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讀《娘》

很長一段時間，我沉浸在作家彭學明的長篇散文《娘》中不能自拔。我知道，我是被文章感動了。可真要說感動在什么地方，我似乎一下說不上。就此，時續(xù)時斷，停停讀讀，我試圖通過《娘》的寫作特色企及本文所達到的思想高度。

《娘》感人至深，觸及人的靈魂。這是我目前讀到的關(guān)于敘寫母愛的一篇比較全面、深刻、獨特的好文章。也許苦難是催生佳作的誘因，作家能從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母親的苦難史一直寫到本世紀初母親的現(xiàn)代生活，其時間跨度之大、故事之復雜、情節(jié)之矛盾，委實令人叫絕。

手法多樣，意旨鮮明，具體到《娘》，體現(xiàn)的較為突出。

語言：靈活多樣

書面語里點綴土語，顯得親切、貼切，陽春白雪中不失下里巴人。例如文中個人（自己）、哪門（怎么）、米有（沒有）、家務堂（家族）等土家族方言，由于作家括號里邊加了注釋，讀者不僅沒有陌生感，反而增添了新鮮感、隨和感?！霸谖易笥裔葆鍟r，烏云沉沉的天空里，突然間漏下一線光來，照射到我人生的十字路口。陽光和雨滴同時飄落下來，架起了我人生的一段彩虹?！睍嬲Z的運用，在這里既文采飛揚，又生動傳神，避免了生硬俗氣、一成不變，把讀者的情趣、想象一下調(diào)節(jié)、激活了起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特定環(huán)境下的特定語言?！暗纠似鸱瓭L，爹的心也在起伏翻滾?！薄暗姆孔雍褪迨鍕鹉锏姆孔印桓袅藥资住锖偷褪潜贿@幾十米的距離生生分開，天各一方?！币磺芯罢Z皆情語，此處的稻浪翻滾映襯了爹內(nèi)心的翻滾，說明爹內(nèi)心七上八下，沒拿定主意，暗示了娘和爹要伙食費無果。兩代人房子隔幾十米，實際上是說兩代人的思想有隔閡。思想是行動的先導，最終娘和爹還是被其叔叔嬸娘拆散了。特定環(huán)境下的特定語言總是遵循人的情感和想象的邏輯行事，它可以尋求與外在客觀事實相符。特定的語言美正是與這種內(nèi)指性密切相關(guān)?！氨疽詾闀媳贝蟆⑶迦A、人大，結(jié)果是上了一個”自高自大”、“我不相信命運的槍口，會再一次把我從天空中射下來。”、“學校不想他的這個最優(yōu)秀的學生一身武功廢了。”此三句謂本色語，即敘述人所用的描述性語言極符合被刻畫對象所在環(huán)境，似乎只有這樣的語言才能準確而生動地刻畫出當時的活動狀況。陶明浚說：“本色者，所以保全天趣者也。”不加修飾，頗具本色，人人都能讀懂，且趣味十足。

當然，本文語言特征遠不止這些，其余像名詞用作環(huán)境描寫，簡潔有力，等等?？傊喾N語言的運用為本文增添了無限活力和魅力。毋庸置疑，文學是語言的藝術(shù)，語言在《娘》中是作為一種“直接”現(xiàn)實而存在的，它構(gòu)成了文章的客觀的和基本的存在方式，語言在本文中占有首要地位。

結(jié)構(gòu)：形式不一

從全文來看，《娘》采用的是倒敘結(jié)構(gòu)。前寫當年我和娘如何如何，后寫今天娘進城后怎樣怎樣，這種由遠及近的安排方式，不留懸念、不留回想余地，長驅(qū)直入，使你一口氣就想把它讀完，因為距離產(chǎn)生美感。臨末，作家才交待了娘的姓名及其家族史，從而使《娘》趨于完整，歸于一統(tǒng)。

穿插法。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需要，作家有意穿插了場景或事件，比如寫我在古丈縣二中讀書、寫中國高考，均是為了適應讀者閱讀過程中的心理節(jié)奏，就像游山一樣有上有下，有疾有徐，形成層次張弛有致的節(jié)奏感。

移步換景法。例如文章第六章回憶娘為什么被作為流竄犯抓起的，第七章本應接著寫類似情況，然而沒有，換成了我高考及落榜后的心態(tài)。情節(jié)線索突然被打斷，緊接著被續(xù)上一段有關(guān)新的情節(jié)的唐突介紹，造成情節(jié)上的中斷，需要讀者按照作家的安排讀下去，然后再尋求缺失的情節(jié)鏈條。也就是說，為了繼續(xù)讀下去，你必須讀換鏡頭的東西。實際上這是作家的一種布局，力求避免枯燥，調(diào)節(jié)氛圍。

