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善后
周歲的宴席,提前了半個時辰。
今天到場的賓客,都是老二的朋友,年紀也相仿,彼此了解,看到老二這樣,也知道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方才老二那兩個表兄弟,沒有告辭就走了,還有他的庶弟和族弟也走了。
宴席也吃得沉悶。
用膳完畢,老二給眾人道歉:“原本安排了打圍。只是,我那二表弟突然發(fā)病。我心里著實放不下,想著回城去瞧瞧。今日招待不周,改天再請大家喝酒賠罪?!?/p>
大家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都是同齡的朋友,不存在多失禮,況且表弟生病去探望,這比較重要。
眾人紛紛安慰,讓他無須擔心等,然后就拱手告辭,各自回家。
老二留下管事善后,自己乘坐馬車回城。
一路上,老二的心思并不在陳韞身上,而是都在張子語身上。
醫(yī)術,武藝?
老二是張氏未來的家主。家里的兄弟及族兄弟侄兒,誰是什么性格,有什么樣的能力,能不能扶持、將來對陳氏有無幫助,老二心里一清二楚。
這是他必備的功課之一。
但是張子語
“學問泛泛,智力平平。”張子語還在族學念書的時候,夫子這樣評價他,“不及他哥哥一成。一樣米養(yǎng)百樣人,張長蘇,庸人也?!?/p>
去年中秋,張子語被老七打暈,醒來后再也不愿意去族學。就是因為夫子這樣評價他,老二覺得張子語在學里也是浪費席位,同意讓他回家閉門讀書。
張子語的哥哥,從前也不喜歡在族學里,說閉門讀書更好,結(jié)果,他中了舉。故而,張子語鬧退學的時候,張子語的嫂子李氏先同意了。
李氏都同意了,老二就說服了他父親,也同意了。
十六歲的孩子,學問差強人意,家族同意他從族學里退出,就等于放棄了他。
從那時候起,老二就沒再關注過張子語。雖然之前的關注也不多。
這才半年呢。
半年不關注,這孩子就憑空冒出一點小身手,和叫人難以理解的好醫(yī)術。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老二必須知道。
“難道我看走了眼?”老二在心里嘀咕。
老二回到家,還是先將事情與祖父說了。
“混賬!”祖父把狼毫筆一丟,濃墨潑了半張紙,“肯定是老七的主意!上次就告訴你,不準給他作保,讓他在我這里念書,你不聽,還說他知道錯了。他哪里知道錯了?再不管他,他將來作奸犯科,給祖宗抹黑?!?/p>
見祖父發(fā)火,老二忙勸慰。
“這次,真不是末人的主意,是央及?!崩隙?,“末人哪怕有心,他也不懂。是長蘇說,要給陳韞治病,賺陳家的診金?!?/p>
老太爺愕然。
回味過來,老太爺大怒,覺得張子語太過于丟人現(xiàn)眼:“滿身銅臭,哪有半分讀書人的骨氣!長蘇那小子若再沒人管,遲早要比末人還壞,真是作孽!”
老太爺是相信張子語有點醫(yī)術的,雖然他不知道張子語的醫(yī)術從何而來,而且他也不關心。但是,仗著醫(yī)術去謀財,像個銅商一樣,就太跌了身份,丟了顏面。
從商賺錢,在張氏這樣讀書人家,是件恥辱之事。
張子語還不是從商,他是用醫(yī)術這種仁術去賺錢,那就是更下作了。
老太爺挺喜歡張子語。
張子語話不多,卻彬彬有禮,比老七高多了。就是因為喜歡他,才不忍心見張子語往下游走。所謂愛之深責之切。
“我早就說過,男兒不能養(yǎng)在婦人之手?!崩咸珷斣较朐綒?,“長蘇從前并不這樣。之前多老實本分。這兩年,他哥哥不在家,他那個沒見識的嫂子,將他養(yǎng)壞了!等這件事過去,你去趟柳霞街,把長蘇接到咱們家來養(yǎng),免得將來更下流?!?/p>
“是?!崩隙葢?。
養(yǎng)在狀元巷也好,老二對張子語也蠻好奇的。
老太爺發(fā)了通脾氣,心平氣和了些,才對老二說:“你去陳家,看看情況如何。萬一真的被長蘇害死了,你先安頓好陳家,讓陳家稍安勿躁。真的出了事,我親自去看。要怎么處理長蘇,由陳家說了算。只是無論如何,到底是姻親,能不驚動官府就不要驚動,要不然兩家都不好看?!?/p>
姻親鬧官司,被普通兩人家鬧官司更丟人。
