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飛色舞
?《江城子。而立感懷》:半生飄零話他鄉(xiāng),過境事,自難忘,千山故里,無人倚門望。許是紅塵如煙,人相聚,手無幫。常思遠(yuǎn)宋清河府,烤餅擔(dān),齊武郎,驚逢天緣,縱使隨無常。每憶經(jīng)年情人節(jié),孤單夜,涕淚長。
這首詞并非前朝先人所作,乃是我一鐵桿老鄉(xiāng)醉后涂鴉。梅君文才頗佳,吟詩作對,詞韻平仄,講起來頭頭是道。自比李清照,蔡文姬(李白,杜甫都是爺們,他自承不敢相攀)。用他的話來說:“生當(dāng)不比鵲橋仙,縱面閻王亦枉然!咱大老爺們兒若不如女人,白活于世也!”偏巧時運(yùn)不濟(jì),和我們這些俗人攪在一起,飽受外籍資本家的盤剝。本廠工作基本以體力勞動為主,工人們絕大多數(shù)只有小學(xué)文化,有的干脆大字不識,加之梅君平日自視清高,所以極少有人和他相處得來。梅君經(jīng)常大發(fā)感慨:“如今的知己怎么和處女一樣難求呢?”本人略好文字,梅君便如哥倫布發(fā)現(xiàn)好望角,唐伯虎再點遇冬香(秋香的妹妹)般的視之若寶,經(jīng)常把他快要爛在肚子里的那些墨水,一一向我盛出來,為我指點迷津。在這個文淡如水的地方,梅君于是勉強(qiáng)把我當(dāng)成了好友。
梅軍身材不高,一米五幾的高度,最欣賞一句震古爍今的名言:“濃縮就是精華”。因為經(jīng)常鍛煉,一身肌肉直如我家養(yǎng)的黃牛屁股似的有棱有角,不過他的肌肉可不像他的思想一樣積極向上,反而是不思高度,只重體積地橫向發(fā)展,腰圓肚粗,橫長豎短。更為奇怪的是,兩條腿好像從小兒麻痹癥患者那里換過來,強(qiáng)行插在碩壯屁股下面似的顯得極不協(xié)調(diào),尤其遭遇高興縱聲長笑之際,兩條小腿好似不堪重負(fù),準(zhǔn)備隨時坍塌的顫動不已,常常令我如心蹦口,如刺鯁喉。
梅君自命風(fēng)流,常和業(yè)務(wù)部的女同事們開一些優(yōu)雅的玩笑,為此吃過幾次暗虧。難得梅君有鍥而不舍的積極思想,盡管如此,依然樂此不疲。一日,工廠放假,梅君約我去大嶺山公園去玩,兩個大男人信馬由韁地指點江山,談興正濃之際,梅君突然住口不言,眼睛死死地盯住一個方向,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稍等片刻。”隨后躡手躡腳地邁動兩條短腿竄了過去,在一個身材姣好的女郎背后踮起腳尖,捏著嗓子附在女郎耳邊低喝道:“別做聲,跟我走!”女郎站在公園頂端的臺階上,頓時花容失色,頭也不敢回,尖聲高叫起來:“救命呀!”旁邊的一位可能是她的男朋友,聞聲轉(zhuǎn)過身來,怒不可遏:“你他媽的找死!”梅君大驚:“你不是業(yè)務(wù)部的……錯了!錯了!誤會誤會呀!”那男的并不買賬,瞪圓了雙眼,探手就向梅君抓了過來,梅君見勢不妙,雙手抱頭,左腿一縮,他的五短身材瞬時間就發(fā)揮了效應(yīng),全身的重量頓時傾向左邊,從容地從站立之處,順著臺階邊上的斜形滑坡滾將下去,猶如一只皮球,半點也不作停留地向公園門口翻騰。誰這么有心計,知道方便人滾來滾去的,而把階梯式的臺階邊上鋪成平整的滑坡?這人真該拿諾貝爾設(shè)計獎項。梅君一路滾來,堪堪觸到門柱的時候忽地把縮進(jìn)的雙腿一伸,人也隨著慣性悠然而立,斜靠在門柱上。真佩服這狗日的在連環(huán)滾動中,時間拿捏得如此之妙到毫巔!據(jù)說這可是令人稱天之驕子的飛行員最頭疼的考題了。梅君左手拍拍褲子上的灰塵,右手輕揚(yáng)一捋有些紛亂的長發(fā),微搖肥頭煞是瀟灑,口中輕輕地低吟:“縱高竄低非常事,世間能有幾人及?”
