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杏黃麥收時(原創(chuàng)首發(fā))

又到杏黃麥收時(原創(chuàng)首發(fā))
入夏后的今日,天氣賊熱。我吃完午飯就躺在床上,準備美美的睡上一覺,以彌補今日凌晨的嚴重失眠。
感謝上蒼的恩惠,給了我寶貴的時間,轉(zhuǎn)眼之間就悄然入夢了。夢里依稀還吃著什么,是杏兒,麥黃杏兒。杏兒甜中帶著酸,酸中帶著甜,黏糊糊,甜滋滋,吃一個香甜,再吃一個甜香,吃相滑稽可笑,自己都被甜甜的美夢笑醒了。夢醒的一瞬間,用手抹抹嘴角是濕的,再摸摸枕巾濕了一片,眨眨惺忪的睡眼,定了定神兒,自己竟然哈哈傻笑起來。
有時,什么事都有巧合,讓你驚奇的發(fā)呆發(fā)狂,就像餓了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張肉餅,渴了,就有人給你遞一瓶礦泉水。天底下雖然沒有免費的午餐,可也有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的美事。你瞧,這不來了。一聲吆喝給我?guī)硖齑蟮捏@喜?!笆鞝€杏嘍,麥黃杏嘍,快來買呦!”樓下,一位賣杏人的甜甜吆喝,不啻一張肉餅從天而降!
三十多年前,每逢五月底六月初,家鄉(xiāng)有兩種美聲給人們傳來喜報。一種俗稱黎雀的候鳥,每當黎明時分就登在高高的樹枝之上歡快的鳴叫:“鐮呦,鐮呦,快快磨呦?!币环N就是賣杏人的叫賣聲:“麥黃杏嘍,熟爛杏嘍,快來買呦?!币粋€是候鳥的清晨催叫,一個是賣杏人的甜甜催熟,這意味著家鄉(xiāng)的小麥已經(jīng)成熟了,沒幾天就該麥收了。
黎雀,我有多年沒有見到,更談不上喜聞其聲了,而賣杏人的一聲吆喝,讓我喜出望外,有它鄉(xiāng)遇故知的驚喜。夢境再現(xiàn),酸甜在心,叫賣聲甜,喜出望外。這不禁讓我回想起三十多年前的那場麥收。(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杏黃是美味,麥黃是喜訊。在鬧饑荒的年代,那是人們心中最大的盼頭。
曾記得,還是有生產(chǎn)隊的時候,家里人多勞動力少,按工分分到手的糧食根本不夠吃。冬天吃點紅薯,喝點蘿卜白菜湯也能填飽肚子,可到了春天,那晝長夜短的春天,早晚兩頓稀粥,只有中午能吃餑餑或小米飯,也只能是半饑半飽。那時正上小學(xué),坐在課堂里上課肚子咕咕亂叫,同桌彼此都能聽得到,家家如此,誰也別笑話誰。當時,對于一個農(nóng)村人來講,春天,最盼的是麥子快快成長,夏天,最喜的是杏黃就麥收。麥收,那是人的肚子的喜慶節(jié)日!
麥子黃,黃金樣。成熟的麥子通體金黃,金黃的麥穗,椒黃的麥桿,淺黃的麥葉,近看,黃金一片,遠看,金海輝煌。挺著尖尖麥芒的金黃麥穗,在燦燦陽光下金輝閃閃,喜人眼眸。麥穗,金黃,黃金,麥穗,在饑荒年代那是比金子還要貴重的。金子閃光吃不得,種田人也不盼,盼也盼不來。麥子金黃,種田人一盼就給盼來了,盼到手的是黃燦燦的糧食,吃到嘴里的是白花花的包子、餃子、烙大餅,那是又好吃又解飽的好面食。你說吧,白面粉,百種做法,百樣吃法,百吃不厭,是美食的主宰,是天下人的喜愛,是種田人的寶貝,是裝在人們腸胃里的黃金。
我之所以贊美麥子,是因為我少年時代曾在饑餓痛苦之中掙扎過,在死亡線上偷吃一把麥粒就活到了今天。你說,當時的我餓昏在麥地旁,即使懷揣一塊寸金,能抵得上幾顆金黃的麥粒嗎?!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肮旁姡@一千古傳唱的古詩,現(xiàn)在剛咿呀學(xué)語的孩童都會背誦,年輕人有的還能倒背如流,可在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高度機械化的今天,在戴著耳麥吃著麥圈的都市,誰又能知曉,誰又能理解,誰又能體味“粒粒皆辛苦”的真正含義呢?
