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方言詞當(dāng)音形義并重

文/郭有生

今天看微信，一個文友認(rèn)為：“其實我們挖掘陜北方言，關(guān)鍵在詞義的文化底蘊，不在字音。在我看來字音考究是語言學(xué)家的事，詞義的文化更有趣味。”

我想，這樣來看陜北方言是欠妥的。音形義，本來是一體的，當(dāng)分割開來，想把方言詞弄明白，肯定會受到很大的局限。我們知道古代有門學(xué)問叫“小學(xué)”，包含音韻學(xué)、文字學(xué)和訓(xùn)詁學(xué)。音韻學(xué)中有個常識，古音相同或相近的字，意思往往相關(guān)；甚至同聲母的字也是如此，反映了這些字是同一語源產(chǎn)生的。文字學(xué)家楊樹達(dá)曾舉例，如冬與凍，獸與狩，魚與漁等，你看聲韻相關(guān)，意義也相關(guān)。再如“缺”指器皿有缺口；“決”指水有了缺口；“玦 ”是有缺口的圓形佩玉；“闕”是宮 殿、祠廟等門前兩邊的樓，中間有通道。這也是同源詞。

明白音韻學(xué)，找陜北方言的本字，也比較方便。比如陜北方言中說，“你不要língchā人了”，這“l(fā)íngchā”現(xiàn)在的意思是“故意刁難折磨人”的意思，那么它的本字是什么，如果你只是陷在陜北方言讀音，你也許找不到，但你依據(jù)雅言（《辭?！ぱ叛浴窏l說：“雅言，古時稱‘共同語’，同‘方言’對稱?！保┘耙糇?，就會意識到也許此詞和普通話讀音并不相同，就打開了一個思路。其實普通話中卻是“凌遲”，它在古代是一種千刀萬剮的刑法，那么結(jié)合研究詞義的“訓(xùn)詁學(xué)”，依據(jù)“特點義素”的引申方式，就明白陜北方言這個詞義的來源。其實類似用法古代已有，如《敦煌變文集·目連緣起變文》：“牛頭每日凌遲，獄卒終朝來拷”一句中，凌遲就是折磨的意思。

而且注重語音，以此來探究一個詞的語源，往往會對詞義有更深刻的理解。如在古文中談到有一座焉支山，山上有一種焉支草，這種草可以制作一種紅色的化妝品也叫“焉支”，這種化妝品開始只是匈奴王妻子的專屬私房密品，所以“焉支”就以借代的方式引申出匈奴王妻子的意思，并為了區(qū)別，而寫作“閼氏”。而這種化妝品傳入漢族，咱漢族寫成了“胭脂”。這樣你對“胭脂”就有了一個深刻的認(rèn)識。(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再說，形聲字中，同聲旁的字，往往意思相關(guān)，這也是從語音看語意。阮元說“義以音生，字從音造?！贝髡鹨舱劦揭袅x之間的關(guān)系：“疑于義者以聲求之，疑于聲者以義正之?！睏顦溥_(dá)甚至說：“夫義生于聲，則以聲為統(tǒng)紀(jì)?！北热纭皢獭?，有“高”的意思，于是形聲字“橋”，是“架高跨越溝壑江河的通道”；“驕”指“馬高六尺”；“蹻”是“舉足行高也”，其義都含有義素“高”。這就是說，許多字聲旁也有表意功能。再如“漳”也是個形聲字，聲旁“章”也是有意味的。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說：“水以漳名、洛名者最多，今略舉數(shù)處：趙、晉之間有清漳、濁漳，當(dāng)陽有漳水，灨上有漳水，鄣郡有漳江，漳州有漳浦，亳州有漳水，安州有漳水?！ぁぁぁぁぁび嗫计淞x，乃清濁相蹂者為漳。章者，文也，別也。漳謂兩物相合，有文章，且可別也。清漳、濁漳，合于上黨。當(dāng)陽即沮、漳合流，贛上即漳、灨合流，漳州余未曾目見，鄣郡即西江合流，亳、漳則漳、渦合流，云夢則漳、鄖合流。此數(shù)處皆清濁合流，色理如螮蝀，數(shù)十里方混。”古代，“章”和“文”是同義詞，都是花紋的意思，所謂青赤相間曰文，白赤相間曰章。所以可以看出漳水因為，清濁兩條河流相合，如同花紋，所以才叫漳水。陜北熬粥會說“飯溢了”，其中“溢”的聲旁是“益”，此字上面是橫寫的“水”字，下面是器皿的“皿”，表示水從器皿中橫流出來，看來“溢”的聲旁，也不僅僅表示讀聲，和其意思也相關(guān)。

再如黃河，我們佳縣也稱老鷹河，古代就稱“河”。為什么稱作“河”呢，語音學(xué)家說“長江之聲也工工，黃河之聲也可可”。也就是說黃河之所以稱作“河”，是因為黃河濤水發(fā)出的聲音是“可可”，這樣“河”字以“可”作聲旁就是有意味的。那“可”的讀音該是什么？佳縣人讀作kang，屬古音，如給我找的個工作，人問“可心著不？”讀音就是kàngxinzhebu。而“可”作聲旁，卻有聲轉(zhuǎn)，但韻母卻是相同的，佳縣人說“河”不是讀作hé，而是háng，而這個音才更接近黃河波濤洶涌發(fā)出的聲音?？磥磉@個字的文化韻味，就在讀音上。

方言語音，大多保留的是古音，所以你要寫出方言詞，如果遇到困難，就要依憑方言詞的方言語音，從古漢語詞匯中來找。如罵人話“yìn下這種瞎種子”，你要找就比較難，但從古漢語來想，你就會發(fā)現(xiàn)有個“胤”字，正是“后代”的意思，當(dāng)名詞用作動詞就是“子孫相承”的意思?！柏贰笔呛笃饡庾?，從“幺”從“兒”從“肉”，意思小輩兒孫是心頭肉，來表示后代。

我們讀名著也會發(fā)現(xiàn)陜北方言，但切入點往往是語音。如《紅樓夢》“葫蘆僧亂判葫蘆案”，陜北有“灰葫蘆”一詞；“水滸傳”中“你父子兩個將去做盤纏，一面收拾行李”，其中有陜北方言詞“盤纏”；《中山狼傳》中“狼曰：‘第問之，不問，將咥汝!”其中有陜北方言詞diē“咥”，如說“美美的咥了一大碗”；等等。

陜北方言中，保留著古代復(fù)輔音現(xiàn)象，如復(fù)輔音bl、gl、dl、kl等。本來一個字一個音節(jié)，但有復(fù)輔音，一個字就成兩個音節(jié)了，如“絆”讀為為blan,“棒”讀為blang,聽起來好像bulan與bulang，后人解決這種問題，就寫成了兩個字，或造字或借字，如孔klong，寫成“窟窿”，刨blao寫成“撥撈”，如“飯兩口就撥撈進(jìn)去了”。

其實一個方言的區(qū)別，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語音，你看關(guān)中話、粵語、河南話，那一個方言不是如此。陜北人“哥哥”，你說成gānggāng，星宿說成xīxiú,陜北味才出來了。信天游中有“你媽媽打你不成材，露水水地里穿紅鞋。”你唱時把“鞋”唱成“hāi”,既唱出陜北味，也和前邊的“材”押韻了。而且同一個字，方言不同讀音可以表示不同意思，如“你”，陜北讀成“nǐ”是單稱，讀成“niē”是復(fù)稱，是“你們”的意思。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anwen/vcjfs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