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里的人生
“**,有你的信。”
今天,如果有人這樣喊你并送給你一封別人的來信,準(zhǔn)會吸引同事們許多驚訝的目光,覺得匪夷所思,仿佛是天方夜譚的事情。但是,小的時候,我卻那么熱切地盼望著來自遙遠(yuǎn)地方的來信,因為那是我向往已久的。
那時,我生活在華北平原一個小村子里,既沒有遠(yuǎn)方的親戚朋友,又沒有坐過火車甚至汽車去過外地,坐飛機(jī)那更是做夢也不會想到的,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所以非常羨慕有遠(yuǎn)方來信的小伙伴。每當(dāng)他們收到遠(yuǎn)方的來信,不知為什么,我比他們還要高興,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與他們一起將信交到大人的手里。
在我看來,凡是有信寄來的人家,都是父母或親戚在外地“出門”的人家,生活相當(dāng)富裕愜意,而不像我的父母只會在家里種地,也從來沒有聽父母說過外邊有“有能耐”的親戚。還有,信件寄來的地方,也都是十分遙遠(yuǎn)和美好的地方。諸如北京、天津、上海、西安,甚至福建——在祖國的東南方向,離臺灣那么近——平時只有在地理書上才能看的到。我的一個前桌,他的三叔在太原,每當(dāng)過年的時候就會收到三叔的來信,竟然有一次放寒假時他去了太原他三叔那里玩兒了半個多月,讓我羨慕了好長時間。
我,究竟在什么時候,才能收到遠(yuǎn)方親戚的來信呢?我曾經(jīng)透過玻璃窗望著天上流動的白云,傻傻地想。
這一天終于來到了。那是我上小學(xué)四年級的時候,一封寄給我家遠(yuǎn)方的來信就躺在村里供銷社的柜臺上,信封上明明白白地寫著父親的名字。我很興奮,幾乎是一蹦三跳的回到家把信交到了母親手里。母親也很高興,但是說道,晚上吧,晚上等你爸爸回來再說。(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晚上,在灰黃的燈光下,在父母目光的注視下,是我把這封不一般的信念完的。但令我沒有想的是,聽完來信,母親竟哭了,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我當(dāng)時很是恐慌,問父親怎么回事?母親怎么會哭。父親沒有回答,只是撫摸著我的頭,輕輕地說:長大了你就知道了。
從此之后,我家不止一次收到遙遠(yuǎn)地方的來信,而且來信的地方相同,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記得信封下邊的那個地址:遼寧省海城縣甘泉公社于家溝大隊。但每次收到來信的時候,母親總是哭哭啼啼,讓我很是納悶,后來我長大了才知道怎么回事。由此我明白,遙遠(yuǎn)的來信并不總是帶來歡樂,有時還會帶來傷心。
原來,母親的娘家離我家只有五、六里的路程,靠經(jīng)商發(fā)展成附近有名的大戶人家,但是在日本鐵蹄的踐踏和戰(zhàn)爭烽火的燃燒下,姥爺和唯一的舅相繼離世,很快一個大家庭人亡家破、分崩離析,幼小的母親被寄養(yǎng)在親戚家?!拔母铩睍r,如此出身的家庭再次雪上加霜,比母親還大三歲的表哥(舅家的兒子)無奈之下闖了東北。信就是表哥寫來的,無非就是告訴母親自己在外的艱難和對母親的想念,但是每次這樣的話語總會令母親想起過去的生活和家庭的破碎,觸景生情,情何以堪?更何況,在當(dāng)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下,這樣的社會關(guān)系、這樣的事情是怕人的,根本不是什么光彩事,絲毫不會博得別人的同情。
后來,從不斷的來信中,我知道表哥家的生活逐漸好轉(zhuǎn),孫女也已長大,家庭和和睦睦。這時,母親再收到信時,不再哭哭啼啼,而是喜笑顏開。記得1985年春節(jié)時,表哥來到我家。這是表哥與母親分別近二十年后第一次見面,兩人痛哭流涕,百感交集。表哥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長得很高大但背已有點駝,說話高門大嗓,富有特色的東北口音常引得我們發(fā)笑。當(dāng)時,我只有十幾歲,是第一次與“交往”了許多年的來信者相見。
時光如流水,時間很快進(jìn)入九十年代。我們每年都會收到表哥寄來的熱情洋溢的來信,母親很是高興。但天有不測風(fēng)云,在九八年的春節(jié)已經(jīng)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仍還沒有收到表哥的來信,母親的心中好像長了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后來終于聽說,那年的冬天表哥去城里拉貨時不幸發(fā)生了交通事故,他遺憾地去了另一個世界,一時間,母親陷入痛苦的深淵中。從此之后,我們一家再也沒有收到過東北的來信。
現(xiàn)在,人們的交往很少再用書信交流,手機(jī)、電腦已使我們?nèi)穗m在天涯卻如比鄰而居。但書信畢竟是一個時代重要的交流載體,她承載著人生的希冀與夢想,痛苦與歡樂,勾勒出不平凡的人生軌跡,所以,我時常還會想到她,如一朵朵來自遙遠(yuǎn)天際的白云,似一片片飄至濃密森林中的樹葉,多么好,多么富有詩意!
“**,這是你的來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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