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隧道回溯——自學的美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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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一個老圖書借閱員。據我觀察，他忠實得像一本對讀者永遠可靠的書。他恐怕干了有二十年了吧，看見過成千上萬渴望知識的讀者，因而臉色開始疲倦，可他的手，他的腳步卻像鐘表一樣準確無誤。他死了，誰能把他的名字寫進書的流水線呢?書啊，一冊又一冊的書，簡裝的、精裝的、硬皮的、灰黃頁子的……為什么不許人們隨便用鋼筆在扉頁上添幾個字呢?如果可以……我想寫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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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永遠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也并不想知道了，這有什么呢?他對于我這“年輕的老讀者”，永遠有一個會心而誠摯的微笑。這微笑印進每一冊我喜愛的，剛剛打開的書里，又看見他了……(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我沒有告訴他，我心靈已很疲倦?？?，他是在書籍的海洋里消失的，他在告訴我，要勤奮地游向新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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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簡陋的小箱子被扔上了汽車，而我還站在那兒愣怔……母校的綠樹紅墻伸手可觸，而前邊等著我的，卻是漫漫無涯的，干旱的鄉(xiāng)土路。當面目嚴肅的班教師向我招手，我還不知道，金色的學生時代就這樣完結了。而我還完全沒有來得及，向我熱愛的女孩子表達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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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歲月轉眼過去了。夏日草地上雪白的小涼帽還在我面前一閃一閃，可我熱戀過的女孩子卻變成了一個脖頸漂亮的平常女人。多少往事淡漠了，喝酒的時候，我出神地望著杯底：“去他媽的這一切吧!”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頭發(fā)斑白的語文教師眼里閃著興奮的光亮，“好得無可挑剔?！彼e起了我的畫著許多紅杠的作文簿。臉在發(fā)燒，她的心一定跟我樣奔跳。教室里靜悄悄，美麗的思緒在飄來蕩去，五彩繽紛的細絲縷線在空氣中浮游。我伸手抓著，一根又一根。窗底，我們親手植的丁香樹，去年還葉心尖小，今年濃濃地掛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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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黃昏中，一個人在圖書館松柏蔥蘢的院子里踱步，似乎不樂愿踱出這大門，一伸腿就是另一個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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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把書籍釘進了棺材，后來又把書籍的小白兔關在鐵絲編織成的大籠子里(千真萬確)，那些厭惡一切衰老不堪的館員們坐在籠子深處黑漆的大木桌后面。我就在這樣的“書架”前(像看動物園)走來走去，像一頭小貓那么輕捷。憑心而論，這還真是個好辦法。你畢竟能從那細鐵絲漏出的一個一個小窺孔里看清書脊上的書名、作者，至于猜測內容什么的，那全憑你的讀書經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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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有一張書證了(書證可不是人人可以有的)，這是七十年代開端。有了這樣一條小舢板，就可以在書湖里劃來劃去，撈些小蝦魚了。我開始回城了，站在人群里看廣告。在那邊田野里玩得可真痛快，騎著些馬兒，灰的，鐵青的，雪花馬，在莊稼的經緯度上走來走去?！笆旰翱唷?，讀書和文化確有效力，我就一次也沒有數錯過寥寥無幾的幾匹馬，還有三千六百多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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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確信我生活在一個美好的時代。之所以這樣說，既不是出于憤世俗，也不是阿世。我只是承認生活巨大改變。這一切以驚人的速度在長久等待后的一瞬到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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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爾基從俄羅斯南部荒涼閃亮的高原走過，手里提著一把琴，和一盞煤煙騰騰的小油燈，走吧，克服困難，從苦難的“童年”到“人間”，“我的大學”，于是他揩了一下蓬亂的頭發(fā)，去當伙夫，擦地板，當乞丐；“熱愛學習吧”，它會使你生活得具有意義，幸福和愉快，巴普洛夫微笑著走出他的大廈；孤獨算什么，“我的全部道路就是從孤獨走向人間”，普里什文肩著一桿獵槍，他的低語震落了清晨林中水滴；弗洛依德從艱深難懂的心理學原著中抬起狡黠的目光，受壓抑了么，朋友，受壓抑算什么，壓抑是人的全部智慧和燦爛才華的原動力呀……可是他們都消隱了，只有但丁吹著最后一支“神曲”，從汨羅江畔走過，他呼喚屈原和“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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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之花，有多香，沁人心脾，直透靈魂，我愿坐在這丁香霧里，靜靜讀書，多么幸福!我還年輕!讀書，懂得真諦，寫作，多好啊，這丁香呼吸使人柔和，善良，美麗，盡情神游，呼吸吧，深深地，千萬別在此刻吸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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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書好讀啊，十年，一年又一年，我踏破了圖書閱覽室的門檻。吮吸著瘦骨頭長起來的孩子。生活是最嚴厲的教授，它什么不可能告訴你呀，“文學，是一種被全面擊敗的象征”，薩特退到最后的墻邊，再沒有路了，于是他選擇了生存，結束了一個蒙昧和混亂的時代。黑色幽默的蟒蛇在游動著，梵高從金黃而傾斜的田野里，用金黃色皮膚向太陽笑。西方印象派和現代主義的賓客們穿著簇新的服裝走來走去，很美，不過倒很像是吸引人的服裝模特兒，但他們不大像是書，像是一種五彩斑斕的“貝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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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本筆記本的扉頁上整齊地寫下：

“人的精神的光芒，在于他碰到廢墟的時候，自己不成為垃圾，而要鼓起嫩芽和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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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文學?寫什么?為什么寫?為誰而寫?詩行是筆直的，世界上所有真正作家的筆都是直的(不是彎彎曲曲的)他們在寫作以前，首先略微挺一下胸，端正身體，然后深俯下頭，一絲不茍地為同代人，祖先，流血流汗的飽滿土地，各種膚色的絢爛人類作證。有一天他們開始年邁、衰老，但他們的村莊、城鎮(zhèn)、園林、庭院、一切留有他們身影和微笑的地方，將有人類之手創(chuàng)造的不朽的植物、建筑們的生存。有一天他倒下了，要求他的同伴們把他的身體擺正，擺成一個絕不縮作一團的、倔硬和堅強的“一”字人形，然后終于卷曲了，像枯萎的落葉，化作一縷輕煙，淡入藍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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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的第一本油印的詩集結束的時候，我覺得像是逃離了一個時代。我愉快地吹起口哨，把那支二十五克重的筆輕巧地擲進口袋，難聞的油墨氣味刺激著我的頭腦，仿佛一片煙霧……不知怎的，總覺得印刷術的發(fā)明像是發(fā)明一架笨重的大石磨，我才不相信什么成功吶，對詩人的桂冠有多么刺痛顱骨已使我毫不感覺興趣。但這是春夜，遠方一定輕輕地彌漫著什么，引我走向它的深處，那兒燈火密集，寶石綻亮……我重新吸了一口氣，想起了我見過的大學校園，夜里的林木多蓊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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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穿越憤怒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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