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藝”知美——文字趣話

文/郭有生

談到藝術，我們自然想到了“兿”字。

從甲骨文來看，“兿”字是一人或跪或立，在栽植禾苗、樹木。因此本義是種植。如《孟子?滕文公上》說：“樹藝五谷?！币馑季褪欠N植五谷。藝術，起源于勞動，從這個象形字可以看出一斑。人們在勞動中，創(chuàng)造了語言，也創(chuàng)造了表達種植勞作“兿”字一類的簡筆畫和文字。語言、繪畫和書法等藝術，也發(fā)端于此，于是有“書畫同源”之說。

在種植等勞動中，人們自然會形成相對應的才能和技藝，于是出現(xiàn)了“才能、技藝”這樣的引申義?！犊滴踝值洹方忉屨f：“〔古文〕秇《唐韻》魚祭切《韻會》倪祭切，音蓺。才能也。《禮?禮運》月以為量，故功有藝也?！蹲ⅰ匪嚜q才也。又《周禮?天官?宮正》會其什伍，而敎之道藝。《注》藝謂禮、樂、射、御、書、數(shù)。”你看，這里的六藝，就是禮儀、音樂、射箭、駕馭、書法和術數(shù)等六種技能?！端疂G傳》寫到的 十八般武藝，是使用十八種兵器的技藝?其書第二回說：“ 史進每日求王教頭點撥十八般武藝，一一從頭指教。那 十八般武藝？矛錘弓弩銃，鞭锏劍鏈撾，斧鉞并戈戟，牌棒與槍叉。”

各種才能、技藝，開始只是為了滿足人們的物質(zhì)和現(xiàn)實需求，但逐漸演化為滿足人們的精神和審美需求。于是“兿”字又引申出了“藝術”的意思。這表明了人們的功利觀念到審美觀念的轉(zhuǎn)變。比如書法，甲骨文時代是為了實用，而秦漢開始，漸漸成了一種滿足人們審美需要的藝術。半坡村的房屋是為居住的，而后代的園林建筑是為生活增添樂趣的。古代的鼎如果用現(xiàn)代的話說就是廚具，而后代的鼎是一種藝術品。可見藝術的審美價值是建立在功利基礎上的，也即真求理性價值，善求功利價值，美求精神價值，而且無真則無善，無善則無美。(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而且文字形體的演變，也很有趣。起始一人栽植苗木，已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活動，人已經(jīng)從自然生長的植物中來獲取食物，到主動栽培植物來獲取食物，這是一個了不起的能動行為，難怪“藝術”的基點是創(chuàng)造。然后加“土”，而篆化為“埶”以示人們對種植任何花草樹木，五糧百谷，都離不開土壤，而不同的土壤，又適宜不同的植物，從藝術的“兿”字來看，那“土”暗示了藝術當接地氣。接著有了草頭成“蓺”，那草頭以示歸類，而我們現(xiàn)在看到“兿”的草頭，那是借代自然萬象來對藝術的啟迪。最后成“兿”，又加了一個偏旁“云”。此“云”有資料解釋說：“象形字。兩橫畫表示天上橫向的云層，彎鉤表示卷狀的云團。”這是對農(nóng)業(yè)活動中，深刻的認識到雨水價值的表現(xiàn)。從藝術的“藝”來看，那“云”混沌一團，是表示“道”， 《道德經(jīng)》第二十一章云“道之為物，惟恍惟惚?；匈忏辟?，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暗馈苯y(tǒng)御著一切藝術，是萬宗歸一的表現(xiàn)。也表現(xiàn)了“藝”從技當近乎“道”的深刻認識?！暗馈笔翘幱谒囆g的最高層，但為什么又放在“兿”的最下面呢？因為道的藝術價值處于最頂層，物極必反，當潛入藝術萬象的底層。這讓我想起“泰”卦的卦象，是乾在下，坤在上，天地顛倒，看來不是什么好的卦象，但因為物極必反的原因，卻暗示著好運將要來，而成吉卦。有資料說“這個卦是異卦（下乾上坤）相疊，乾為天，為陽；坤為地，為陰，陰陽交感，上下互通，天地相交，萬物紛紜。反之則兇。萬事萬物，皆對立，轉(zhuǎn)化，盛極必衰，衰而轉(zhuǎn)盛，故應時而變者泰（通）。 ”所以有否極泰來之說。我們以此為解釋“兿”的佐證。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云”飄忽不定，變化多端，也象征著想象，任何藝術離開想象，則會蒼白無力。

