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齊宣王問孟子，那么我行德政，講究德行，就可以王天下了嗎？這里齊宣王只稱德。在古代——秦漢以前，“德”與“道”是兩種不同的概念，所以在那時以前的古書上，這兩個字大多是分開來，到了后世，才把道德兩字合在一起用，而成為“道德”一統(tǒng)的概念了。這里齊宣王以修德、行德政為問，而孟子仍沒有作正面的答復(fù)，只是告訴齊宣王，你如果能夠保護(hù)老百姓，愛護(hù)老百姓，就可稱王，沒有人可以抵抗你的。齊宣王進(jìn)一步又問，像我這個樣子來說，你孟先生看看，可以做到保護(hù)老百姓的仁政嗎？孟子說當(dāng)然可以。 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聞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王見之，曰：牛何之？對曰：將以釁鐘。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對曰：然則廢釁鐘歟？曰：何可廢也？以羊易之?！蛔R有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為愛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蓖踉唬骸叭弧Ｕ\有百姓者，齊國雖褊小，吾何愛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痹唬骸巴鯚o異于百姓之以王為愛也。以小易大，彼惡知之？王若隱其無罪而就死地，則牛羊何擇焉？”王笑曰：“是誠何心哉？我非愛其財(cái)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謂我愛也。”曰：“無傷也。是乃仁術(shù)也，見牛未見羊也。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yuǎn)庖廚也?！? 齊宣王聽見孟子說他可以做到保民而王天下，反問孟子說，你怎么知道我可以？齊宣王也許聽了這句話，相當(dāng)高興，希望多聽幾句好聽的，或者沒有自信，以為孟子是順口說說的，所以追問一句。但孟子不能不說出一番理由來，而且舉事實(shí)為證。 他說，我曾經(jīng)聽見你一位臣子——胡龁，和我談起，說你齊宣王有一次坐在廟堂上面，有一個人牽了一頭牛經(jīng)過下面，被你看見了，問他把牛牽到哪里去。他告訴你是牽去殺了取血涂鐘（古代鑄鐘要用畜牲的血去涂祭）。你聽了他的報(bào)告后，命令把那頭牛放了，你說看到那頭牛發(fā)抖的樣子，像一個沒有犯罪而被送去殺頭的人，十分可憐，實(shí)在不忍心殺他。于是那個牽牛的人向你請示，是不是新鑄的鐘不必再涂牲血了。當(dāng)時你又說，這怎么可以不涂血呢？另外換一只羊好了。 我所聽到的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真實(shí)的。齊宣王說，有這回事?。∶献泳驼f，憑了你的這種“不忍見其觳觫”的心理，擴(kuò)充開來，就可以實(shí)行王道。雖然你的老百姓們說你小器，舍不得殺那么大一頭牛去取血涂鐘，才換一只較小的羊去殺?？墒俏抑啦⒉皇桥］^大，羊較小的原因，而是你不忍心。 齊宣王說，你說得對。誠然我的老百姓誤會我是因?yàn)槟穷^牛太大舍不得殺，而換一只小一點(diǎn)的羊。但是你是知道的，我齊國固然沒有統(tǒng)一天下，不能說大，可也并不是太小的國家，還不至于連一頭牛也吝嗇得不肯殺。實(shí)在是因?yàn)槲铱匆娔穷^牛發(fā)抖，像一個沒有犯罪的人被牽去殺頭一樣很可憐，心里不忍，才換了一只羊的。 孟子接著說，你也不必怪你的老百姓誤會你吝惜一頭牛，是因?yàn)榕１容^值錢。事實(shí)上牛比較大，羊比較小，你用小的羊去換大的牛，價(jià)錢上有顯著的差別，他們又怎么知道你是另有原因呢？話又說回來，假如你是為了看見牛發(fā)抖而不忍殺他，于是另外換了羊，可是，羊同樣是一個生命呀，這又怎么說呢？老百姓又怎能理解呢？ 這一說，齊宣王聽了，不禁笑起來：真是！這到底是一種什么心理??？不過說真的，我當(dāng)時絕對不是因?yàn)榕４?，比較值錢，舍不得殺才換羊的。不過經(jīng)你這么一說，就難怪我的老百姓們誤會我是小器了。 接下來，看到了孟子的答話，就知道孟子的高明，因?yàn)樵诋?dāng)時君主時代，齊宣王不忍殺牛的這一片好心，老百姓不但不領(lǐng)情，反而說他小器，萬一弄得不好，這位國君因此一發(fā)怒，又不知道會枉殺幾個人，所以孟子設(shè)法緩和齊宣王的情緒，作一疏解。 其次，孟子也為了要齊宣王接受他所提出的意見，施行王道的仁政，所以在這里，以幽默式的輕松的口吻，把話鋒一轉(zhuǎn)說道，這也是一件小事，老百姓的這種誤會，對你不會有什么損失或妨害的，這正是你的仁術(shù)（注意，孟子只說他是仁術(shù)，并沒有說他是仁心。這個“術(shù)”字，讀書時不要輕易放過）。因?yàn)楫?dāng)時你只看到牛發(fā)抖，沒有看到羊流淚。作為一個君子，只愿意看到禽獸活生生的樣子，不忍心看到它被殺的慘狀。如果聽到它們被殺的慘叫聲，就不忍吃它的肉了。所以說君子遠(yuǎn)離庖廚，就是這個道理呀！也就是和你的羊換牛的心理完全一樣啊！ 可是，君子遠(yuǎn)庖廚這句話，被后世曲解了。近代的年輕人，當(dāng)太太要他到廚房里幫個小忙的時候，他就拿這句話來做擋箭牌。太太請?jiān)彛∶侠戏蜃诱f的，“君子遠(yuǎn)庖廚”，我要做君子，你的先生不能是小人哪！于是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看電視，等太太把熱騰騰的菜飯端來。這是笑話?？墒呛笫腊压湃说拿郧猓⒛脕碜龊鞣菫榈慕杩诘氖吕?，實(shí)在不少，這且不去說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