……是吧。朋友做多了，給我?guī)Я艘环??！?/p>

——雖然這個禮拜已經(jīng)不小心“做多”三次了，而且每次都恰好做多了一人份的、而那一份又正好是他喜歡的口味。

“女朋友？”

“我哪來的精力談戀愛啊……”

第二天，這個消息不脛而走，飛遍了瓶子辦公室里的朋友圈。

泛式：傳下去，有美少女給瓶皇做便當了，瓶皇發(fā)話說他不用浪費精力談戀愛也必拿下。

赫蘿：傳下去，瓶皇隱婚十年了。

涼風：傳下去，瓶皇是個男同，想找人形婚。

酒客：傳下去，瓶皇被人肛了。

……

桐人：你聽說了嗎？瓶子把滅霸睡了！太牛了我囸！

瓶子一度萌生了辭職的欲望。

“聽說你在和瓶子前輩談戀愛欸……”

“沒有啦沒有啦……”haya推開瘋瘋癲癲的閨蜜，“我們只是朋友……”

“可娜娜說她上次在星巴克看到你們了，”閨蜜不依不饒，“盯著屏幕，腦袋都快湊一起了，兩個人都笑得賊開心，跟中了五百萬似的……”

“那我就不會跟你出來玩啦，”haya翻了個白眼，“情人節(jié)欸……”

尾音有點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下垂。

haya看著遠處燈火輝煌的摩天輪，突然想起那天他們一起重溫了《fate/zero》，瓶子指著最后兩集的金閃閃破口大罵，他說什么來著？

“……這不就是強x？這不就是強x？”他說，“就他這個情商還是老老實實找小恩去吧，也就恩奇都忍得了這種傘兵。告白都不會么？”

“聽起來瓶子前輩經(jīng)驗很豐富嘛……”

“我好歹看了兩百本戀愛漫畫嘛……不過我事先說明我不是二刺猿啊……告白很簡單的，把女孩子帶到摩天輪上，整點浪漫的詞藻……”

“瓶子前輩實踐過嗎？”

“……我恐高?！?/p>

他們那時候真的湊得很近嗎？

屏幕就這么大點，看番總歸不能隔著十萬八千里，有時候沒太注意也很正常……

隱隱約約感覺到另外一個人身上的溫暖，或者不小心抓了同一個杯子，觸電一樣地同時把手縮回去……

haya下意識地翹了翹嘴角。

閨蜜說要去上個廁所，她做賊似地左右看看，打開聊天框。

haya：［圖片］［圖片］［圖片］

大哥：笑死，告白圣地是吧？

haya：？情商

大哥：蠻漂亮的

haya：什么蠻漂亮？

大哥：都蠻漂亮

……嘶，我這個血壓……

haya：我閨蜜以為我們在談戀愛，麻了

大哥：（對方正在輸入中）

大哥：（在線）

大哥：（對方正在輸入中）

大哥：［表情包 地鐵老人手機］

大哥：？異聞帶是吧

（注：異聞帶，出自型月世界觀的設定，是有別于我們所處現(xiàn)實的、應當被剪定的世界。本句可以通俗理解為“這是平行世界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haya：哈哈 蠻好笑的

她關(guān)上了屏幕。

一對對膩歪的情侶從她身邊走過，二月的風正寒得刺骨，haya裹緊外套，洗了下鼻涕。樂園遠處流光溢彩，大擺錘高高地劃過天際，女孩的尖叫聲和笑鬧聲響徹云霄。她百無聊賴地搖了搖熒光棒，哼著周杰倫的新歌，突然有點難過了。

屏幕亮了亮。

［大哥發(fā)起了語音通話］

haya的手抖了一下，險些把手機抖到地上。一千萬個想法在她的腦海里像煙花炸開，有點錯愕，有點不敢置信的竊喜，有點疑惑。最后她想起自己遲遲沒有動作，這才手忙腳亂地接起來。

“喂……”

屏幕那邊安靜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怎么措辭。

haya坐在夜風里，感覺一股熱流正在涌入身體，她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攥緊了拳頭。

“艸……”他最后說，“按錯了，我說怎么亮著……”

那股暖流一下子就被寒風吹走了，haya張了張嘴，沒能接上話來。成年人的委屈總是來得猝不及防，她總覺得自己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哭出聲。

“呃……”對面又停頓了一會兒，“玩得開心嗎？”

她悶悶地“嗯”了聲。

“……”瓶子說，“那什么，你第二張照片看著還蠻漂亮的，美少女了屬于是。”

她又悶悶地“嗯”了一聲。

聽出哭腔了就別整這些花里胡哨的安慰啊狗直男！

“……呃，”瓶子說，“等會兒打游戲嗎？”

“我剛跟你說過我和閨蜜去游樂園玩……”haya說，“到家都半夜了，你問我打不打游戲？我起床之后不要上班的嗎？你……你老是這樣！上次我魔法期你也忘記了！你還問我要不要吃點冰淇淋挑戰(zhàn)反季節(jié)！我反你個大頭鬼！你喜歡的周邊我每次都記得去展子幫你帶回來，我喜歡什么你又永遠都記不住，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工具人特別好使喚？你就沒在意過跟我相關(guān)的事！”

