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發(fā)生在災年的往事
一件發(fā)生在災年的往事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正是我國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當時我在家鄉(xiāng)上小學五年級。學校建在一座寺廟廢墟上。據(jù)說當年這里香火甚旺,解放后早已夷為平地,只留下一塊架在烏龜背上的石碑。當年正殿基座上建起了幾間平房,作為五、六年級的學生教室,幾間廂房作為老師宿舍。學校周圍有幾塊黃土地,那是學校勤工儉學的基地,每年微薄的收成都用作教師們伙食補助。
童年遭災的年代,記憶最深的是饑餓。農家的學生如此,老師亦不能幸免。單靠政府供給的那十幾斤口糧是填不飽肚子的,。所以,這幾塊薄田,就成了學校的寶貝,老師們盼望能有個好收成,好吃頓飽飯。
春天來了,在布谷鳥的鳴叫聲里,迎來了播種的季節(jié)。老校長動員,班主任表態(tài),內容不是加油鼓勁,而是嚴禁偷吃種子,“餓死老娘,不吃種糧”,否則開除學籍。
我和同班三個男孩子、同桌女生小榮為一組,負責一塊面積像教室大小地塊的播種任務。 地頭上豎了一塊木牌,上寫著陳小榮的名字,這叫“責任到人”。不知是哪位老師為了堵住學生的饞嘴巴,出的餿主意。
勞動現(xiàn)場,一群十二、三歲的農家孩子,甩開綻裂敗絮的破棉衣,拉犁、播種。 春風吹著他們裸露的肋骨和干瘦的四肢,餓著肚子,弓著腰,在老師的吆喝聲中,吃力地拉起鏵犁,身后留下一道淺淺土溝。(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小榮從地頭數(shù)學女老師手中接過只夠種一個往返的玉米種子,放在小瓢里,嘴里數(shù)著顆粒,按著老師要求的距離,小心翼翼地把種子播下剛犁過的壟溝里。
在食不果腹的遭災年代,饑餓像惡魔一樣折磨著尚未發(fā)育成熟的孩子。還沒到中午,我早已饑腸轆轆。偷眼看看小榮瓢里黃橙橙的玉米粒,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湧上心頭,趁其不備,抓了幾顆扔進嘴,來不及細嚼就吞進肚里。 那三個瘦猴看在眼里,饞得口水直流,發(fā)現(xiàn)小榮并沒阻攔,也紛紛效仿。不一會,瓢里的種子就見了底。小榮望著空瓢,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怎么辦?。康綍r苗出不齊 我要被開除的!”她驚恐地說。“別怕,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就說我吃了?!蔽乙娝麄內齻€人都不吭聲,就乍著膽子安慰同桌。
一場春雨準時降臨后,一壟壟鮮嫩的玉米苗整齊的鉆出地面。那天,班主任像批改學生作業(yè)那樣,嚴肅認真地查看苗情,核對出苗率。當他走到有陳小榮標記的田壟,那張本來就長的臉拉得更長了,原來竟有一壟沒出一棵苗。
班務會上,第一個被點名批評的就是同桌那個倒霉蛋。老師讓解釋沒出苗的原因,如實交代偷吃種子的人。她紅著臉,晃著兩個羊角辮說不知道。接著,同組四只饞貓開始過堂,我們早已嚇得面色蠟黃,雙腳顫抖,但都失口否認偷吃過種子。我也完全沒了當初那股敢作敢當?shù)暮狼?。最后在老師的誘導下,全班一致通過開除陳小榮學籍的決定,待校長審批。
放學了,同學們夾著書包,陸續(xù)離校,小榮沒走,一個人待在王老師辦公室,默默地流淚。我自知犯下大錯,株連了無辜,心中有愧,也沒敢回家,一個人在校內,一邊等她,一邊瞎轉悠。當我走到老校長辦公室外,聽到他正和王老師爭論著,出于好奇,停下腳步,耳邊傳來王老師的聲音“這是您在會上宣布的紀律,如果不處理,今后誰還聽您的?” “別把事看得那么嚴重,動不動就開除?,F(xiàn)在正是國家困難時期,如果能填飽肚子,誰還吃生玉米粒啊!別光說孩子了,前幾天,張師傅向我反映,你們幾個男老師夜間從廚房窗戶爬進去,偷吃紅薯,可有這事?”這是校長的聲音。接下來是班主任尷尬的笑聲。聽到這里,我暗暗替同桌高興,這回這丫頭有救了。我疾步跑到王老師辦公室,拉起小榮的衣袖,“校長說了,沒事了,回家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告訴我”“路上說?!?/p>
剛進家門,扔下書包,“媽,有飯嗎?快餓死我了!”“你偷吃了一肚子棒子種,怎么還喊餓呀!”媽媽說罷,手中的笤帚疙瘩像雨點一樣打在我的頭上,我自知闖了禍,不敢分辯,抱著頭等著挨打。心想,是誰嘴這么快,沒等我對媽解釋,就挨了一頓臭揍。
災年挨餓,已成為歷史。回想當年,我并不以在那個特別的年代偷吃玉米種子為恥。但是,因此株連同桌女孩,讓我深感不安,我常為自己當年的懦弱而自責?!叭绻芴铒柖亲?,誰還吃生玉米粒??!”老校長啊,當年您那句溫暖了我幼小的心靈的話 ,至今我都沒忘。
燕山樵叟 2017年3月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902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