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心優(yōu)美，時處安暖

文/鄢云峰

忽然想起一件三十多年前的事。

剛從深山老家出來打工，到廣州火車站。出站，就匆匆去買下一站票，突然褲腿挪不動，被人扯住了?；仡^，原來是個乞丐。仔細看一眼，雙膝以下全無，腚下一小木凳，靠雙手挪移行走的那種。一只手伸得長長的，滿臉污垢，披頭散發(fā)，可憐至極。摸著口袋里僅有的幾十元錢，心頭肉般，千般不舍?？煽此瞧谂蔚难凵?，臟兮兮的可憐樣，不忍回絕。便不顧同伴兒的反對，還是給了他十塊錢。

可是，當(dāng)我們買完票到廣場等車時，又碰到了他?？此€抽煙，而且是高檔的，比我們抽的還要貴許多。當(dāng)時，我無語，說不上生氣，但也難免內(nèi)心不平。沒理他，他也沒再向我要，只是笑笑挪走了。

我在海南工作了一年多，因為水土實在不服等各種原因又回到廣州，下車出站，不遠處看見他沖我招手，指著我身后。我忽然轉(zhuǎn)身，看見背后三個人轉(zhuǎn)身就跑。其實，我還未明所以。他已挪到我身邊，小聲的說“小偷，看看你公文包！”(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看，嚇了一跳，包的一面被刀片割了一條四五寸長的口子，我竟然沒有感覺，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一年多的工錢??！立刻拉開拉鏈，一看，錢還在。謝天謝地。幸好一疊資料和一本書在外面擋著，不然錢早已不翼而飛。我感激地看著他，慶幸他的幫助。

這次，他沒有向我要錢。卻說：“大哥，你到哪里，請幫我?guī)У较乱徽?，好不？?/p>

“為什么？”“我這樣的一個乞丐，他們都是一群一伙，會報復(fù)我，在這里，我是要不成飯的了?！?/p>

我明白了。乞丐的天地，尤其是一個完全傷失行走能力的乞丐，如何經(jīng)得起扒竊團伙的摧殘。況且，他是因為幫我才有此不堪的結(jié)果。忽然感覺自己幫他責(zé)無旁貸，義不容辭，我沉思著。

“兄弟，我不會拖累你的，只要把我?guī)У揭粋€新的地方，離這里遠點，火車站、汽車站、或機場，我能要飯就行。”

多么卑微的請求啊!我沒有理由拒絕?！皼]問題，你放心，和我一起走吧！”

同伴立刻用看怪物的眼光死盯著我“你？”似乎我瘋了一樣。

“沒關(guān)系，帶上他吧！他幫了我?。　?/p>

我們本來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一家公司，就要到老家的市里上班。于是，問他“很遠，去嗎？”“只要能要飯，哪兒都行?！薄澳悄愕葧?，我給你買票去?！彼冻隽梭@喜的表情“我自己有錢，給，二百夠嗎？”“留著吧，你比我艱難?！彼f分感激，沒再言語。

進站、上車，遇到上下、臺階等，我和同伴都抬著他。這引來無數(shù)不同的眼光。有輕視、蔑視的，但答案大多都是贊許的，甚至是欽佩的。上車時，連乘警也幫忙抬他上車，這讓我很感動，時間還是好人多！

在車上，他講了很多關(guān)于他的故事。

他的家庭原本很幸福。有父母、有妻子、還有一個兒子。他是煤窯里的炮工，雖然很艱苦，但是很掙錢。因此在山東他老家的村子里，他們家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和快樂幸福的家庭。而且，他有一位令他十分驕傲的漂亮媳婦和一個伶俐乖巧的兒子，他很滿足。典型的農(nóng)村幸福家庭，多好啊！

