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人圍觀的多重人格

之前，一位十五歲少女宣稱自己擁有三十個人格，并錄制了一個長達(dá)二十分鐘的介紹視頻，一夜之間獲得了海量的關(guān)注與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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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也有許多人并不相信她，認(rèn)為她是在“表演”。是以多重人格為噱頭的炒作營銷，是騙取把多重人格當(dāng)做“帥氣”的中二病們信任的惡意欺騙，是被資本指導(dǎo)下精心編制的假象。

人們甚至嘲諷道——

小姑娘年紀(jì)輕輕，就已經(jīng)掌握了“財富密碼”。

但無論是真是假，這一熱點事件都再一次把“多重人格”這一概念，帶入了大眾視野。

我們對多重人格其實并不陌生。比如經(jīng)典電影《致命ID》、《分裂》，以及暢銷書《24重人格》、《禁閉島》，甚至是韓劇《Kill?me，Heal?me》。大家對于多重人格的直觀認(rèn)識，就是有好幾個人在一個人的身體里一起生活，時而合作，時而沖突，非常有趣。有的人甚至把多重人格與精神分裂混為一談，字面上認(rèn)為，是一個人分裂成了好幾個人。

但多重人格真的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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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多重人格究竟是什么？

首先，多重人格并不是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是人的整體意識徹底崩壞。就像一張肖像畫被撕成碎片，無法重新再拼湊出完整的人臉。因此精神分裂者的情感、知覺、認(rèn)知是破碎的，他們的語言和意識都非常混亂，甚至?xí)霈F(xiàn)古怪的幻覺。

然而多重人格卻不同。

多重人格患者的意識相對完整，語言功能也比較完好。如果同樣以肖像畫為比喻，那就象是你把原來的畫紙裁成大大小小的幾份，在背面畫上了幾個新的人物。

所以，“多重人格”的學(xué)名，叫做“分離性認(rèn)同障礙”，又稱“多重人格障礙”，簡稱DID。換句話說，就是你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扮演著完全不同的角色，并由衷地認(rèn)為，那個角色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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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真正的多重人格究竟是怎么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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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多重人格的內(nèi)心世界

在《七重人格的女人》這部個人拍攝的視頻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隱沒于茫茫人海中的DID患者，海倫。

視頻的拍攝者露絲，與海倫是多年不見的朋友。露絲某天偶然遇到海倫時，她發(fā)現(xiàn)海倫與從前判若兩人。不同于童年的開朗，現(xiàn)在的海倫沉默而孤僻，手臂布滿了刀痕。她獨自居住的房間里，每一個角落都放滿了玩偶，仿佛是一個兒童的樂園。

為了能夠解開童年好友行為異常的原因，露絲用攝像頭記錄起海倫的生活。起初，攝像頭前僅有海倫和露絲。但而隨著二人距離的漸漸接近，露絲開始頻繁見到海倫的另外三個保護(hù)人格，他們從五歲到十歲，均為男性，為了保護(hù)海倫遠(yuǎn)離痛苦而出現(xiàn)。

但這些分離出來的人格并不都是好人。很久之后，兩個虐待性人格終于出現(xiàn)在露絲面前。布蘭德和卡爾，兩個青春期的少女。正是她們，讓海倫的身體飽受摧殘。她們讓海倫屢屢酒精中毒、自殘、吞藥過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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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絲詢問她們，為什么要傷害海倫。

她得到的回答是：身體痛苦總比精神痛苦好。她們給了露絲展現(xiàn)了海倫心底被掩藏的秘密——殘忍、痛苦的過去。

但還有兩個人格，吉米、伊麗莎白，仍然隱藏在海倫的身體下，只露出了一點蛛絲馬跡。露絲在就要接近最后的答案時，選擇了放棄。她仍記得自己的目的不僅僅是解開海倫患病的原因，而是讓海倫不再痛苦。

她的視頻以給海倫過生日作為結(jié)尾，表示她對海倫的保護(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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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外部世界對多重人格的入侵

有露絲這樣一位好友，是海倫的幸事。

但更多的人面臨的不是保護(hù)，而是更大的不幸。

醫(yī)學(xué)研究發(fā)現(xiàn)，多重人格患病的很大原因是來自患者童年時期所遭受的遭遇，尤其是虐待。但只有很少一部分被虐待的兒童出現(xiàn)了多重人格癥狀，他們更容易去幻想保護(hù)者或代替者的存在，或者說一個未受傷害的新自我。這其實是一種潛意識中的自我暗示，為他們“制造”了一個安全地帶。

但人們對多重人格的了解還僅限于表面。多重人格的案例數(shù)量尚不足以推演患病機(jī)制，現(xiàn)有的科學(xué)技術(shù)也無從徹查真正的病因。這就使得很多人有意或無意地走上了錯誤的道路。

1977年，一樁案件轟動北美。比利·米利根綁架并強(qiáng)奸三名婦女，后被診斷為多重人格，最終，法院宣布其無罪。他在得到治療后，遭到了眾人的敵意與謾罵，使得即將融合的他再度分離出多個人格。

