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天空一直是白色的，一變未變。往?？刺枖鄷r間，現(xiàn)在卻不能了。太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天空中也沒有什么云彩，就像是云彩和太陽都碎了，然后嚴嚴實實地把天空糊住了。我走到了餐館前，里面的人還真是不少，雖然說騰騰的熱氣把玻璃窗給模糊了，但我也看得出來里面的人的輪廓。我撣落身上的雪，把傘也甩了甩，整理了衣服就往里走，我感覺我這并不是來赴宴，而是大臣上朝，進門之前要仔細整理衣冠。

餐館的玻璃門異常沉重，異常冰冷，我推開門，立刻把手從門把手上移開了。里面和外面完全不是一個世界，溫差至少有十度，甚至說有二十度。就像是走進了水汽彌漫的洗澡間里面一樣，我的大腦一下子變得短路了，我最怕這樣的感覺了。我向四周張望，想馬上找個地方坐下來，把身上這厚重的大衣脫掉。人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蟊亲拥闹心耆艘皇侄酥票?，一邊哈哈大笑；幾個年輕人把手里的啤酒碰得當(dāng)當(dāng)響，然后對著酒瓶的口，一飲而盡；一對情侶對坐著，每個人面前都有一碗面條，女孩一邊吃著面，一邊對男孩笑，男孩伸出手，把女孩的頭發(fā)撩到耳朵后面。所有的人都非?？鞓?，外面的風(fēng)雪好像并不存在，就算是有雪，那雪花飄落的地方與此地相距好幾個銀河系。我在角落里看到了女孩，他呆呆地望著窗外，好像整個房間里，就只有她還記得外面的大雪。我悄悄走過去，她沒有注意到我，我輕輕地把椅子拉出來，然后坐在她的對面。她托著下巴，一動未動。

“看什么呢？”我也看向窗外，突然間說話。

我從眼睛的余光里看到，女孩突然間回過頭來，睜大了雙眼看著我。

“你，你什么時候來的，我，我怎么沒注意？”

“你看外面看得這么出神，怎么可能注意到我來?！蔽疫@才把頭轉(zhuǎn)回來看向她，“嚇你一跳吧！”

“當(dāng)……然，你突然間說話，誰不害怕?！?/p>

“只有心虛的人才容易受到驚嚇，手忙腳亂?！蔽艺f，“你，是不是說了什么謊，或者說是做了什么虛心事?！?/p>

“哪有……怎么可能，我才沒做過什么虛心事。”她的眼神飄忽，很顯然，這句話不可信。

“哦，是這樣啊?！蔽夜室猸h(huán)視四周，“你請我來，就讓我坐這里看著別的人吃？不點些什么東西吃？”

“你吃什么，今天就我請吧?！?/p>

“我本來也沒打算付錢，再說了，今天我出門也沒帶錢。好不容易出來一次，我還要花錢？”我笑了。

“吃什么，說吧?！?/p>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怎么說？”

“最普通的飯都有，只要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天上的星星，隨便說?！彼噶酥?，身后的那一張大大的廣告牌，上面畫了好多吃的，什么牛肉湯、牛肉面，什么炸醬面、油潑面，什么炒米、炒面，應(yīng)有盡有。

我歪了歪頭，也不知道吃什么東西好，突然想起來剛才看到那個女孩喝的面條不錯。但我又不知道她喝的是哪一種口味的，推測的話也不好推測，炸醬面里面有醬，川味面、牛肉面里面也有醬，罷了罷了，什么都無所謂了。

“就要炸醬面吧，看樣子不錯?！?/p>

她起身走到前臺那邊，給一個頭發(fā)亂糟糟地老女人說：“二十五號桌，兩碗炸醬面，不要辣椒?！?/p>

她回來坐到椅子上，手里還拿了兩雙筷子。而那個老女人則在手里的板子上刷刷刷地寫著，一邊寫還一邊對著后面喊：“兩碗炸醬面?！?/p>

“你又沒問我，怎么不要辣椒了?！?/p>

“我請你吃飯，為什么還要問你的要求，是我付錢，又不是你?！迸⒑孟裨缇皖A(yù)料到我要這樣說，所以在說話的時候一氣呵成，而且面部表情和肢體動作都十分協(xié)調(diào)。

