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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門(第七十一、七十二章)蔣立周

2017-10-13 08:19 作者:和平年代  | 9條評論 相關文章 | 我要投稿

第七十一章 兩 場 生 意

涪州城油店“罷市”二十余日。為何罷市?蓋因油價跟著米價跑,油店不想賣了,囤積待漲,高價沽出。家有豬油者不急,豬油解讒,免流口水,還可炒菜煮湯。與油店沾親帶故者也不急,亦可提上滿壺菜油大搖大擺,哼曲過市,叫人眼紅。沒豬油沒菜油的窮人習以為常,喝青菜大鍋湯,沒油星照樣下肚,流點口水不得砸腫腳背,也不怕。如此下來,油價并未如“罷市”者所望的騰空九霄,從六百文飛至九百文,翅膀軟了,撲騰一陣,不動啦。

然而,油店老板并不泄氣,時近節(jié),過年豈能不沾油腥?叫花子討殘湯剩菜還要湊一頓年飯呢。正月初一拜菩薩,未必空手請菩薩保佑?往常過年,油價皆漲,何況今年異常,油價翅膀就此趴下?哼!日怪了!

《齋香軒》老板李修英也這般想。因此之故,后院油房那把牛頭鎖鑰匙,差點捏出水來,想奪走它比上刀山還難。因此之故,四個盛油瓦缸原封不動,靜臥沙土,如同未開墾的處女地。只是,引來的并非蝴蝶,而是偷油耗子。接替老黃伙計的小黃伙計畢竟是李家“倒插門”女婿,只有聽從的份。羅玉蘭人緣好,幾個老油農(nóng)找到羅玉蘭,請她救急,或炒菜或煎魚,就算人不吃油,初一十五敬香,油燈一熄,觀音菩薩還保你肚子不痛?

羅玉蘭答得輕巧:“菜油是賣的嘛,我一家吃得完?要賣。”可到店門一看,果然關嚴,蚊子難進,小黃伙計不見影子。她到北睡屋找著修英,問:“哪么不賣油了?”

修英理不理:“都關門了,我賣,由他們買去囤起,賺大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有幾個賣給我們菜籽的老農(nóng)人,買一兩斤,各人吃?!?/p>

“哪個曉得他是買來吃,還是買來囤?”

“我都認得,不是。”

也許,修英想試試油價能否上漲,終于松口:“就是賣給等油下鍋的,也漲二十文?!?/p>

小黃伙計搬六十斤菜油到店里,但是不開店門,只從巷道進出。修英在旁壓陣。羅玉蘭無事,站在后門,想看看老油農(nóng)朋友。

有六人先得到消息,一大早,三人提罐三人提桶,悄悄進入巷道,再從前天井進油店。

修英開口喊價:“九百二十文。不是熟人我還不賣呢?!?/p>

“又漲了?不是九百文么?”提桶青年嚷道。

倒是提罐的李老頭干脆,說:“黃老表,給我舀一斤。”小黃伙計欲接老頭油罐。

另一提洋鐵桶的大漢說:“九百二就九百二,我來二十斤?!?/p>

修英說:“先給這位劉大哥舀二十斤。你們買了油,走后院出去,莫到處講?!?/p>

不過,小黃伙計依然先給老頭舀了一斤,再接劉大漢的洋鐵桶。羅玉蘭認得三個提罐的農(nóng)人,提桶的劉大漢似曾見過,一時又沒想起,問:“劉老表,你買那么多吃得完?”

劉大漢不悅:“朱大娘,我又不少你一文錢。你有賣,我要買,兩相情愿,由隨我嘛?!?/p>

“我是說,油不多,一個買點,大家都吃,你買五斤夠了。”

“我不相信你朱家莫得油。”劉大漢說罷,轉向修英,“二嫂,快給我舀。”