相對于我，父母早逝，孤兒般完全靠自己東闖西闖的艱難求生，他當(dāng)年，比我幸福、快樂多了。

可是就在五年前，不幸毫無懸念的降臨到他家。陜西一個私人煤窯里，因遲爆，他被炸斷雙腿，也沒賠多少錢。更重要的是，他也因此失去了性功能。回到家里，年邁的母親經(jīng)不起打擊病倒了，媳婦也逐漸冷淡了他。更令他傷心的是他發(fā)現(xiàn)漂亮媳婦有了外遇。為了家，他選擇了隱忍。因郁悶導(dǎo)致他的精神、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在父母緊逼之下，相告了實情。原本多病的母親一氣之下就于世長辭了。不久的一天深夜，趁他喝酒睡覺了，那漂亮媳婦竟帶著八歲的兒子杳無音訊了。好端端的一個家就這樣破碎了。本來就患有胃病的父親因經(jīng)受不了這種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折磨，病情迅速惡化，沒多久也歸西了。

聽著他淚流滿面的講述，我竟然也無聲的熱淚滿眶。人生、家庭、愛情、幸福，面對命運，竟然如此地不堪一擊，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他如此，我又何樣？

接下來，他也病了，一天晚上，他喝農(nóng)藥自殺了。是村子里一個小家具作坊里外來打工的人發(fā)現(xiàn)并背他送到醫(yī)院救了他一命。可當(dāng)他好了，要找這人感謝時，得知那人幾天前就辭職去了南方。

他決定堅強地活下去，他說，至少，他要報救命之恩吶！

從此，他踏上了沿街乞討的旅程。其中艱難，不言而喻。

五年了，他說先在本地縣城，后到商丘濟南要飯。是一位好心人將她帶到南方，游走多處，也未找到這位救命恩人。他說，乞討，也沒攢下多少錢，但是，它只要對他說聲謝謝，買個禮物送給他，才能心安。

多么樸實無華的心愿，多么真誠的感恩之心??！

可是五年了，沒有音訊，他就在廣州火車站，期望有一天還能碰到他。

“看得出，你是個好人。”我無言以對，轉(zhuǎn)臉車窗外，一片漆黑的夜空曠野里偶爾閃過一點星火。說真的，我沒有能力幫他，更不知如何對待他“好好休息吧!”只能靠在座位上。這一夜，不知是為了他，還是為我自己，徹夜難眠，心如刀絞。那一夜，火車上的一夜，是我今生最難熬的一夜，也是最難忘的一夜。

終于下車了。在火車站的廣場上，我沉默了一會兒，我該如何安排他呢？

他似乎知道我的心思“兄弟，我看這里不錯，你就把我放在這里，以后，我就在這里乞討了。請放心，我不會餓死的。你放心去吧！”

無賴怎么幫他，更無力養(yǎng)他，只能掏出二百元“拿著吃飯吧！”“我有，不用。你也不容易?！薄笆障掳?，一點心意，有空我會來看你?！薄爸x謝！”

注視他良久，都是天涯冷落人?。?/p>

我們走了，到柏林村一家私人車廂工廠上班，是我同學(xué)，還給我叫爺?shù)膹S子。

一個多月里，只要閑一點兒，就會立刻想到他，一個身體殘缺的剛強的乞丐。不是不想去看望他，而是無能為力。

終于有一天，再也忍不住周末一大早就拉起那個同伴“走吧，去看看他吧！”“好啊，也該看看他了?！北泔L(fēng)風(fēng)火火地搭公交車到了火車站廣場。找了幾圈不見人影。心，一下子涼了，好像我欠了他什么似的，要是找不到他，那我會一輩子不安的?！皢枂柊桑蓖樽儐柫撕脦讉€人“見到一個無退座小木凳的乞丐了嗎？”都說沒見過。我們很絕望。

突然，有個環(huán)衛(wèi)大姐說“你們找那個乞丐啊，可以到那個小飯店后面去看看。我好像看到他經(jīng)常從那里出來?！笔忠恢阜较?。真是踏波鐵鞋無覓處??！“謝謝、謝謝大姐！”“不客氣?！?/p>

我們立刻到那個小飯店去問，老板娘熱情的回道“他呀，在后面院子里?！痹谛★埖甑暮竺嫘≡鹤拥囊唤菐讐K木板圍堵的“小屋”里，我們終于見到了他。還是那樣，精神還不錯。心啊，一下子就踏實了。

“你，還好嗎？”他見到是我們，高興極了“可算見到你們了?！薄霸趺矗坑欣щy嗎？”“不不，是想念你們??！”他拉著我的手“你瘦了，看我，胖了?！笨礃幼?，他生活得還真不錯，精神狀態(tài)很好。所有的擔(dān)心顧慮全都消失了。萬千言語卻擠出了一句“看到你這樣，就好。”“兄弟，放心吧，我沒事?！?/p>