梅君喜歡上網(wǎng),每有空閑就在網(wǎng)上打游戲,聊天地忙得不亦樂乎。梅君起了一個很酷的網(wǎng)名—-梅川淚酷,我大為不解:“梅君,怎么聽你這都是小日本兒的名字,你賣國呀?”梅君退后半步,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著我,像發(fā)現(xiàn)外星怪物似的,看得我心里直發(fā)毛,似乎這樣第九流的問題不該出自他朋友之口。他“嘖嘖”幾聲,肥頭一搖,以一種很鐵不成鋼的神態(tài)直視我:“悲哀呀!”我知道一番經(jīng)典的說辭即將誕生,立即側(cè)耳前傾,梅君略帶贊許地一點頭:“嗯,孺子可教也!”見我臉色有些不對,梅君渾不在意,陡然聲音提高八度,短手一揮,激昂地講述起梅川淚酷的由來:“梅者我姓,拜祖宗所賜,無論貧富貴賤皆不可丟也!所謂川淚酷,就可想而知了,想我梅君,才高七斗,學(xué)富三車……”我連忙插嘴:“不是說才高八斗,學(xué)富五車的么?”梅君乜斜了我一眼,嗤笑一聲:“剛夸完你呢!也不想想,我若才高八斗,學(xué)富五車什么的,不早就是勃死后了嗎(梅君稱博士后為勃死后,意思是成為此類的人物,大多數(shù)性冷淡,一勃不起,勃起必死)?所謂川淚酷者,是本人自嘆時運(yùn)不濟(jì):功不成,名未就,二十七八無挎袖,每嘆今生多坎坷,川江之水作淚流。實不甘就此沉淪,所以我必須要讓自己酷起來。再說了,小日本兒怎么了?他們的精神,他們的務(wù)實,他們的態(tài)度以及太多的東西,真正值得如你等公民學(xué)習(xí)的!你懂了?OK?!”我如聽天書般的目瞪口呆,渾身直冒冷汗,這驢日的演講起來神情并茂,聲音抑揚(yáng)頓挫,硬是說的一道一道的絲絲入扣,渾然天成,我真懷疑他就是聞一多的弟弟聞七多轉(zhuǎn)世(梅君常說他比聞一多矮六寸,只可以作他老弟),不然口才怎么如此之好?在我忙不迭的點頭中,梅君哈哈大笑揚(yáng)長而去。
過得幾天,梅君拉住我說是要告訴我一個秘密,我們來到一個小酒店,梅君左右看了看,確信沒有熟人,才壓著嗓門對我說:“哥們兒,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戀愛了。”我真替他高興,隨即問道:“誰呀?哪里人?”“切!說你老土你還不服,沒救了!隱私!隱私你懂嗎?”我如夢初醒:“哦!原來你也不知道呀?”“看你說的,看在哥們兒的份上告訴你好了。我們是在網(wǎng)上認(rèn)識的,她叫瀟湘雨,是四川人,在大嶺山一家豪華酒店上班,很是愛慕我。你不知道她聲音的那個甜呀,噢!美死我了!”“你們視頻過了?”“沒有,絕對沒有!我是誰呀?哪有這么容易見到我的。”“那是那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東莞私下里盛行買碼,只要在1—49這些號碼里選定一個號碼,定為特碼,結(jié)果如果和本港臺電視頻道直播所開出來的號碼一樣就算中碼了,賠率是四十倍。當(dāng)然也不用大海撈針,街頭小攤都有一些諸如“白小姐救世靈碼”之類的小報,上面弄幾句莫測高深的古詩,據(jù)說只要按章尋跡,一定可以一碼中特,發(fā)發(fā)四十倍的橫財。梅君自忖對古史頗有研究,也想充實一下日漸干癟的荷包,于是就潛心鉆研起特碼來。