修英一笑,來個折衷:“給劉大哥舀十斤?!?/p>

劉大漢慢慢提過十斤油,卻不急于給錢,提著油桶,說:“我再買十斤,你不賣,這十斤油錢我先賒著,過幾天還錢?!?/p>

朱家傻眼了。油已到對方手中,你把他哪么辦?劉大漢無疑耍賴。修英只好說:“再賣給你十斤。”直到又十斤裝進桶里,劉大漢才付足錢,吹起口哨,走向后門。

羅玉蘭氣得說不出話,突然想起,那次和吳媽看望李會長回來路上,米鋪子搶購米,就是這位劉大漢一連買走三袋。修英曉得他姓劉,莫非他們合伙搶油,故意氣我老婆子。

只一陣,六十斤油賣光,都是九百二,全城最高價。修英一臉興奮。往天,賣得慢不說,還少賣一萬多文,且有人賒賬,看來,物價風潮要得。也許漏了風聲,第二天,巷道門口,有人等到修英,說:“朱二嫂,上半年我們賣那么多菜籽給你們,還沒過年就沒油了?”

修英愛理不理,說:“是沒油了嘛,我還哄你?”

那油農(nóng)不軟,說:“明年的油菜籽,我只有賣給王家了?!?/p>

修英本想說“由你”,卻馬上來個急轉彎,低聲問:“你買幾斤?”

“不多,兩斤,我只出八百五?!蹦侨私器锏匦πΓ暗?,我還給你們報個信?!?/p>

修英看那人一陣,很不高興地接過油罐,說:“好嘛,依你,油籽不要賣給王家了。”過一陣,修英提起油罐出來,遞給那人,問:“你報啥子信?”

那人笑道:“朱二嫂,過年只有十天了,有幾家要開門了,快賣?!?/p>

“沒得油了,沒得油了?!毙抻⒁话T嘴,沖著那人背影,“喲,你還有好心了。”

許是受了那人提醒,晚飯桌上,修英對丈夫說:“明天起,我們開門賣油?!?/p>

經(jīng)理看妻子一眼,說:“莫賣高了,給別個留點過年錢。”

羅玉蘭則具體定價,說:“頂多賣九百文?!?/p>

修英反唇相譏:“我送給他,一文不要。”

經(jīng)理狠狠瞪她一眼,妻子沒再開腔。

次日,《齋香軒》果然開門。小黃伙計早早揭下門板,邊揭邊喊:“開門了,今天賣油了,我們今天賣油了,要買的快來買,菜油不多?!?/p>

恰如修英老板所期,人群馬上擁來,多是城內(nèi)街民,想吃油而不缺錢者。

《齋香軒》以每斤九百二十文賣出,沒多久賣完五百余斤,買油者多在五斤以上,有的提桶買走十斤,以為天降金銀,興奮莫名。

小黃伙計再挑出一百五十斤油時,買油的已經(jīng)不多,第一次搶購高潮已過。鄉(xiāng)下農(nóng)人自然無錢吃這么貴的菜油,上半年,他們賣給油店的菜籽好賤喲。

昨天冒充農(nóng)人的那街民站在一旁看熱鬧,笑道:“嘿嘿,如何?明天有人要哭。”

其他油店得知《齋香軒》開始賣油,已是午后,一個個破口大罵:“看不出這婆娘會做生意嘛,跟她老子學的?!薄褒攦鹤?,也不給我們通個氣,吃獨食!”“狗日的,你賣九百二,老子賣九百一,看哪個先賣脫?!?/p>

果然,下午不少油店打開關閉半月的大門,皆以九百一賣出??墒牵洱S香軒》已是九百了。盡管這樣,買油的依然比上午少,一則,急于買的上午以最高價購進,此刻正后悔呢,二則,九百仍然高,從沒這價格,何不等等?三則,既然都開門了,菜油有的是,都不買,不跌才怪。不過,《齋香軒》賣去大半,賺得缸滿盆盈,除自己過年吃外,剩下不過兩百斤,過年還有九天,未必賣不完?

此刻,修英老板數(shù)錢正歡呢,笑出口來:“隨你們罵吧,錢在老娘荷包里了?!?/p>

晚上,修英不無得意。她用筷子敲碗,問丈夫:“看看,如何?”