故事情節(jié)：矛盾沖突不斷

該文故事情節(jié)可以說是在矛盾沖突中開始，在矛盾沖突中結(jié)束。起始娘與繼父及寨子的人吵、打，我不僅不助戰(zhàn)，反而認為那是羞辱，不是不理娘，就是與娘對著干，全然不顧及娘受了受不了。我任十多個小孩壓在身上，是娘替我解了圍，救了我一命，誰知我非但不領(lǐng)情，還埋怨娘。最后娘由農(nóng)村到城市也是我惹的“禍”，娘不進城，我非讓進，娘認為進城是受罪，我認為進城是享福。末了，我把娘“騙”進了城。娘為我做這做那，我不是看成“丟臉”就是看成沒必要。娘怕進醫(yī)院，我非讓進醫(yī)院，娘說進去就出不來了，我說進去病才能好得快些，豈料娘真的在醫(yī)院走了。行文步步深入，波瀾起伏，特別有張力和吸引力。真正的故事情節(jié)只是出現(xiàn)在人物遭遇波折或不幸的時刻，因為情節(jié)必須有行為之間的沖突，人物的幸與不幸就系于人的行為同外界的矛盾沖突及其后果上。可見，情節(jié)不僅是按照因果邏輯組織起來的一系列事件，而且要求在事件的發(fā)展中表現(xiàn)出人物行為的矛盾沖突，由此而揭示人物命運的變化過程。聯(lián)系該文，娘吃苦受累，我不但不與之分擔，甚且分庭抗禮，面對外界之苦與兒子不理解不支持之苦的雙重壓迫，“娘非但沒倒下，還草一樣從夾縫中鉆出，給孩子一縷綠蔭。娘是中國鄉(xiāng)村最樸實頑強的骨頭，是中國女性最堅韌的品性?！庇诖?，文章意旨全出。

剖析自我：反省與反襯

《娘》令人怦然心動的另外一個原因，不只是就娘寫娘，還在于嚴于剖析自我，以達到反省與反襯的目的。

“我不是用男人的血性和孩子的孝順去保護娘，而是膽怯別人的白眼。我現(xiàn)在想，因為別人的一道陰冷歧視的白眼，我就選擇了逃避，放棄了娘，如果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刀架在娘的脖子上呢？我會怎樣？……我對娘的冷漠和粗暴，何嘗不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刀呢？……的確是插在娘心上的一把刀?！痹绞菬o情地剖析自我，越顯示了我的殘忍，而娘則成了這殘忍下的“受害者”，受得無怨無悔，受得癡心不改?！氨砻嫔希宜坪鯙槟锏拿u在戰(zhàn)；實際上，我是為自己的榮譽在戰(zhàn)。表面上，我戰(zhàn)勝了；實際上，我戰(zhàn)敗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就此徹底認為娘給我丟了臉……我從心底，自己把自己徹底打垮了。我不允許娘再來學?？次摇！蹦镂ㄒ坏脑竿褪亲屛页院谩⑸虾脤W，而我由于虛榮心作怪，自尊心受到了傷害，竟然把娘到學?？次业穆窂拇似?、堵死，可憐天下父母心?。　拔?a target="_blank">工作了，娘的吃穿不愁了，娘的心卻苦了，兒子的兇面孔，兒子的毒語言……把娘的自豪與尊嚴，把娘的希望和寄托，全都擊得粉碎……世界上那么多好看的地方，我沒帶娘看過……我算什么孝子呢？我有什么值得稱道的呢？悔??！”自我剖析是一種自責后的驚醒，內(nèi)省后的明白，思考后的覺悟，是通過自我的意識來審查自己的行為的過程。對于一位作家，有這種自我剖析的精神是可貴的，而將自我剖析的鞭策入里是難能的。一般人，都愛聽別人夸獎自己的話，少有愛聽別人責備自己的話，至于自己責備自己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氐奖疚?，作家解剖自己越深，從另一方面講是為了反襯娘對我的愛之無私、之刻骨、之博大。這就如同為讀者打開一扇通往心靈的大門，營造了“真與誠”的文學底蘊，實現(xiàn)了接受客體層次上的共鳴與感悟。

母親語錄：體現(xiàn)小愛與大愛

寫一個人，必須既有行又有言，如此方能把人寫真、寫全、寫活。

“……你們喊人謀我兒的命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謀我的命！我把命送上來了，你們有本事就來謀！”娘以命宣戰(zhàn)、以命抗爭，本能的護犢之情是那樣的歇斯底里。“……做娘的米有（沒有）給兒女一個好日子，做娘的對不起他。他有氣不對娘發(fā)，就米有（沒有）地方發(fā)了?！弊詧A其說中見出娘對我的一片包容之心在玉壺。“只要老天爺讓我兒考上大學，哪怕拆娘的壽命去換，娘都愿意?！蓖映升垼瑥仡^徹尾的親情之情力透紙背、入木三分。如果說娘對我是愛己，那么娘對人是仁愛。實踐出真知，娘從千般苦萬般難中悟出的為人處世哲理，一是對我們修身養(yǎng)德有很好的借鑒意義；二是也反映了娘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人。起碼，娘“是一個純粹的人，是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是一個高尚的人?！?/p>

試看娘仁愛的經(jīng)典語言：“……借根針，就是借顆心。滴水情，露水恩，都得記……做人，要念人家的好，不要念人家的錯！念人家好，你好他也好；念人家錯，他錯你也錯?！痹倏矗安灰洺?，仇恨不是殺別人的快刀，而是毒個人（自己）的慢性毒藥，你想想，一個人的心里老是憋著一肚子仇恨，仇恨不像慢性毒藥，把個人（自己）慢慢毒死？心里不快活，就什么也不快活。找氣受、找罪受，不是死的快就是老得快?！毖詾樾穆?，言為塑造娘的形象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正如作家在文中所說：“這時候，我才知道娘是個裝得下整個世界的人?！?/p>

語言、結(jié)構(gòu)、情節(jié)……全都為了頌揚深摯的母愛，全都為了突出娘——中國女性最堅韌的品性這一宗旨，只是它突出得那樣迂回曲折、那樣酣暢淋漓，那樣言之有文，那樣行而遠矣，讓人想要忘記，難！

由他娘推及己娘，天下娘都上往下親，縱使你愛娘愛得再多再深，相對于娘愛你，也不過是九牛一毛。正因為一毛，所以我們更得愛娘！愛娘，不怕干就怕說，不怕少就怕沒有！

{注：轉(zhuǎn)載請注明作者常耀宗和出處，侵權(quán)必究！}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741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