此事被媒體廣泛報道，被改編為各種小說、電視、電影。

1980年，多重人格案例僅有79例。僅僅六年后，即1986年，多重人格病例飆升到六千多例，當(dāng)然，絕大多數(shù)也都在北美。畢竟當(dāng)時的美國，是新聞媒體、通俗小說、戲劇影視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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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從多重人格的癥狀中足以看出，自我暗示有怎樣的力量。而多重人格的癥狀，如焦慮、抑郁、失意等，在各種精神疾病中都廣泛存在。它唯一的特征，就是虛構(gòu)出的“人格”。而“人格”，恰恰又是可以通過自我“幻想”機(jī)制來建構(gòu)，重塑的。

它是一種人內(nèi)心中尋求幫助的極端方式。

但塑造一個“人格”，對于看過甚至寫過文藝作品的人來說，卻是一種輕車熟路的事。

所以它被公開在大眾面前后，很快就得到了作家編輯，乃至心理醫(yī)生們的“有效利用”。多重人格的核心是多重身份，在主人格發(fā)現(xiàn)之前，他們通常是“隱藏”的。次人格更多時候是在治療期間才顯現(xiàn)。

所以，醫(yī)生的詢問變成了魔鬼的細(xì)語。

1997年，心理醫(yī)生羅斯在多年的診療后承認(rèn)，其診所至少四分之一的病癥，是偽裝或治療引發(fā)的。

更極端的案例是，在芝加哥醫(yī)院治療的帕特里卡·布爾古斯，因為醫(yī)生的治療相信自己有300個身份。她被醫(yī)生灌輸了虛假的記憶，被認(rèn)為自己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虐待，甚至曾經(jīng)虐待過自己的孩子。

多重人格變成了一種醫(yī)生和患者雙方共同制造的疾病，是一種“被暗示”下的“被表演”。它并不是簡單的戲劇電影的“表演”，而是一個人潛意識的解構(gòu)和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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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格的存在與隱藏

在外界的入侵下，多重人格的情況越來越復(fù)雜。

1957年的電影，《三面夏娃》，根據(jù)真實個案改編。

伊芙·懷特是一個美麗的婦女。她的主人格孤僻、安靜、且柔弱，她不相信自己會是在醫(yī)生的治療下，被保留的那個人格。她已經(jīng)失去了存在的信心。而伊芙·布萊克則是一個無所顧忌、愛玩的次人格，她充滿魅力，甚至連醫(yī)生都對她充滿好感。布萊克破壞了主人格懷特的家庭，卻又勾引懷特的丈夫。而另一個次人格，簡，剛剛出現(xiàn)11個月，她端莊冷靜，成熟穩(wěn)重，認(rèn)為自己會是最后留下來的一位。

懷特：

布萊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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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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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的確是這樣。如果要三選一的話，簡最適合。然而醫(yī)生卻將其記錄的影像私自公之于眾，導(dǎo)致懷特不斷被記者媒體追問騷擾，反而分離出更多復(fù)雜的人格。

多重人格的出現(xiàn)，其實是一種自救，是為了保全自我而采取的“被迫行動（act）”。可是問題就在于，原始人格可能并不能因此獲得更大的幫助，甚至?xí)プ晕遥淮稳烁袼淌伞?/p>

因為多重人格產(chǎn)生的核心機(jī)制，是隱藏痛苦。次人格的“行動（英文為act）”，同樣是一種“表演（英文亦為act）”。這些“表演”暗藏不同的目的——或許是保護(hù)，或許是拒絕，或許是轉(zhuǎn)嫁，但其最終目的都是隱藏痛苦。

也正因此，各人格的記憶并不互通。這也是分離性障礙中的分離性遺忘。即選擇性的忘卻——把痛苦隔離在記憶大門之外。

然而記憶并不會被徹底清除，這些被選擇遺忘的記憶只是被安排在了某個地方，變成了內(nèi)隱意識。因此當(dāng)強(qiáng)調(diào)這些內(nèi)隱意識的時候，原始人格會出現(xiàn)強(qiáng)烈的反應(yīng)，是為了不記起來。

因此，多重人格患者在鏡頭面前的“行動”，會讓患者更加認(rèn)識到自己的“表演”性，從而消解了“表演”本身的意義，也同時讓他們在對自己的情況有了認(rèn)識之后，反彈式地強(qiáng)化了自己“表演”的“行為”——就如懷特一樣，分離出更多的人格。

不得不說，這的確是患者們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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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表演、看、以及被看

所以，多重人格的本質(zhì)，不過是一種“表演”，只給自己“看”的表演。在這一表演“被看”到時，表演的存在性就被強(qiáng)調(diào)，從而失去了“表演”的意義。

但我們總對未知的事物總抱有強(qiáng)烈的好奇心。

放到多重人格這件事上，就是對產(chǎn)生的原因、保護(hù)性與虐待性、人格轉(zhuǎn)換，這三大問題，抱有強(qiáng)烈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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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使人充滿好奇心的疾病，也正是因此，它從沉默的邊緣地帶，不斷走向表演的公共領(lǐng)域?！岸嘀厝烁瘛弊鳛橐环N元素，越來越頻繁地被運用，在編劇的劇本里被創(chuàng)作，在演員的身體里被表演，甚至是本文開頭講到的，自稱有三十個人格的十五歲少女。

正如那句有名的，“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

——沒有觀看也就沒有表演。

更多的表演，為了我們這些觀看者而被創(chuàng)造出來。

然而一起表演的還有身為“觀看者”的我們。觀眾也成為了社會上這場關(guān)于“多重人格”表演的一部分。

有時我們表演一位正直的人，舉起“法律”與“正義”的牌子，對犯下罪行的患者圍追堵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