經(jīng)理不在意,淡淡地:“缺牙巴咬虱子——遇了緣?!?/p>

羅玉蘭陰著臉,說:“不是別個報信,還想等著漲呢?!?/p>

“哪個報信?”經(jīng)理問。

“昨天報信那個才不是老油農(nóng),是城民,想買便宜油?!?/p>

第二天,全城油價皆九百文,問津者依舊不多。因為是六百文漲上來的,一半啦。小黃伙計卻穩(wěn)坐店面,不再喊了。老板修英不再露面。到得臘月二十七八,城鄉(xiāng)習慣過年團圓,買油的多起來,不過都買兩三斤,全是對付節(jié)日,油價反倒平和了,八百五上下,《齋香軒》賣掉剩余。修英清楚,過完年菜油便是淡季,三四月里,新菜籽一上市,更賤。

那些時日,修英說話氣粗,走路腳重,儼然一位凱旋英雄。

羅玉蘭不那么買賬,說:“買成九百二的,有十幾個是南壩老油農(nóng),秋天還跟他們定了棉花合同?!苯?jīng)理一驚,看著媽:“當真?”

“好多年了,我還認不出來?”羅玉蘭吸口水煙,“仲信,你記得不,秋天,我們買棉花,費了好多力喲?!?/p>

如此一提,經(jīng)理嘆口氣,閉上眼,瞬間,五個月前收購棉花情節(jié)浮現(xiàn)眼前——

七月底,正值棉花收購高峰,倘一錯過,便要等到明年秋季。若要布廠不關門,只有買棉商手里的高價棉,如果人家囤積,你出高價也不定賞臉呢。如果立馬參與搶購,哪里搶得贏大棉商?重慶來了一批,腰粗如牛,你出五百,他出一千。如此風潮,朱家還是首次遇到。早年,他只管織布,軍需處供應棉紗,而今,美國洋布作后盾,軍方不管供應,只管索要廉價棉布,從中吃些差價。所以,他得棉花棉紗棉布一應包干,事多風險更多。好在經(jīng)理久經(jīng)沙場,心里不慌。

羅玉蘭搖罷半天蒲扇,再給兒子“搖羽毛扇”:“重慶棉商到本縣買,你就不能順涪江往上走,去那幾縣買?”經(jīng)理笑笑,說:“涪江一線,我們是棉花主產(chǎn)區(qū),南壩出了名的,棉花多,棉質好。其他縣也產(chǎn),多是黏土,棉質不如我們沙土棉花,纖維也沒那么韌性。就是這樣,還是有人去那幾個縣搶,生怕買不到,搶瘋了?!?/p>

羅玉蘭又生一計:“我們是本地人,南壩好多棉農(nóng)認得我們,說我們價格合適,幾年都賣給我們。我沒事做,下鄉(xiāng)去找下,價錢不虧他們。”

經(jīng)理眼睛一亮。修英卻道:“哪個不是認錢不認人?”

“也不見得。去前年棉花賤,我們也沒壓價嘛。”

“媽,要得。立治陪你去,你坐滑桿他走路,他該長點本事了?!苯?jīng)理興奮起來,“最好跟他們訂個合約,棉貴不漲,棉賤不跌,我們保證收購?!?/p>

“今年還是給他們加點價,都在漲嘛?!绷_玉蘭說。

經(jīng)理點下頭,說:“你再給他們說說,錢么,能不能賒上幾天?”

“答應賣給我們,就謝天謝地了,農(nóng)人手頭緊,缺錢,莫賒?!?/p>

“往年也賒過,相信我們?!?/p>

“那時棉花賤嘛?!?/p>

“那……,”經(jīng)理雙手一攤:莫錢,望棉興嘆了。

誰不清楚,這段時間為立惠成婚修齊出國,為胡安貴躲避等,朱家破費不少。

羅玉蘭說:“我們湊,莫欠棉農(nóng)的血汗錢,我出五十塊大洋。”

修英眼睛瞪大,怪腔道:“喲,你還有錢嘛?!毖韵轮猓瓉砟闼椒垮X不少嘛。

“這是四給我的租谷錢,存了一點?!?/p>

經(jīng)理說:“媽,暫時借給我,我一定還?!?/p>

“哪個要你還?閉眼睛那天,多燒點紙錢就還了?!?/p>

“媽——,”兒子喊道,熱淚盈眶,轉臉對妻子說,“你也借我點吧?”

