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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醫(yī)院候診大廳那里遇到她的。那時候我確實發(fā)病發(fā)得比較嚴重了，因為我明知道精神科——是叫這個嗎，我不記得了?？傊?，我去的時候是凌晨兩點，我心里清楚地知道那時候只有急診科是開門的，但我還是去了。好在那會我家離醫(yī)院并不遠，兩百米而已。當我走進候診大廳時，我突然升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嗯？”

“大廳里，人很多。而且有很多是生病的孩子，被父母帶來看病的，甚至有的孩子不止父母，爺爺奶奶這些也在。本來那天晚上，我腦海里總浮現(xiàn)起那個廠子里的種種場景，但……但在這一刻，我突然只看得到這些……身上負擔著痛苦的人?！?/p>

我側(cè)過臉去看他，問：“他們的樣子，是正常的嗎？”

“同樣是異化的。”他嘆了口氣，臉上浮現(xiàn)出孤獨又哀愁的神色，“只是沒那么詭異可怕，反而讓人同情。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不該做什么離譜的事情，給醫(yī)生和護士以及這些人增添麻煩，于是我走到了候診大廳最后一排座位上……然后我遇到了她，而她沒有帶孩子，看起來也不像是因為需要急診而來的病人，她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讀著這本書?！?/p>

“……他的目的，應(yīng)該不是和你一樣吧……”

“那時候我也不知道，但我沒辦法無視所謂的禮貌去和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搭訕?！?/p>

“哎？？女孩？”

我心里又是驚愕又是恍然大悟：這大概是個非常浪漫的故事，但大概率會是個悲??；種種奇異的猜測瞬間飛過我略帶神經(jīng)質(zhì)的腦海，包括不敢越雷池的合理想象，也包括極端離譜而大膽的揣測，若我有寫小說的才能，大概能寫幾百個故事吧；然而我并沒有那方面的才能，也沒有對文學(xué)的熱忱；所以我也只是好奇地問了下去：“然后呢？”

“我坐到她旁邊，她便看了我一眼，問我為什么會到這里來。我說，我是來看病的，不過，我要看的診室還沒有開門，所以我決定等到天亮。她沒再問什么，我便問她為什么在這里，她就笑了，說，她只是個被異化的牛馬，不敢面對漆黑的環(huán)境，所以躲到這里來了?！?/p>

“……”

還真是病友么？我愣住了，而彭楠露出了一種我看不懂的神色，似乎是笑，又似乎是悲哀。

“你是不是覺得，她和我一樣看到了怪物，而且她也覺得自己是怪物？我當時也是這么想的，但我仔細看著她，卻并沒有看到她身上有任何變異的地方，于是我恐慌了起來?！?/p>

“哎？”這是什么邏輯？

“她說她被異化，但據(jù)我觀察，我那些被異化的工友從來不覺得自己被異化，而我現(xiàn)在看著她，也沒發(fā)現(xiàn)她被異化?！彼櫰鹆嗣碱^，“……所以我突然想，會不會我也是被異化的，而我沒發(fā)現(xiàn)？”

“我沒搞懂你的邏輯?！?/p>

“我現(xiàn)在也不懂了?！?/p>

“……”

“總之我很害怕，我就問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你自己被異化的？她就有些困惑，轉(zhuǎn)過頭來，對我說，很簡單啊，這世界上基本沒有不被異化的。我說，包括我嗎，你看看我有沒有被異化。她看著我，眨眨眼，我便著急地問：我是不是也長了羊角和驢耳朵？或者蹄子，鱗片？她沉默了一會，反問：什么叫也，你是在哪里先看到這種怪物嗎？我就把我看到的一切都說了出來。她也像你這樣，安靜地聽完了。然后，她……”

“……她就把這本書送給了你？”

這又是一個我看不懂的故事了。我甚至懷疑這也是臆想的。

“不，她聽完后，就很奇怪地笑了?！?/p>

“？”

“她說，對，我看到了和你一樣的情景，但我知道那是什么……嗯，她家就在前面了?！?/p>

“……”

滿腹狐疑的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條又窄又深的小巷。

“其實后來她跟我說，她那時候的意思是……她加班時間太長，就不太敢一個人走進那個小巷里去了，于是就干脆到醫(yī)院里去呆著了?！?/p>

我看著這陌生的小巷，又抬頭望向馬路對面的醫(yī)院，確定了他的話確實有點可信：“她說她知道那是什么？”

“對，她說，世界上其實確實存在很多克蘇魯，不可名狀，不可描述，但我和她遇到的東西是同一個——一個專注于無限增殖自身、發(fā)展眷屬，使一切事物變得瘋狂的古神……她說大家都叫那個東西卡皮特列森?！?/p>

“我怎么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

“我也是，但她說，這是肯定的，因為我們早已是他的眷屬了，而且在近些年來，很多人也都發(fā)現(xiàn)了——不，早在很多年前，就有很多人發(fā)現(xiàn)了它的真實面目，然后和它抗爭……目前看來，失敗了；而在失敗得最嚴重的地區(qū)，它會蛻變孵化成新的古神?！?/p>

“我們都已經(jīng)是它的眷屬……”

“……你，不信我說的嗎？”

“……我要見那個姑娘，你帶我去，快點。”

我的心情突然變得很糟糕，因為按照他說的，那個姑娘并沒有什么病，只是因為怕走夜路所以才去醫(yī)院的候診大廳呆著；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個姑娘居然對他說了一堆異常獵奇的話；用這種話來刺激一個精神病人，她也真做得出來？

這時候，彭楠卻又猶豫了，他看著我，道：“你為什么生氣？”

“……你是個病人，她不該刺激你。不不不，我坦白說，就算你不是病人……好吧我覺得你的病情加深真的和她有關(guān)?！?/p>

彭楠卻笑了：“沒有，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認為自己是蘑菇所以一直打傘的精神病人？”

我瞬間沒了脾氣，道：“心靈雞湯罷了。不會有心理醫(yī)生或者精神科大夫告訴病人，大家都是蘑菇所以蘑菇也可以吃飯睡覺到處走動還能把自己的菌蓋丟了的?！?/p>

彭楠無奈地笑笑，道：“但，她對我說的時候，我確實，我確實得到了幫助?！?/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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