我是一個北方人,我敢說,在所有的農(nóng)作物收獲過程中,麥收是特別辛苦的,也是最能體味粒粒皆辛苦滋味的。麥收,與上天爭時,與大地爭利,與眾人一起拼搏……。
那是上世紀的八十年代初,我娶妻生子還分到了一畝八分地的責任田。在農(nóng)業(yè)合作化前,三十畝地一頭牛,孩子老婆熱炕頭。那是挺美挺滋潤的小日子。到了我生活的八十年代,則是有風使風,有雨喚雨,無風無雨種田去,反正是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
一畝八分地全都哭著喊著種上了麥子。
那年夏天,院子里東南角的一棵杏樹結(jié)的杏兒已經(jīng)黃了,跳躍在樹梢頭的黎雀開始歡快的鳴叫。我站在杏樹下,看著綠葉間的淺青微黃旳甜核杏朝我微笑,心里美滋滋的。那饞人的黃杏兒透著迷人的清香,讓人愛戀,讓人不舍,讓人順手拈來。當我摘下第一顆杏兒的時候,棲息在枝頭的一只黎雀哧呦一聲飛走了,嚇了我一跳,驚喜的瞬間,手里有了麥黃杏的收獲,同時又有了摘杏兒驚飛鳥的新奇。站在一旁的妻子笑著說:“別當詩人了,鐮刀早給你磨好了,準備一把子力氣開鐮割麥吧?!贝藭r,我才注意到杏樹下的磨刀石旁放著兩把銀光閃閃的割麥鐮刀。
谷熟一時,麥熟一晌。沒有幾天的夏風吹,也沒有幾日的烈日曬,只需一日風吹日曝,小麥就成熟了。成熟的小麥一片金黃,在太陽的輝映下閃著耀人的金輝。夏風吹來,麥浪一浪滾過一浪,從眼前向著遠方翻騰,給人驚喜,讓人驚嘆。這是人類和大自然的和諧杰作,像一幅傳世的美輪美奐的國畫,在廣袤原野上展出;又似一首令人驚嘆的抒情詩,在金色的海洋上吟詠。此時的我,既不是揮毫潑墨的丹青妙手,也不是豪情四溢的浪漫詩人,而是一位頭戴草帽手拿鐮刀的割麥人。
那天,剛過半夜,雞也沒叫,狗也沒咬,我也沒有驚動熟睡的妻子和不滿一周的孩子,獨自一人摸著黑朝村西的麥田走去。我磕磕絆絆的找到麥田,麥子黃乎乎的一片,摸摸麥穗,潮潤潤的不扎手,麻酥酥的挺軟和,心里明白,割麥正當時。
天上是眨眼的星星,地上是“唰啦,唰啦”的割麥聲。我先割下一把麥子,在麥穗的一端用力擰緊,然后從擰緊處將麥秸一分為二,這就是捆麥子的“麥腰兒”.麥腰兒打好之后放在地上,手握麥鐮,低頭彎腰,前腿曲弓,后腿緊繃,左手攏緊麥子,右手鐮刀緊貼地皮兒,胳膊用力一拉,隨著唰啦一聲響,懷里便躺倒了一把麥子。一把,兩把,自己覺得一個人能抱得動的時候,就用力捆緊麥腰兒,并將捆好的麥個子立戳在麥茬上,以防止麥穗貼地潮濕。
從第一把麥子割下來,到第一捆麥個子立起來,割麥就這樣循環(huán)反復(fù)著。一垅,兩垅,一個畦,兩個畦,一分地,半畝地。半畝,割了大半天,我已經(jīng)累得腰發(fā)直、腿發(fā)酸,汗水濕透了衣衫。實際上,從收割了第一捆麥個子開始,汗水就把衣衫濕透了?;旧?,每割一把麥子就擼一把汗,每立起一個麥個子就撒一身的汗,記得當時,汗水從大腿根兒往下流淌,腳穿的白球鞋里都能倒出汗水來,一點都不夸張。太陽沒出來,收割麥子渾身流汗酸累是實情。當火紅的太陽露出笑臉后,麥穗上的麥芒慢慢變硬、變尖、變得不近人情,扎在手背上生疼,扎在臉上脖子上火辣辣的,和傷口上抹鹽一個樣,汗水一浸,疼痛鉆心。太陽當空照,夏風火火地吹,麥子上的塵土輕輕飛揚,渾身灰土,滿臉灰泥,眼珠會動,張口牙白,活脫脫黑泥人一個,鬼花臉一副。誰也別笑話,普天之下,誰要是真割過麥子,誰要是真流過汗,誰又不是這幅尊容?!
