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
兩年前,我的頂頭上司龍局長的烏紗帽被掀掉了。
原因如出一轍——小三沒有得到想要的那么多,紅顏一怒,媚眼一瞪,實名告發(fā),細細數(shù)出污穢之事。
據(jù)說是小三檢舉的,但到底是小幾,誰也說不清。如果龍局沒有給她們好好排隊,估計自己也說不準。
龍局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跟女人粘到一起。古今中外,那么多圣賢都在咬牙切齒地痛罵女人,那么多豪杰都被女人推到萬劫不復(fù)的泥潭,但大多數(shù)有機會的男人,仍然趟不過這條河,過不了這個坎。
幸好事情不大,金額不多,加上龍局早已靠在一棵大樹下,自然也就保住了公職。
龍局與我的關(guān)系可非同一般——老鄉(xiāng)加同學(xué),從穿著開襠褲起,一直到成為翩翩青年,走出高校大門都沒分開過。接著又來到同一單位。(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他在大學(xué)里是學(xué)生會干部,過得順?biāo)橈L(fēng),來單位后,與領(lǐng)導(dǎo)的關(guān)系更是如魚如水。何況有膽有識有魄力,辦事雷厲風(fēng)行。到單位第三年就搭上火車,接著換成高鐵,后來,就上了動車。終于在四十的門檻邊,乘上了飛機,扶搖上云天,一覽眾山小。
相對他而言,我就無臉見人了。見到領(lǐng)導(dǎo)半天說不上一句話,該挺身而出時,怕狼又怕虎。加上家境貧寒,父母年邁,弟妹眾多,微薄的工資就像大旱天的零星小雨,灑到地上,一眨眼就無影無蹤了。哪里有錢去套近乎?何況小敲小打怎唱得出大戲?當(dāng)然,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我只是給自己的無能找點托辭。龍局家底也不厚啊。
工作多年,穩(wěn)如泰山地呆在最低層,再正常不過。雖然很落寞,也有自知之明。
龍局初露鋒芒時,一些同事知道我與龍局的這層,把我當(dāng)成梯子,殷勤地抬過來,馱過去。一段時間后,發(fā)現(xiàn)是朽木幾根,也就把我丟在旮旯里,給忘了。
說句良心話,龍局對我不錯,從不把架子端到我面前,私下里還稱兄道弟,時不時邀我去他那里喝上一杯——那可是頂好的酒,我只在商場里看到過。
開始去的是兩居,后來是三居,再后來是近300平的前臨小湖后靠青山的大家伙。后來的后來就是別墅了。
前幾次把我感動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漸漸地也就習(xí)慣了。據(jù)說人都是如此,我這樣不足為怪。
我知道他有時也眉頭緊鎖,有時也長吁短嘆??梢?,在江湖上混,大家都不易。
龍局春風(fēng)得意時,就像在天堂里,他身邊圍的都是天使。如今摔下來,就像進了地獄,身邊也自然就都是鬼了。
我感覺我也是個鬼,只不過心眼稍微好點,也就是說,是個心眼相對來說好一點的鬼。有點心疼他,常去喝喝茶,聊聊天,有時邀到我家,來上一杯,當(dāng)然與他家的曾經(jīng)的美酒沒法比,喝得也是感慨萬千,愁腸百結(jié)。常常喝著說著就沉默下去,四目相對,老淚滿面。
他生日那天,我去了。其實,我也想像大伙兒一樣,好像忘記了這個日子,可惜沒出息,就是好像不了。
他曾經(jīng)的生日,給我?guī)砹硕嗌?a target="_blank">快樂!每每回想起,心潮就不由地澎湃不已。
大學(xué)的時候,哪個哥們的生日,不是熱熱鬧鬧的,何況他這個干部?去年,幾個副局費盡心思,為他組織了一個轟轟烈烈的宴會。在縣城最豪華的酒店,辦了二十多桌。全局一百多號人為其祝壽。大家一直鬧到凌晨一點多,許多同事都喝高了,吐了。只有龍局喝得剛剛好,不多也不少。
與下屬喝酒,龍局從來都是喝得剛剛好,不多也不少。當(dāng)然,在外面應(yīng)酬,只要有同事在場也是如此。一到關(guān)鍵時刻,救場的就一個接一個地嘻嘻哈哈地跳出來。
那次的后來,大家又一個不少地一窩蜂地涌往歌廳,個個精神抖擻,好像誰都沒喝多一樣,或者好像喝多了吐掉就一點事也沒有一樣……
這次,除掉幾個親戚,還有幾個親戚。
我們默默地吃著喝著,酒后,沒作停留,我回去了。
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勝過親兄弟。
同事們見我如此無藥可救,都以為我燙了邪氣,避之不及。有個耿直的兄弟,實在看不過,問我:
“當(dāng)初,他在臺上,認你嗎?還有,那時你去哪了?現(xiàn)在,你又圖個啥?”
我囁嚅著,半天說不出個明堂。
他搖搖頭,嘆口氣,用復(fù)雜得無法形容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莫名其妙地,氣呼呼地走了。
對龍局來說,漫長的一年終于挨過去了。喜訊也從天而降了——調(diào)到另一個局,還是一把子。
龍局對我感慨道,還是有棵大樹好?。?/p>
都說好人有好報。看來古話說得就是不錯。激動得我?guī)?a target="_blank">夜在床上翻過來,覆過去。
我成了寒冬里的一朵大紅花,同事們一見到,就都笑了,一張張燦爛的臉,賽過冬日暖陽。
還是那位批評我的老兄,一天,好像在不經(jīng)意中碰到了我,拍著我的肩膀,笑道:
“老弟,想不到你小子還挺有遠見,兄弟自愧不如,佩服佩服!飛黃騰達的日子,不要忘記老兄我?。 ?/p>
我大言不慚地說:“如果真有這么一天,當(dāng)然當(dāng)然!”
是啊,也該我走鴻運了吧!
不出所料,他的親信,一批批地,悄悄地調(diào)過去了……
我更加心潮澎,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三個月過去了……
六個月過去……
一年過去了……
我被魔法定住了?滿頭的青絲,悄悄染上了白霜。
我開始如坐針蒲墩,難道真如大家所言,他是個負義之人?無奈之下,厚著臉皮,請一好友去打探打探。
這位好友帶回他的原話:
“他的恩情,我不會忘記。但像他這樣老實迂腐的人,一天到晚與一群披著人皮的鬼打交道。會好受嗎?把他送到樹上,痛苦會像慢性病一樣纏著他。還有,他能呆得長嗎?一旦掉下來,可能就是死路一條。平平淡淡才是他的命……”
知道這件事的人,更加用眼角看我。
我不得不承認,這大概就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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