“我哪有錢?”修英看出丈夫不信,說,“最多三十塊?!?/p>

“五個三十塊你也拿得出,一百!”

正好立惠路過,說:“爸爸,我出二十?!?/p>

“你哪來錢?”經(jīng)理問。

“平時我存了點,修齊給我留下十塊,要我補養(yǎng)身體?!?/p>

“嗨,女兒,國外花錢得很,你不該接他的錢。”經(jīng)理說。

“他非要給嘛。”

經(jīng)理對修英道:“錢還是不夠。你去李家借點,他們有錢?!?/p>

“借?”修英沒想到丈夫打娘家主意,說,“要收息?!?/p>

“我給!好多?憑他們良心?!?/p>

修英不再說話。看得出,她講的利息不會低。

朱家就如此奇怪:這邊囤油不賣,等著漲價,那邊卻借親家高利貸。羅玉蘭不解,便問兒子。兒子畢竟生意人,講究贏利。他盤算著,如今,物價飛漲,銀錢貶值,金元券銀元券關金券,如同廢紙,現(xiàn)今百元,到得年底,不值五十,囤貨物比存紙幣劃算得多,即便高利借錢,遠比賣油劃算。因此之故,當李家二太太三太太以月息八文的高利貸給他時,也沒叫苦,馬上拿來錢,親自跑到南壩棉花地里,呼伯喊叔,給棉農(nóng)付下定金,棉農(nóng)在合約上按罷大拇指手印。雖然棉花正在踩摘,還有晾曬過程,可后來,他朱經(jīng)理買到了大批優(yōu)質棉花,解了燃眉之急,還讓那些肥得流油的重慶棉商眼紅哩。

此刻,經(jīng)理苦笑:“一買一賣,兩場生意,都賺老農(nóng)的錢,明年如何做生意啊?!?/p>

第七十二章 安 貴 復 出

安貴再次來信,說,黑伯伯待我如兒子,大事小事讓我管,放心得很,就差沒給錢柜鑰匙。其實,黑伯伯曉得我遭通緝捉拿,他沒管那些,也沒怕連累,仍然很信任我,完全看在干媽面上,看在和爸爸拜把弟兄上,看重鄉(xiāng)情鄉(xiāng)義。黑伯伯豪爽耿直,為人實在,不愧民國功勛。如果哪天離開黑伯伯,我實在舍不得,有愧他老人家。古人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看此言偏頗,我和黑伯伯走的道路不同,可是我們相處得很好,連我對時局的看法他也不反對,笑笑罷了,不愿爭論。我也幫黑伯伯做了不少事,把他家一團亂麻理順了,我說若有事要走,他說不準我走,……

看到這里,仲信笑道:“安貴這個道,不就是共產(chǎn)嘛,黑伯伯走的道,嘿嘿,富人嘛?!?/p>

“這個安貴,是不是又給他黑伯伯講哪樣主義了?他爸爸不準他到處講嘛。”

“宣傳革命嘛,他能忘記?”

“你快給安貴回信,他黑伯伯不懂哪樣主義,腦殼簡單,心直口快,他黑伯伯若是隨口漏了出去,別個聽到,他又往哪里躲?”

“媽,今年不同去年,安貴不怕了。你想想,他敢公開拉攏反對者,還怕哪樣?”

“莫以為是俠客,膽子大得很?,F(xiàn)今還是國民政府?!?/p>

仲信雙手抱胸,說:“媽,我雖然不看報,但是,我聽到不少,共軍就是抗戰(zhàn)的八路軍,快要把老蔣打垮了。東三省,北平天津,淮海一帶都給共軍占領了,一半國土由共產(chǎn)黨管了?!?/p>

“老蔣只有半邊江山了?”

“就是那個意思,就是那個意思。”

羅玉蘭松開眉頭:“這么說,安貴和梁校長不用到處躲了,你大哥那個黨要贏了?”