綜合分析，又有一番別樣趣味?！皟稀弊郑浴巴痢笔镜貫椤瓣帯?，以“云”示天為陽，任何藝術，陰陽變化為根本。如書法，蔡邕在《九勢》中說：“夫書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藏頭護尾,力在字中,下筆用力,肌膚之麗。故曰: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惟筆軟則奇怪生焉?！睍ㄖ兴^的收放、方圓、粗細、大小、動靜、開合，都是陰陽的具體元素。那筆法、字法、墨法、章法，自然也處處講陰陽，無陰陽也就無法，不懂陰陽，也就不懂書法。而且書法陰陽當不斷調(diào)節(jié)而成中庸之象，陽盛陰衰，則太剛太烈；陰盛陽衰，則柔弱無力。這樣看來孤陰孤陽，更是有失書法風采。從陰陽學說來看，陽當藏于陰，故“兿”以“云”在下以示其意；陰當滋潤陽，故“土”在上以明其理。在書法中，陰中有陽，陽中有陰，不是時常會欣賞到嗎？而且“兿”中，天地人都有，是藝術“三才合一”、“天人合一”的理念表現(xiàn)。

我們不妨還可以從古代的“小學”來看“兿”字。古代的“小學”，包含音韻學、文字學和訓詁學。訓詁，不過就是一門解釋詞義的學問，包含聲訓、形訓和義訓。從聲訓來看，兿者易也?！耙住弊郑话阏J為有日月兩個偏旁構成，既表示陰陽，以卦象來說，就是有陰爻陽爻的，有所謂“一陰一陽謂之道”，也從日月的運行不移，體會到運動變化是宇宙大法，書法中所說的“勢”就是對此深悟的體現(xiàn)，可謂“兿具易之理，易為兿之用”。日月循環(huán)往復，所以“兿”是講究節(jié)奏的。也有人說，兿者意也，所謂“意”就是思想感情，任何藝術都不可離開表現(xiàn)人的思想感情。

藝字，是會意字，巧于以象取意，這字中的“人、苗、土、云”，都是“象”，但“象”中有玩味不盡的內(nèi)涵，這和藝術用各種形象來表情達意如出一轍。比如宋代詞人張先人稱“張三影”，因為他得意的三句詞，都帶著“影”字：云破月來花弄影（《天仙子》）；“嬌柔懶起，簾幕卷花影”（《歸朝歡》）；“柔柳搖搖，墜輕絮無影”（《剪牡丹》）。這“影”是視覺形象，而這形象中蘊含著作者的思想感情。再如《嫏環(huán)記》載“易安以重陽《醉花陰》詞函致明誠，明誠嘆賞，自愧弗逮，務欲勝之。一切謝客，忘食忘寢者三日夜，得五十闋，雜易安作以示友人陸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絕佳，明誠詰之，答曰：‘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似黃花瘦?！装沧饕??！睆睦钋逭张c趙明誠夫婦的這段趣事中，可以看出這三句詞“立象盡意”這一點。

文字學家李土生在《漢字演變與文化傳承》中說：“語言文字是一個民族文化的結晶。繁體字是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一定程度上濃縮了中華文化的精華，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符號。陳寅恪先生就說過：‘依照今日訓詁學之標準，凡解釋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瘽h字結構中蘊含著先民對宇宙人生的思考，學習并使用繁體字對于深刻理解民族文化，特別是傳統(tǒng)的思維方式有著重要意義。另外，繁體字從結構上體現(xiàn)了漢字之美，所以人們在書法中常喜歡用繁體字。繁體字更容易區(qū)別詞義，更方便連通古代文獻，浩如煙海的古籍都是用繁體字寫作的。”我們在體悟“兿”字中，更是深深理解了這一點。

可惜，現(xiàn)在“兿”簡化為“藝”了，據(jù)說皇象在草書中就是這么寫的，而 且“乙”和“兿”又音相近，所以才簡化為“藝”了?！八嚒毕旅娴摹耙摇笔鞘裁匆馑?？眾說紛紜，許慎在《說文》中說:“乙，象春草木冤曲而出。陰氣尚強，其出乙乙也”。意思是草木剛剛萌芽，在土壤中屈曲生長，但因為寒冷的陰氣還很強，難以破土而出。也有人認為是流動的水流，或者就是古人占卜的水銀。也有人認為本義就是“紫燕”，字形像一只棲息的鳥。后來加鳥字旁，寫成“鳦”了，但不論是草木下有棲息的鳥也好，或者是草木下有流動的水，還是指草木萌芽難以出土，都已經(jīng)喪失了原來“兿”那豐富的蘊含了。

古文字，是傳統(tǒng)文化的活化石，看來我們確實該喜歡繁體字，喜歡那古老文明象征的甲骨文。但現(xiàn)在只能在某種情景下才能看到這些繁體字?！吨腥A人民共和國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第二章第十七條規(guī)定：“本章有關規(guī)定中，有下列情形的，可以保留或使用繁體字、異體字：（一）文物古跡；（二）姓氏中的異體字；（三）書法、篆刻等藝術作品；（四）題詞和招牌的手書字；（五）出版、教學、研究中需要使用的；（六）經(jīng)國務院有關部門批準的特殊情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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