我問他這一個多月是怎么熬過來的，他開心地講開了。

我剛到那幾天，這里的同行都欺生，不理我，還想打我。我就說，我有幾個哥們是這里的能人，他們就沒有打我。第三天晚上很冷，在廣場邊我看到一個小乞丐凍得快不行了，躺在那一動不動，我一摸還有氣，就把他拖到我當(dāng)時睡覺的橋墩下的草窩里蓋上我的破衣服。馬上就慌不擇路到了這個飯店說明情況，要飯要熱水，好心的老板娘就給了我，回去就給他喝給他吃了。第二天他醒了，就好了起來。就和我一起要飯。可沒幾天，他家人找到他，得知情況，非常感激我，還給了我五百元錢，把他領(lǐng)走了。

時值深秋，夜間很冷的。他終于熬過來了。多么美好的心靈??！好人有好報??！

“可能是這事兒吧，打那以后，同行們對我都好了許多，還主動幫我?！睅追值靡庠谒樕巷w揚。

“就是前幾天，老板娘發(fā)現(xiàn)我睡在橋墩下，她說這么冷的天夜晚怎么過呀，當(dāng)即讓我搬到了這里。你看她們幫我圍得嚴嚴實實的，墊了厚厚的草，還給我找來了被子，雖然都是舊的，可是很暖和的?！蔽倚睦锼崴岬?，哭笑不得?？尚睦锵?，對于他來說，這，可能已經(jīng)很好了。

“兄弟，我有一件禮物送給你?！?/p>

他在草墊里摸索著，一會兒，拿出個紙盒子遞給我。一看，是個呼機。我立刻啞然失笑。盯著他，良久說不出話來。

那時候，剛有BB機，幾百塊，不是是人都可以用的，就連我們上班的人都舍不得買，說白了，消費不起??！他竟然買了，還當(dāng)禮物送給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你留著吧，我不能接受?！?/p>

“兄弟，見外了吧，我也有一個，你看。”沉默良久“我沒有親人了，有了它，我可以找到你們?！倍嗝礃銓嵉脑挘嗝春┖竦娜税?！感動得我熱淚盈眶。

“好，禮物我可以接受，但你一定要接受買它的錢?！蔽伊⒓刺徒o他五百元錢給他。他似乎很了解我，遲疑了許久，接下了。“我感謝你，更信任你。你看，我這里很好，你就放心吧?！?/p>

“走，找老板娘，我請你吃午飯?！毕裆綎|人的樣子，很果斷“兄弟，行，我很久沒有上桌子吃過飯啦！”就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卻像刀子深深的扎進我的心靈。五年多啊，他是怎么熬過來的呀！曾經(jīng)一個多么剛強能干的小伙子，卻被命運折騰到這個地步，真讓人欲哭無淚?！昂茫蟾?，走吧！”

我要了幾個好菜，老板娘知道我們是如此的關(guān)系，感慨道“好人啊，給你們六折優(yōu)惠吧!”似乎，這一刻，一切盡在不言中，這一刻，人間是何等的和諧，溫暖??！

這頓飯，他吃得很香，很突入。我一再說，你吃慢點，別吃太多。因為怕他肚子里長期沒有油水會受不了。他似乎有節(jié)制，不難看出他有多么開心。

其實，我和朋友基本沒吃什么。臨走，全部打包給他留下。

臨走，他拉著我的雙手，注視我良久“兄弟，這輩子，認識你，此生足矣！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回到廠里，那一夜，我第一次徹夜失眠了。多么美麗的一顆心靈，多么好的一個人，一個男人啊！可是，命運為何如此殘忍的對他呢？相對于他，我們的曲折坎坷又算什么？面對于他的堅毅剛強，笑迎生活，我，自愧不如，渺小至極呀！

有一天晚上，我剛下夜班，BB機突然響了。一看“兄弟，明天可否過來一下?”立即回復(fù)“可以，明天上午見?！卑l(fā)完才想起我還沒請假呢！可我知道，他一定有事，否則，他不會打攪我的。夜里，我想，他有困難，我縱然傾其所有也應(yīng)該幫助他。