仲信稍作沉思,說:“就是。但是沒那么快。長江歷來天塹,可擋千軍萬馬,沒有那么容易跨過,再說,老蔣還有幾百萬人馬,美國背后撐腰,怕是還要抵擋幾年呢?!?/p>

“你寫信喊安貴還是躲好,不要快天亮了,拉一褲襠屎,劃不著。”

“我曉得。不過,他不一定聽我們的,我們是資產(chǎn)階級,道不同。”

“管他啥子階級,只要這回打完,不再打仗,就好了?!绷_玉蘭站起來,抑住興奮。

雖是暮春,陽光和煦,暖和宜人,立惠依舊穿長棉袍挺著肚子進東廂,羅玉蘭如同報喜,說:“孫女,你梁伯伯要出來了。”

“從哪里出來?”立惠一驚,以為出牢房呢。

“躲的地方出來嘛。聽說,你梁伯伯那個黨要贏了,沒人敢捉他了?!?/p>

立惠似不驚喜,說:“爸爸那個黨打贏,我早就猜到,早遲而已?!?/p>

“喲,”仲信端起茶杯,“女兒有先見之明嘛,何不告之你親爸爸?”

“不是我有先見之明,修齊的第一封信,我就猜出來了?!?/p>

“修齊還沒來信?”婆婆問。

“沒有,四個多月了。怕是郵路不通?!?/p>

婆婆反而安慰,說:“好啦,只要這回打贏了,不再打仗了,郵路就通了。”

“但愿如此啊。不過,難說?!敝傩耪f罷,放下茶杯。

羅玉蘭摸了摸立惠肚子,笑著:“你梁伯伯要看到孫子了?!?/p>

“好久生?”仲信問。羅玉蘭替孫女回答:“還有一個多月。天氣剛熱,母子倒是好過,但是雞湯肉菜放不得,容易餿?!敝傩艅衽畠海骸澳愎芎酶魅松眢w,外邊的事,莫去想。”

立惠邊活動身子邊說:“而今,朱家精誠團結,確保梁家后代,其它事情,一概裝聾?!?/p>

其實,仲信經(jīng)理估計時局有誤。他們談話之時,解放大軍即他說的八路軍已經(jīng)勝利攻過長江天險,勢如破竹,迅速占領國民政府首都南京,幾百萬國軍兵敗如山倒,退至江南沿海,只是消息還沒傳到大西南涪州縣城罷了。不過,作為布廠老板的他并不麻木遲鈍,今年來,雖然前方鏖戰(zhàn)正酣,軍布需求不增反降。他的布匹開始積壓,以致堆滿庫房,去秋搶購的棉花,如今成了憂心之包袱。全城搶購風潮不在,倒是囤貨囤物者開始拋售貨物,盡量盡快變成錢,變成銀元,變成硬通貨金條,以便攜帶。潮流如此,仲信得跟,做生意最怕麻木。然而,窮鄉(xiāng)僻壤,變棉布為金條,談何容易?不得已也,仲信開始減產(chǎn)減人減布機,否則,還可關門倒閉。如此景況,兩三月矣。自然,哪有精力關心國共戰(zhàn)事,自己的稀飯還吹不冷呢。

前方消息頻頻傳來,涪州風陣陣加劇。有的富豪開始變賣田產(chǎn)家財,有的紳糧不斷打探去留主意,就連病癱在床的李會長也在考慮。朱經(jīng)理雖未忝列其中,可也影響不小。更有人挑動他:“你給國軍供應軍布十幾年,幫助國軍打共軍,共黨能放過你?莫以為你家跟共黨是親戚,共黨六親不認哩。還有你父親大人,為民國捐軀,共黨就是推翻民國政府,不恨你家?說你大哥是共黨,有啥子證據(jù)?都說斗毆打死的,冒充哩,你還是國民黨員,涪州元老,縣‘國大代表’呢?!?/p>

天爺!仲信聽得發(fā)怵,趕緊申辯:“我根本沒有參加活動。”

“你沒參加活動也參加了國民黨組織?!睂Ψ揭ё〔环?,“縣黨部還喊你當參議哩?!?/p>

有天,他問媽:“媽,他們都說要走,我們走不走?”