“孫兒也是這般思慮,才急匆匆趕回來的?!崩隙溃皩O兒這就去了。”
老太爺點點頭。
看著老二雷厲風行的背影,老太爺沉默良久。
紙上“厚德載物”那幾個字,總感覺缺點什么。老太爺看到這幾個字,就想到老二,心里不免有點遺憾,也有點擔憂。
老二無疑是個能力出眾的,將來他做家主,陳氏必然會發(fā)揚光大。
只是,那孩子,心里狠了些
所謂無毒不丈夫,男人心里狠,可能不適合做朋友、親人,但是適合做大事,適合做家主。
老太爺年輕的時候也是殺伐果斷。但,到了八十歲,他心里添了好些寬和。
“患得患失啊。這把年紀了,居然這樣患得患失”老太爺嘆了口氣,覺得自己,越發(fā)沒了年輕時的魄力,現(xiàn)在居然想什么厚德載物。
他將那張被濃墨染壞的紙丟了。而后再寫字,就沒有寫過“厚德載物”。
老二到陳家的時候,陳家上下氣氛窒凝。
小廝領著老二進了垂花門,直接到了內(nèi)院。
陳韞因為生病的緣故,搬回了內(nèi)院住。
老二知道陳韞的院子,心想三姑母和三姑夫那么疼陳韞,必然在陳韞的院子里,不需要另外去請安,就直接往陳韞院子去了。
果然,陳韞院子,擠滿了人。陳家也是大家庭,上下幾百口人。
他們大概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看到老二,屋子里的人眼神都帶著幾分敵意。
“表少爺來了?”有人勉強寒暄一句。
老二只是點點頭,沒有理會眾人的敵意,直接往里走。
陳韞屋子的梢間里,陳晏北、三姑母、三姑夫都在。
三姑母白凈豐腴,穿了件芙蓉色十樣錦妝花褙子,眼底淚痕未干。
瞧見老二,三姑母當即不客氣,罵道:“怎么就你來,沒把那個該千刀萬剮的小混賬拿來?不是拿人來請罪,你來做什么!”
老二是來周旋的。
若是陳韞死了,阻止陳家的人去報官,把事情的影響壓到最小,避免兩家翻臉;若是陳韞活了,替陳央及和陳七討個公道。
“三姑丈、三姑母。”老二沒有理會三姑母的詰問,上前給長輩行禮。
三姑丈到底是男人。
男人沒有走到最后一步,就需要留幾分余地,所以三姑丈沒有像三姑母那樣出口責難,輕輕應了聲,就轉(zhuǎn)過臉,不和老二對視。
他心里,也是恨極張子語,也是遷怒張氏的。
“娘,這事跟二哥無關?!标愱瘫币娔赣H開口就這樣不客氣,怕老二難堪,打圓場道,“當時兒子跟二哥說話,二哥也不知情。”
陳晏北恩怨分明。
這件事,是張子語和老七的錯,跟老二沒關系。
男人的恨意,干脆利落,不會像女人一樣拖泥帶水,攀扯其他人。
“你還說!”三姑母的詰問,就轉(zhuǎn)移到了陳晏北身上,“你帶著你兄弟出門,不看好他,就讓他出了這么大的事。都是你的錯兒”
“夠了!”三姑丈忍不住,呵斥妻子,“又罵侄兒,又罵兒子,到底如何是好?陳韞還沒醒呢,你不能消停?”
三姑母底氣不足,立馬低頭抽噎,不敢再罵了。
三姑丈又撇過臉,依舊不搭理老二。他不喜歡妻子罵罵咧咧的,并不意味著他不怪張家人。
“怎樣了?”老二見只有陳晏北肯理他,就問道,“祖父讓我來瞧。他老人家要親自來,我怕他老人家跟著擔心,沒敢讓。”
三姑丈聽了這話,終于轉(zhuǎn)過臉來。
老二的祖父,是三姑丈的岳父,那是長輩。老二是代替長輩來的,不給老二面子,就是不給長輩體面,這是不孝。
“郎中開了方子,也灌了藥。只是,還是不醒。他受了驚,一直出冷汗,怎么也控制不了,一會兒就要換身衣裳?!比谜珊唵握f了。
“出出汗?”老二覺得不簡單。
寒癥的人,是不會出汗的吧?
能出汗,是好事嗎?
“是冷汗?!标愱瘫苯忉專按蠓蛘f,出冷汗是因為受驚過度,不是什么好事。若是止不了,就”后面的話,說下去不吉利。
老二也不通醫(yī)理,只知道出汗是清泄,卻不知道冷汗和汗的區(qū)別。
陳晏北就跟他說了。
這么一說,老二那升起丁點希望的心,又慢慢沉了下去。
看這情況,是活不了了。
善后的事,會很麻煩。
現(xiàn)在父親不管事,老二等于是代家主。他行事,祖父和父親都看著,稍有差池,祖父和父親可能懷疑他的能力。
事情越是大,越難辦,越考驗能力。
老二不怕事,但是他怕意外。
意外有時候無法算計,無法規(guī)避。
事情,好像真的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