一日,白小姐口吐真言:“欲錢去買毛澤東”,梅君大喜過望,伸出左手一把拉著我,匆匆跑到空曠處,面向青天,盡展右手,用力在我眼前畫了一個半徑約五十公分的半圓,豪情漫天:“知道嗎?毛澤東生于1893年,屬蛇,當(dāng)算小龍,身為國家主席本身就是真命天子,該是真龍,綜以上述,本期特碼舍龍何求呢?”我狐疑:“不一定吧,特碼不是說很難買中嗎?要是其他的怎么辦?或者是牛呢?”“拷!”梅君有些不悅:“你小子盡給我潑冷水,毛澤東會是牛嗎?堂堂的天子竟然是牛?虧你想得出來。放心,本期川哥計劃投資二百元買龍,中了就是八千塊呀,八千塊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嗎?也就是說我在彈指一揮間的所得,等于在狗日的老板手上受他盤剝兩個月所剩的剩余價值了!”梅君手舞足蹈,口沫橫飛,仿佛那八千塊錢已經(jīng)被他攬入懷中了,那神情使我想起了范進(jìn)。
當(dāng)晚十點下班回來,梅君在廠門口堵住了我,頭發(fā)亂蓬蓬的,渾身透濕,哭喪著臉對我說:“哥們兒,我真的想不通,剛才開碼了,你知道開多少號嗎?11號,是雞!我拷!毛澤東居然會是一只雞?!簡直是大逆不道!打死我都不敢相信,這是對皇帝的侮辱!也是對我人格的踐踏!我心中的那個火呀,真的快要燃燒了。我一氣之下,連續(xù)做了七十八個俯臥撐!唉!天不佑我梅川呀!不過哥們兒,這個月我全部的家當(dāng)都交代了,已經(jīng)傾家蕩產(chǎn),傾國傾城了,你可要救我于水深火熱中??!給我一百塊,發(fā)工資就還你。”我心痛地看著他滿身的汗水,通身的衣服已經(jīng)濕透,不知是夜深有些冷,還是激動所致,梅君的兩條小腿一直在不停的顫抖,估計那個什么白小姐這次作踐得他好苦。梅君見我老半天沒動靜,不耐煩地輕喝一聲:“搞什么鬼?有錢沒錢你說句話,別像高潮過度虛脫了一樣,!”嚇得我忙不迭地掏出錢包,抖索著抽出一張遞了過去。咦!不對呀,怎么聽起來好像我欠錢不還似的,我拷!梅君白了我一眼,不等我反應(yīng)過來,拽過鈔票,不想用力過猛,錢在手上打了一個轉(zhuǎn),飄向地上,半空中忽然一分為二,梅君面帶微笑:“算了吧,二百就二百,還是哥們兒靠的住啊,好了,你把錢撿起來交給我就沒你的事了?!蔽也桓市牡貜澫卵ィ瑡尩氖裁词赖?,借錢的比給錢的牛逼多了! #p#副標(biāo)題#e#
梅君這時才騰出手來,揉揉被辣椒油蟄得發(fā)疼的脖子:“媽的!這辣椒油……哦……噢……啊……”我見勢不妙,托地跳了開來,果然這家伙震天也似的一聲怒吼:“切!”一抹清涕已悠然地掛在了鼻尖。梅君渾然不顧,微一低頭,只聽“嘶”的一聲,宛若長鯨吸水,再抬頭時,清涕已然杳無蹤跡,梅君掏出幾片紙巾壓住鼻子,雙手一撮,輕哼聲中,清涕再次噴鼻而出,梅君手一揮,紙巾“啪”的摔在了地上,真是擲地有聲。我問梅君“現(xiàn)在怎么辦?”梅君隨口答道:“能怎么辦?回家挺尸去!”手一抬一輛“的士”停在我們面前,我說:“今天的花費(fèi)太大了,坐公車吧?”梅君嗤笑:“你說牛都掉到懸崖下了,你拔掉它尾巴上的毛還有意義嗎?”
我有些擔(dān)心:“你還有錢嗎?”
“還有三十塊,夠打的了,狗日的好像知道我有多少錢似的,剛剛用完。”
“那還有半個月你怎么辦?”
“我拷!你弱智??!不是還有你嗎?你就不會借給我花呀?真是莫名其妙!”
我不禁再次目瞪口呆。媽的,又是我!為什么受傷的總是我?
我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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