“往哪里走?”羅玉蘭雖也聽到一些消息,依然反問。

“別個去哪里,我們?nèi)ツ睦铩!彼绱苏f,也不是非走不可。

“我哪里也不去。我朱家不像他們,講錢,只夠吃夠用,講天良,莫得他們黑,講仇人,莫得他們多,我朱家怕哪樣?”

“那是當然??墒俏疫@十幾年做生意,賣了好多布給國軍,去打共產(chǎn)黨,他們不記仇?還有,聽說他們要共產(chǎn),”

“你說哪樣?”羅玉蘭沒聽清,追問。

“共產(chǎn)!所有的人都把財產(chǎn)拿出來,大家平分,人人一樣,不準私人有財產(chǎn)。”

誰知羅玉蘭反而高興,說:“那樣才好。莫得富人,也莫得窮人,大家有飯吃,大家有衣穿,人人一樣,天公地道,合乎天理,哪樣不好?”

“好,當然好?!敝傩判α?,“到那天,我們朱家怕是沒有今天這么好過了?!?/p>

“我無所謂,別個能過,我也能過?!?/p>

“媽,不怕你老人家慪氣,你老了,在世時日有限,兒孫還早得很。他們過得慣?還有,我也參加了國民黨,他們放過我?”

如此一說,羅玉蘭不無動心。是呀,自己還能活好久,立惠他們過得慣艱難日子?就算不是艱難日子,前輩也該為后輩留點財產(chǎn),讓他們比我們過得好,賣軍布給國軍雖是做生意,確實幫了共產(chǎn)黨的仇人啊。于是,她問:“你聽來的可不可靠?”

“都這么說。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街上傳言多得很,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安貴就是共產(chǎn)黨嘛,你寫信問下他?!?/p>

“昨天我寫了。其實,我并不想走,我們這么大一家人,有廠有店,鄉(xiāng)頭還有份田產(chǎn),想走還沒那么容易,我也舍不得。但是,”

“我才不走呢。死在外面,回來‘收腳跡’找不到路?!绷_玉蘭笑著。

話說曹操,曹操就到。第二天,給黑伯伯當管家的胡安貴突然回來了。不過,他不再是去年半喬裝老太偷偷出城,而是白天在南門車站慢慢走下汽車,有那種勝利凱旋姿態(tài)。只是,畢竟西南還沒解放,四川還牢牢握在國民政府手里,軍警帽徽依然青天白日,國旗依然青天白日滿地紅,安貴只得依然謹慎下車,用“博士帽”遮去半邊臉,低頭走到朱門時,左右掃視一遍,涪州官府沒把他遺忘,門上捉拿他的通告憂在。安貴不敢有所放松。

正巧,巷道門口碰上仲信?!岸?,”

仲信借著夕陽余輝看清博士帽遮去半邊臉的安貴時,他已經(jīng)低頭跨進巷內(nèi),如同回家。

“哎呀,是你?好久回來的?”

“剛下汽車。干媽呢?”

“聽評書去了,快進屋。有人看見你沒有?”

“還在捉我?”

“沒人說不捉你了呀,保安隊還在到處捉人。”

“看他們還橫行幾天!”

在后院“大窩”屋坐下,仲信立即喊吳媽煮碗安貴最喜歡的雞蛋掛面,再算時日,給他的信肯定沒收到,便問:“回來住好久?”

“不走了。”

仲信并未驚訝,笑問:“不當管家大人了?”

“黑伯伯一家要去香港?!?/p>

仲信故意問:“為啥子?”

“成都達官貴人多,土豪劣紳多,讀書人也多,謠言滿天飛,塞滿耳朵?!?/p>

“都說啥子?”仲信故意問,緊盯著安貴的眼睛。

“說啥子,說出來你都不信?!笨赡苁浅啥贾{言太多太可惡,安貴一說,開始激動,“他們說共產(chǎn)黨共產(chǎn)共妻,共產(chǎn)黨殺人放火,共產(chǎn)黨六親不認,不要父母兒女,共產(chǎn)黨不準有私人財產(chǎn),簡直荒唐可笑,惡意中傷,制造混亂,蠱惑人心,惟恐天下不亂。龜兒子!”

