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雜憶舊事

這時節(jié),下午5點,一鉤淡白的月已斜掛在東南天際。黑影兒一點點下來,不過一個小時的功夫,已是全黑。只有街頭的路燈在寒風中照耀著急匆匆趕路回家的行人。
往前數(shù)好些年,80年代中期,那時北方還有青磚土坯房,家家盤條大土炕,有的甚至是火炕,每每是老年人睡,炕的內部有能過火的煙道,在灶臺做飯,炕頭兒就能熏熱,暖得小孩兒的光屁股好舒服。
冬天人閑,女人們好帶著小孩子串親戚。一進門,穿著棉套鞋的老太太熱情招呼,讓抱孩子坐到熱炕頭上——有的屋門是兩層,里面是對扇開的黑木門,外面有帶隔扇的風門,隔扇上糊著半透明的窗戶紙,毛毛的。特別親的,還從炕頭放被子的一種木質條案抽屜里摸出個點心盒子待客,里面有幾塊藏了許久的到口酥餅干或幾塊糖。
年輕一代的家多是紅磚房,木欞玻璃窗,炕前會盤一個半米多高,兩米來長,一尺多寬的灶臺,生著旺旺的一爐煤火,旁邊角落有個和煤的小方坑,里面有一把小鐵鏟,預備著隨時填上混著一點兒黏土的煤。晚間,需要打開門頭頂那個小窗,好讓煤氣和水蒸汽跑出去。
熬一鍋浮出米油的小米兒湯,籠屜里有雪白的熱饅頭,炒一鍋白菜燉粉條豆腐,切一碟新腌的蘿卜咸菜,燒幾根紅辣椒搗爛拌醬油,或從屋外掛著的一長辮子蒜上薅頭蒜剝皮兒搗搗,留著蘸饅頭。白菜有兩個品種,一種矮胖,顏色白,葉片大,幫子短,纖維少;一種個兒高,菜綠,幫子長,纖維多,比較甜。一般都喜歡矮胖的,高的總是不當個事兒,在地里挖個淺窖埋住,上面蓋些亂草玉米皮之類,留著快到春天的時候沒好白菜時再吃它。(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一家人圍著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吃飯,小孩子有時拿根筷子,插一個圓饅頭在火上烤,直到外面烤出一層金黃的脆皮,咬開,里面暄騰騰的,甜香隨著白汽兒進到肚子里。之后呢,有的鄰居女人拿著做半截的鞋子過來串門說話,女人端一筐子棉花桃陪著。男人呢,領著小孩子出門找有黑白電視的人家看幾個鐘頭的電視。煤火灶也不讓它閑,上面支口半大的鐵鍋,煮些干蘿卜纓子白菜幫子拌米糠麩皮粗玉米面——預備著明天喂豬。
早上,女人們往往起的很早,男人不去建筑隊打工時,會幫著擔一擔尿去菜地,順手摳一把菠菜回來。那時的菠菜,一棵棵趴在地上,葉片極厚,有的帶著點兒紅邊,不像現(xiàn)在的菠菜那么細高苗條。一春天都指望它當菜呢,此時自然不舍得多薅,象征性地從稠密的地方間幾棵,等做疙瘩湯時飄碼兒。切蔥花,炸面醬,甩雞蛋,下綠菜葉,瞅著鮮亮的很。
日影兒在小巷子的西邊青磚墻上一點點往下挪,距房頂半米來高的時候,小孩子背著書包結伴去上學,女人們挑著擔子,包個頭巾,笑語盈盈去喂村邊成排的圈里各自的豬。有喂一頭的,有喂兩頭的。喂一頭的,擔子上只有一只豬食桶,那一頭往往綁幾塊磚頭或擔半桶熱泔水保持平衡?;貋頃r碰到熟人,就撂下?lián)?,把手交叉著揣進袖籠,大聲說笑著。
社會上的人過得幸福與否,要看家庭主婦,如果她們的臉是飽滿舒展的,心情是愉悅快樂的,身上的衣服裝扮是合體美觀的,那就是一個美好而富足的時代。
豬一長就是一年,平時吃糠、菜和麩皮,冬天該催肥過年了,得讓它吃好些,往往多加些開水潑過燙熟的粗玉米面。豬非但不乖,還身手利索機靈,餓了會拱食槽。如果小時不給它閹割,會跳墻到外面逛著找對象。那時科技不行,人也善良,都不知道給它扎扎針,嚇唬幾回,或是弄點兒瞌睡藥吃吃。
如今時代進步,舊房子和長條大炕都沒了,豬也集中塞進養(yǎng)殖場批量喂養(yǎng)。冒著火苗的煤火消失了,煤球廠也停了,街頭巷尾蜿蜒著冷冰冰的黃色天然氣管子。北方的夜里是滴水成冰的冷,不知道啥時候能通氣供上暖。
快過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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