“你就這態(tài)度？”

“我感覺我態(tài)度還不錯?！彼傩χ鴮ξ艺f，“不過，如果你想吃辣，這不桌上有辣椒嘛，你自己放不一樣？”

“好。”她說的有道理，我沒有反駁的余地。

“今天就來吃個飯？你會不會的有什么事情要找我?guī)兔Π?。?/p>

“今天是感謝你那天替我?guī)兔?，很順利，謝謝?！?/p>

“舉手之勞，不客氣，不客氣?！笨吞自拸奈业淖炖镎f出來還真是搞笑。

“你很忙？”

“不忙，不忙？”

“你自己說的你很忙，就剛才，在電話里?！?/p>

“哦……那是胡說八道的?！蔽矣X得我還是實話實說比較好，“不過我找到工作了?！?/p>

“不打零工了？”

“零工的生涯結(jié)束了，現(xiàn)在比以前穩(wěn)定多了，錢什么的也不用愁了。”

“那恭喜你，什么工作？”

“圖書管理員?！?/p>

“哪里的？”

“市中心圖書館。”

“還真不賴！”

“還好吧，算不上什么好工作，每天都很累，而且還要起很早。不過我還是能堅持住的。”

面條端了上來，熱氣騰騰。醬很多，不過是涼的。醬幾乎吧面條完全蓋住了，熱氣使勁擠，才從醬里擠出來的。我拿起筷子，把醬和面條攪勻。

“你呢？這么有空？今天好像不是周末吧?！?/p>

“下這么大的雪，老師都去不了了，我去干什么。放假了，今天一早老師通知的?！?/p>

“有這個機會，怎么不請你那個老師吃飯，偏偏請我這個無關(guān)人員?！蔽姨羝鹈鏃l，吹了吹，熱氣把我和她之間的空氣變成半透明的，女孩的臉也變得模糊了。

“不太方便?！?/p>

“這樣啊。”我呲溜一下，喝了一大口面條，“面條不錯?！?/p>

女孩也開始喝，不過沒有我這么浮夸。

“哎，我有個事兒，我先說好。我說出來，你不要覺得尷尬?！蔽矣謯A起面條，吹了吹。

“嗯，你說?！?/p>

“你那個老師給我說了，他根本不是什么老師，他和我一樣，也是被你騙去演戲的?！?/p>

我朦朦朧朧看得見，女孩突然直起身子。

我繼續(xù)說：“我說，你讓我這邊演你爸，他那邊演個老師，你為的什么呢？我還真是搞不明白你們這些年輕人?！?/p>

“你就不是年輕人？”她說話很生硬、艱難。

“你說的，我顯老，像你爸，怎么現(xiàn)在又成年輕人了?！蔽矣趾攘艘豢诿鏃l，“不是，你先別岔開話題，先回答我的問題?！?/p>

“我……你……你是怎么知道的?！?/p>

“我都說了，是那個男的說的，就是那個老師，你的班主任。不對不對，假班主任?！蔽野涯莻€假字說得很重，因為嘴里有面條，話也不太清楚。

“你……想知道？”她放下了筷子。

“當(dāng)然，要不我說了干什么？”我再一次夾起面條，在空中來回擺了擺。

“那……我說了，你不要覺得驚訝?！?/p>

“說吧，我驚訝什么東西?！?/p>

什么東西能讓我驚訝？還真是可笑，被我發(fā)現(xiàn)了無路可走了，又要編什么東西，那就讓我來聽聽。我吃了一大口面條，打算只點頭應(yīng)她。

“云貓，云貓你知道吧！”

我突然愣住了。

“你一定知道，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就說過，你知道云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