“這么說呀?”仲信故作驚訝,試探問,“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吧。”

“當然不是。”安貴拍下大腿,“還有的更惡毒,說共產(chǎn)黨把細娃兒關起來,撒幾把飯進去,細娃兒像雞那樣撿飯吃,長胖了殺來吃肉。你想下,共產(chǎn)黨不成魔鬼了?!?/p>

“那倒是,那倒是?!敝傩糯_實不信,但仍擔心共產(chǎn),應該問個清楚。可媽不在,她不信我再說也沒用,安貴應該當著媽解釋清楚,媽才會作出恰當抉擇。

于是,仲信問:“黑伯伯一家,好久去香港?”

“他老人家正在準備,估計下個月。那么多財產(chǎn),有的賤賣,有的送人,任我如何勸,他就是不聽,他還喊我跟他去,幫他管家。我猜想,定是他那營座兒子喊他趕快走。不然,他老人家有那么慌?那么急?”

“哎,人各有志,擋攔不住。”

安貴不同意二哥說法,立刻反駁:“可以有自己志向,但要識時務。古人說,識時務者為俊杰。逆歷史潮流而動的人,終究沒好下場。”

仲信覺得安貴在教育自己,連忙應承:“那當然,那當然?!?/p>

晚飯后,羅玉蘭完全像邀請貴賓一般,邀請安貴到東廂客堂喝茶。此刻,天井的電燈已亮,照得門額的“惠我無疆”橫匾,十分醒目。大概安貴覺得正是宣傳革命道理,壯大人民力量的極好機會,也沒推辭,一落坐便想滔滔不絕。結果,還是仲信搶了先,提出疑難,請教安貴。

“安貴兄弟,你也是曉得,朱家算是有點家財和田產(chǎn)的富戶,如果共產(chǎn)黨真要共產(chǎn),我們的家產(chǎn)要沒收歸公么?”

安貴笑罷,說:“二哥,安貴我和你們本是一家人,我說實話,不哄你。共產(chǎn)黨鬧革命干啥,就是為了解救天下窮苦百姓,把他們從被剝削被壓迫被奴役被摧殘的水深火熱中解放出來,不再受剝削受壓迫。共產(chǎn)黨打了幾十年江山,為啥子?就是為革命,求解放。仲智大哥參加共產(chǎn)黨為啥子?就是為這個。我們后來人舉起先烈的大旗,繼承他們的遺志,為了什么?就是為革命求解放?!?/p>

羅玉蘭如墜云霧中,不知安貴所云,著急起來。尤其看見兒子緊張的臉色,急忙插話:

“安貴,你二哥問你到底搞不搞共產(chǎn)?你先說這個。”

安貴矜持道:“干媽,你老人家經(jīng)過滿清民國,現(xiàn)今全國要解放了,你老人家要走進新朝代了,你見多識廣呀。你想下,共產(chǎn)黨為啥子叫共產(chǎn)黨,不叫刮產(chǎn)黨,不叫黑黨白黨,為啥子最終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顧名思義,就是主張共產(chǎn)嘛,就是說要把天下所有人的財產(chǎn)變成共同的,公共的,一切財產(chǎn)歸公,再由大家所有,大家享受,我們每個人憑自己的一分勞動享受一分成果。所以,二哥所問,我可以肯定回答,新的政權要共產(chǎn),勿庸置疑。當然,不光共產(chǎn),我們還要還權于民,人民當家作主,群眾選舉官員,共產(chǎn)黨最反對獨裁專制不講民主?!?/p>

仲信盯住他,大氣不敢出,臉色蒼白。

愈加激動的安貴說到此,停下緩口氣,先警覺地看下門外,再看下二哥仲信,見他正和干媽緊張對視,語氣緩慢下來,說:“你們想一下,如果不共產(chǎn),有錢的還是有錢,有勢還是有勢,有資本的還是剝削工人,有田地還是追收貧苦農(nóng)人租谷,他們不勞而獲,坐享其成,像個寄生蟲,我們還革啥子命?那么多先烈不是冤枉死了,仲智大哥不是死不瞑目?”