最后一句是真帶了哭腔喊出來的，瓶子一下子說不出話了。

“呃……”他結(jié)巴了半天，“我的?！?/p>

“……沒事我就掛了?！?/p>

“……那我來接你唄？”

“?。俊?/p>

“你不是去那個新建的游樂園玩嗎？我家近，我過來捎你一程，你就能早點到家了?！逼孔诱f，“你消消氣好不好？我錯啦……”

他又措辭了一會兒。

“我真知道錯了……”他小心翼翼地說，“不是敷衍你，認真的，但是我嘴笨，不會說。我來接你，現(xiàn)在就過來，好不好？”

……氣來得很快，消得也很快。

可能還是得看是誰在安慰。

“沒事的沒事的……你別瞎起哄……真不是……走啦！”

haya鉆進副駕，向閨蜜揮了揮手。

車里很暖和，狗直男在聽陳奕迅的什么歌，她記不清名字了。這副駕她已經(jīng)坐過幾次，不過還沒在這個時間、以這種形式體驗過。

haya把地址報給他，然后他們就沒有繼續(xù)對話了，靜靜地坐著，靜靜地聽。

窗外有整個城市的車水馬龍，燈火像是一條條倒退的流星。外頭開始下小雨，淅淅瀝瀝地落在窗上。雨刷在擺動，每一滴水珠都倒映著如星光的爛漫。

陳奕迅唱：

陪你把沿路感想/活出了答案/陪你把日子孤單/變成了勇敢/一次次失去/又重來/我沒離開/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她的手指輕輕敲打著節(jié)拍，一對視線在后視鏡里倉促地撞上，然后匆匆分開。

他的領子皺巴巴的，頭發(fā)也亂得嚇人，大概是匆匆忙忙收拾了一番，從家里立刻趕出來的。

haya其實大概知道他家在哪里，赫蘿是她學長，早就把這廝的老底抖了個一干二凈……

懶成他這樣，也會在某個雨夜腦子一抽匆忙出門，穿過半座城市去接一個人嗎？

還是說，她可以偷偷地期待一下，期待他們真的已經(jīng)橫渡千百道彩虹的可能性、飛越億萬個魔眼無法測定的未來，披荊斬棘地在某個異聞帶重逢？

“你再氣我我就不上班了，”haya輕聲說，“我去拯救人理去了……”

“那你出發(fā)去拯救人理的時候能不能帶上我呀？”瓶子回答，“我給你當從者?！?/p>

大概是游樂園的什么情人節(jié)活動吧，后視鏡里可以看到一簇小小的煙花在他們來時的方向炸開，璀璨地落進夜空，也落進女孩漂亮的眼眸里。

瓶子趕緊把車子停下了。

——不是狗直男突然學會讀空氣了，實在是手抖得厲害，再開下去，他怕這輛車也一起炸成夜空中最亮的星。

“我不缺從者……”haya哼哼唧唧地說。

“那、那你缺啥呀……”瓶子結(jié)巴著回答。

“缺個男朋友……”

如果我們承認語言的力量，那么縱觀文明史千年，上到倉頡第一次舉著樹枝在泥巴上亂扒拉，下到白話文取代文言文的滾滾浪潮，瓶子從未受到過如此強有力的一擊。這句話和女孩撒嬌里帶著緊張的表情是光是電是神話，是逐日的流星是射月的飛矢，是恒沙數(shù)的未來里唯一和他有關(guān)的坐標，把那顆冥頑不化的心狠狠射了個對穿。

“哦……”

這是他最后的掙扎。

然后他就忍不住發(fā)問：

“那你看我行嗎？”

——再然后haya撲得太猛，兩人的門牙結(jié)結(jié)實實撞上了。

“嗷！嘶……”瓶子捂著流血的嘴，“不是……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我的牙……”

haya又哭又笑：“別忙著現(xiàn)在認錯了……嘶……不需要你道歉……還抱呢，撒手——先去醫(yī)院！你流血了！”

小情侶的嬉笑怒罵聲里，千萬束煙花在遠處樂園頂空爆開，賓利車終于再一次跌跌撞撞地開動起來，它轉(zhuǎn)過街角，匯入車流，駛向萬家燈火。

“呃……”上司說，“瓶子呢？請假了嗎？”

“沒……”

桐人想了想泛八爺傳過來的說法，是什么來著？

“哦，我記起來了，”他說，“瓶子被咱們公司一特別猛的小姑娘啃住院啦！”

1標題源自《關(guān)于前輩很煩人的事》，本月不錯的戀愛番，阿B就有。

2私自加了點型月梗，瓶子還是看過不少fate系列作品的，我加這個梗主要是因為它有不少關(guān)于未來、平行世界的設想，很符合塔羅姐給瓶子做的解讀，“戀愛的夢幻感”。

3本來想寫長篇武俠系列捏，但是比較懶，沒下定決心之前不打算留個沒頭沒尾的坑（罵江南者終成老賊），所以寫了個和之前的學生au大差不差的社畜au，說實話寫得不是很認真，花了大概兩三小時摸出來的，純粹為了滿足自己的恰糧欲望，甜度應該還夠，但要是有人覺得模式化了那我也認，這篇當個樂子看看得了。

4雖然武俠長篇不一定寫，但我姑且還是問一下有沒有人想看正派瓶和反派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