第二天上班就請了假，匆匆出廠。下車，就往小院“小屋”趕去。

一見我，他立刻笑臉相迎?？吹剿踩粺o恙，還很高興的樣子，一切擔(dān)憂，立刻變得多余了，心也放下來了。

“兄弟，來啦！我有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p>

“好啊，你的好消息，是我最愿意聽到的?！?/p>

原來，他失散多年的妻子和孩子都早已回到了老家，她也通過老家的電話聯(lián)系上他們了，并且最近要過來接他；這里柑橘很多，很便宜，他老家沒有，他想做柑橘倒賣生意，而且，他已通過飯店老板娘聯(lián)系上幾個柑橘種植大戶，決定給他最優(yōu)惠的批發(fā)價；同時，一個偶然機會，在廣場碰到一位地方老中醫(yī)告訴他秘方，將他的性功能恢復(fù)了。

“你行啊，真是天大的喜事??！我要為你慶祝一下，感謝老板娘，我請你們！”

他突然、似乎又有點兒高興不起來的樣子“兄弟，你看，我這媳婦？”他撓著腦袋?！霸趺?，不想要她?。±细?，不管她做了什么，只要她真心地回心轉(zhuǎn)意，愿意照顧你，只要孩子能健康成長，一家人能過快樂幸福的生活，多好呀！別猶豫了?！?/p>

“兄弟，我!”“怎么？擔(dān)心做生意沒本錢?。∥矣?，你拉一車回去倒賣的錢我還能幫你拿出來，放心吧！”

“不，不，兄弟，我不是這意思。錢，這些年我攢的有，夠本錢?！薄靶邪?，你！那你還是放不下你媳婦離開你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不，不是，我是想離開這里，怕見不到你了。再說，這里沒可靠得人，做生意，我還是擔(dān)心他們騙我?！薄芭叮@里有我呀，打款、裝車，我可以過去幫你盯著呀！放心吧！”他滿意地笑了“那就先謝謝兄弟了！”

那頓午飯?zhí)_心了，連老板娘也陪著高興地不得了。我不竟欣慰的嘆服到“你心優(yōu)美，何處不安暖?。　?/p>

半個月后，他媳婦帶著兒子來接他了。當(dāng)我到場的時候，已不再“小屋”，而是住進了飯店的客房?？吹剿呀?jīng)被媳婦洗得干干凈凈，頭發(fā)也理了，衣服也換了。那個英俊瀟灑樣兒，簡直讓人震撼，與原來的他簡直天壤地別，真是人要衣裝啊！他那可人的媳婦搶著說“兄弟，謝謝你了！有你這樣的朋友，是我們的福氣呀！”“叔叔，謝謝你?。　焙⒆泳o拉著我的手不放。而他呢，卻示意我，靠近我的耳朵悄悄的對我說到“兄弟，俺媳婦沒有做對不起俺的事。當(dāng)時村里各種流言蜚語太多，又沒錢了，她壓力很大，在家里待不下去了，就多次偷偷地找她娘家的一個叔叔商議，便帶著孩子去上海打工掙錢了。沒想到，我也離開，并且多年沒和老家聯(lián)系，這不，直到現(xiàn)在才團圓?！?/p>

“大哥，你美吧！多好啊！”“兄弟，謝謝??！”

幾天后，他們回老家去了。倒賣柑橘生意做得很好。家庭也逐漸富裕了，而且非常幸福、快樂！

沒多久，因廠子不景氣，也不是我的用武之地，便又遠到北京去打工過活了，漸漸地，就沒了聯(lián)系。

這么多年了，我一直沒有忘記這段銘心刻骨的經(jīng)歷。

更沒有忘記一點，那就是，你心優(yōu)美，何處不安暖！

至于人心，如何才算優(yōu)美？我想，簡單地講，應(yīng)該是真、善、美，不貪不圖、不坑不騙、剛正不阿、堅強勇敢、嚴于律己、善待他人。。。。。。集于一身的正人君子之心吧！

你心，優(yōu)美，時處，均可安暖。

2018年6月18日深夜于贊畢業(yè)首都盧薩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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