太陽毒辣辣,光芒白赤赤,麥地一團火。這時的太陽真的不可愛,對割麥子的人來講,是可恨可惡的,恨不得讓烏云將它死死地遮住,換來一陣透心涼。心里恨太陽,但又怕老天爺突然變臉。一旦烏云壓頂,電閃雷鳴,那比太陽暴曬更難受。
哎呀,光顧的恨太陽太毒辣太無情,哪知腳底下竟有不測之災(zāi),腳下的一塊磚頭碰了鐮刀一下,,左手正在收攏麥子,被鐮刀割了一道口子,鮮血順著麥稈往下流 ,汗水一浸,鉆心疼痛。我甩了兩甩血流不止的手指,一屁股坐在白刺刺的麥茬上。當時,情急之下,從濕透的背心上用鐮刀割下來一條子布,趕緊纏繞系結(jié)實,只要不流血,割麥仍拼命。
割麥子流血流汗,苦累自不堪言,從麥地往麥場運麥子也是艱難困苦。那時候,家里運麥只有一輛獨輪手推車。小推車一趟載不過十幾個麥個子,多了看不見路,加之田間道路又窄又有車轍,推起車來難上加難,鬧不好隨時都有翻車的危險。那天,上午割的麥子下午往場上運,麥場到麥地有三里多地,一個小時超不過兩趟,,大約運了有四趟了,幾十個大麥個子仍然威風凜凜的站在驕陽似火的麥地上,我還得多少趟能把它們運到麥場上,也就自己心里明白。心里算計著趟數(shù),這趟推得又多點,走的又急點,腳下的的石頭一磕絆,車子翻了,人摔倒了,麥子遭殃啦。翻車,麥穗就摔掉了頭,麥粒就撒了一地。麥穗掉頭可以撿起來,掉在坑洼路上的麥粒是收不起來的。種田的人,你吃他喝他不心疼,可要是糟蹋了一粒糧食,比摘了他的心肝還難受。這就是,不種糧不知種糧苦,這就是,車翻人倒真心疼。
運麥難,頂多快跑幾趟,披星戴月,可打麥子就更難了。打麥子是俗稱,脫麥粒揚場更合實際。那時,生產(chǎn)隊剛散,打麥場還在,脫粒機揚場機還有,一個隊的幾十戶人家,一家一戶脫粒揚場非常費事。麥子千辛萬苦運到場里,必須先找一個邊角空地垛起來,用塑料薄膜苫好,以防雨淋。緊接著就是抓鬮排號按順序打麥子。一家一戶,就是一口人,脫粒揚場也是那套程序,必須找親親故故幫忙,費時更費力。當時的大滾筒脫粒機,麥子需滾動三遍才能將麥粒脫凈。第一遍還算省點事,將麥個子散開,分成若干小把,麥穗朝下填入機身,隨著機聲轟響,麥粒和麥穗脫離。第二遍可就費事了。挑出去的麥秸蓬松光滑,亂蓬蓬一大堆,麥塵、麥芒,麥魚、麥葉隨機飄飛,喘不過來氣,睜不開眼,就是這樣,還得用叉子把麥秸挑成一小堆,然后再由一人抱起填入機身,雙手用力推進麥秸,此時,非常危險,隨時都有手臂被機子吞掉的可能,每年都有脫粒機傷殘手臂的險事發(fā)生。那么,脫第三遍呢?
記得我排上號脫粒,正是午夜時分。天上烏云密布,閃電道道,滾滾雷聲由遠及近,天空漆黑一團,沉悶的空氣賊熱難當,坐著都汗流浹背。這一天,我上午割完的麥子,下午運到場里,吃上晚飯都十點多了,累困乏使我站著都能睡著,怎么吃的飯,吃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倒頭便睡,汗?jié)竦囊卵澏紱]脫。剛睡著,大喇叭就喊我上場打麥子了。妻子推我不醒,擰我兩把生疼才有知覺。高音喇叭的喊聲,給我渾身打了雞血一般,翻身爬起,頭撞門框,一摸大包似雞蛋,麻酥酥,暈乎乎,一頭扎進夜色中……。
割麥,運麥,打麥,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可回憶起來仿佛就在昨天。那麥地,那麥個,那麥粒,一片金黃,粒粒黃金。
麥杏黃,預(yù)示著麥子成熟在望,麥子黃,演義著種田人辛酸苦辣。
麥黃杏,黃中黃,黃杏吃起來甜中帶著酸,酸中帶著甜,那是人間的美味。麥子黃,白面白,白面做出來的食品,千姿百態(tài)挺美,香脆可口挺鮮,回味無窮挺棒,可誰又能體味到割麥時的勞累?誰又能體會到運麥時的辛酸?誰又能體驗到打麥時的苦楚?
無論你是什么人,當你吃著白面粉做出來的食品時,請不要忘了------麥子,粒粒皆辛苦;白面,雪白覆辛酸。
2016年5月31日上午9時半。(4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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