聽罷,一向老成的仲信方才松口氣,可依然怯生生地:“那我們朱家……?”

安貴一笑:“二哥,你們朱家怕啥子?你一不是官僚買辦資本家,也不是大資本家,二不是大地主大土豪劣紳,三不是大惡霸,倒是大善人。你的布廠比重慶紗廠小得多,頂多算個小資本家,小民族資本,共產(chǎn)黨奪得江山,首先還要依靠你們這些民族資本,解決百姓吃飯穿衣,就是革命,也革不到你頭上來,政權還要保護你們哩,你怕啥子?要說共產(chǎn),早得很,政權首要的是保證社會安寧。”

“那么說,早遲還是要共產(chǎn)?”仲信問。

“就是共產(chǎn),你小資本也不得吃虧?!卑操F輕松答道,“當然,你們鄉(xiāng)頭,田產(chǎn)確實多,依照耕者有其田的政策,新政權要搞土地改革,北方的解放區(qū)已經(jīng)搞了,聽說是把地主土地分給無地少地的貧苦農(nóng)民,誰反抗誰倒霉?!?/p>

誰知羅玉蘭淡然一笑:“分就分嘛,不就是少收點租谷嘛,那些窮人也實在可憐,該讓他們吃飽了,講人性嘛。”

“當然,像你們朱家這類,政府還有照顧,為啥子?你們一個是烈士家庭,仲智哥為革命犧牲了呀,二個是你們支持革命,就說我,沒有你們保護,我還有今天?我有左輪手槍?現(xiàn)今還在我手里?還有梁校長。有些人罵共產(chǎn)黨六親不認,忘恩負義,你們看我是不是?還有,你們大力支持抗戰(zhàn),我的弟弟打日本死了,干媽給抗屬減收租谷,你們說,共產(chǎn)黨忘得了你們?共產(chǎn)黨就那么忘恩負義?”

頓時,羅玉蘭和兒子兩眼潮涌,齊說:“當然不,當然不!”

“干媽,我在想,你們鄉(xiāng)下的田土若果再賣一些,把錢用在迎接新政府的大事上,比如,我還要組織武裝隊伍迎接解放大軍,打他個里外應合,國民黨垮得更快,那你的革命功勞更大了,你家里的土地不多了,土地改革就不是地主了。”

“要得,要得,我手里還有點錢,是鄉(xiāng)頭給我的租谷銀子,你先拿去?!?/p>

安貴感動不已,說:“干媽,你就是革命母親啊,革命不得忘記你。”

羅玉蘭突然大笑:“哈哈,哈哈,早些年,聽到革命我就怕,默到要割別個的命?,F(xiàn)今,我成了革命媽媽了。哈哈,”笑罷,她拍拍兒子,“仲信,你個悖時鬼,還想走呢。”

“走?為啥子走?走了要后悔的。二哥,莫去聽那些謠言。”

仲信難為情地笑了:“聽了安貴弟的訓示,我才明白嘛。不走了?!?/p>

“對頭。二哥,還有件大事征求你意見,我想介紹你參加共產(chǎn)黨。只要你答應,馬上就是共產(chǎn)黨,當了共產(chǎn)黨,新政府里有的是革命工作,有的是位置,發(fā)揮你的才能,多為革命服務?!敝傩畔仁且徽?,接著低下眉頭,繼之仰臉堆笑,說:“兄弟,你曉得二哥是個實在人,喜歡實業(yè),那幾年當國民黨員,我沒有參加一回活動?!?/p>

“我曉得你不熱心?!卑操F一口接過,“二哥,共產(chǎn)黨是鬧革命的,跟辦實業(yè)不同,你不往這邊走,以后前程就窄了?!?/p>

羅玉蘭一直無語,不勸兒子也不說安貴,因有繼宗為鑒。不過,末了,她還是說:“現(xiàn)刻參加,別個不說你見風使舵么?”

安貴沉吟良久,道:“其實,你們早就為共產(chǎn)黨做事了。當然,不勉強。只是,我還是先前那句老話,識時務者為俊杰?!?/p>

仲信點頭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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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門(第七十一、七十二章)蔣立周的評論 (共 9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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