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豬寨尋舊(散文)
母豬寨位于宜城市區(qū)東南40多公里的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山旮旯里,是原湖北省勞動教養(yǎng)所所在地。
2014年12月20日,星期六。應(yīng)幾個曾經(jīng)或正在那里工作的同學邀約,也是為了卻我的一個良久的心愿,我在三十多年之后風風光光地去了一趟母豬寨。
我開著私家車駛過了原襄南監(jiān)獄(鄧林農(nóng)場)總場,向南不出十里的縣道,向東一拐駛進了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緩緩地在丘陵和田疇中穿行。路雖然是水泥路面,但是,有的地方很窄勉強能過車,路邊的荊棘不時地把車身掛得嘩嘩地響,有的地方被大車碾壓得凸凹不平,突兀地隆起一堆堆石頭塊,不得不東扭西拐地蛇行,不小心“咔嚓”一聲就被掛了底盤。
山野已經(jīng)染上了深深的秋色,顯得沒有什么生機。遠遠近近只有一些翠綠的松柏和隨風起伏的山茅以及已經(jīng)枯萎的蒿草。過了一個叫李家灣的地方,山勢開始陡了起來,蜿蜒起伏,一直往上。越往里走,越往上走,我的記憶慢慢地清晰起來。好像眼前一個矮小孱弱的拾荒少年在匆匆前行一個衣衫襤褸的砍柴小伙在步履蹣跚的景象又在浮現(xiàn)。
山邊,有一條盤山渠。上游從哪里來的不知道,但是它的下游一直通往山外。以前,我們要到母豬寨去砍柴拾荒多數(shù)是要沿著這條盤山渠過來的。印象中,平展的渠岸、寬敞的渠道、盈盈的渠水,我們挑著柴擔,累了會在渠邊稍稍坐上一會兒,渴了就在渠里掬一捧清洌洌的水滋潤一下喉嚨。如今,這條盤山渠已經(jīng)荒廢了,成了一條時斷時續(xù)的小溝,窩在雜亂的草叢中。
爬上一個長長的坡道,到了一座山嶺的頂部,路的左邊是一片茂密的花櫟木林。記得最清楚的是那年初秋一天,我和幾個伙伴在林子邊扎下了營盤,拿了鐮刀到樹林里去砍柴。當我沿著一條小路聚精會神地尋找柴禾時,突然發(fā)現(xiàn)眼前不到幾步遠的地方橫臥著一條碗口粗的蛇,迎著太陽閃著灰暗的光。我嚇得“啊呀”一聲,連忙退了兩步,喊來同伴撿起石頭一齊向那蛇砸去,只見那蛇“呼”地一下,飛速鉆進叢林向山下竄去,兩邊的茅草“呼呼”地向外分開,像犁開了一條小溝。我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以后每次路過這里都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又翻過了一座山,我看到了那片茶場和松樹林。那一次,我和侄兒耀華一起在這個茶場周邊砍柴。無意間發(fā)現(xiàn)旁邊的松樹林里堆著一堆勞改們用來漚肥的茅草,橫七豎八地堆得像座小山丘,我們暗自竊喜:這下,不需要費多大力氣去砍了,就能挑上幾擔回去,但是又怕勞改們發(fā)現(xiàn)了阻止我們。我們一商量,慌忙把已經(jīng)砍好的柴禾挑下山去,寄在河?xùn)|一個老鄉(xiāng)家,趁著月色,往返“偷”了兩趟,只到雞叫二遍筋疲力盡,才在村邊的稻草堆里刨了一個洞睡了一個囫圇覺,又一挑一挑地把三擔柴禾轉(zhuǎn)運到了碼頭上。撈是撈了一把,回來后把柴禾在窯廠里賣得了上十元錢,可兩天一夜的奔波勞碌,又困又餓,人幾乎都爬窩了。
繞上一個高高的梁子,老遠就瞧見對面坡頂上一大片灰墻紅瓦的建筑,那就是母豬寨,闊別已久的地方。車子滑過一個漫坡,向右一拐駛進了一個院落,這里是原來勞教所現(xiàn)在已改為農(nóng)工貿(mào)總公司的招待所。在這里任總經(jīng)理的財校同學得泉君接待了我們一行。
我們落座后喝著茶,抽著煙,吃著才在樹上摘下來的新鮮蜜桔,寒暄起來。我說此行一是拜訪一下老同學,重溫友情,二是尋訪一下舊地,再受教育。馮君起初是怎么也不相信,碰巧他們單位有一個我們同村的譚姓同事出面證實,說:早些年我們河西人的確就是在這一帶打柴。我給他講了這個地方叫做母豬寨,前面有條母豬河,我在哪個灣里砍過柴,在哪個分場拾過荒,坐篷布船或機帆船來的,打哪條路翻哪座嶺走的。我說,不信你去問你們老一輩的干警們,他們是不是因為封山育林沒收過我們的柴禾,奪過了我們的工具,因為偷摸農(nóng)場的東西訓(xùn)斥過我們河西的砍柴人?他還是將信將疑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中午,自然是“高規(guī)格”接待,農(nóng)場里生產(chǎn)的食材窮盡其有,山雞、野兔、純天然的無污染的菜蔬,還有老面饅頭紅薯稀飯,是那些年在這里打柴謀生活被勞改犯們攆得雞飛狗跳的“河巴佬”做夢都不敢奢望的。
酒足飯飽之余,他們說難得來一次,好好玩玩,下午卡卡五心,晚上住下來。我說既然好不容易來一趟,得四處看看,回味一下過去的困苦。便和老伴牽著家里養(yǎng)的寵物狗——旺仔出了招待所,在農(nóng)場附近邊走邊看,邊走邊聊,找尋舊日的景象和身影。
而今,勞教所搬遷到了襄陽市區(qū),已經(jīng)看不到高墻深院圍著鐵絲網(wǎng)的監(jiān)獄,看不到兩勞人員在田里勞動,看不到管教干部在地邊監(jiān)管。到處冷落清靜,人跡寥寥。建筑物已經(jīng)顯得有些破敗,山洼里多出了兩棟單元樓,山崗上聳立一棟辦公樓,其他幾乎沒有什么變化。抬眼遠眺,幾里外的母豬河靜靜地躺在那里,在太陽的折射下熠熠閃光。近處秋風送爽,樹木蔥蘢。到處都是枯樹荊棘茅草,東邊一坡的橘子掛得像一串一串的紅燈籠,南邊一畈的棉花炸得像漫天星星,讓人煞是眼熱。我跟老伴念叨,要在那些時候,要是這樣情景,柴禾一搙一大捆,橘子順手牽羊盡管摘,棉花爛在地里沒人采摘,我們該多高興。
享受了和煦的陽光,吸收了新鮮的空氣,我們轉(zhuǎn)了一大圈,還挖了一袋蒲公英,割了一大捆嫩生生的野臘菜,心滿意足地回到了招待所,誰知讓他們“山里人”給奚落了一通。
母豬寨雖然沒有什么名勝古跡,也不是旅游勝地,但是它承擔載著我過去一段刻骨銘心的困苦而又艱難的生活,卻始終讓人難以忘懷。它是怎么興起的,農(nóng)場是啥時候辦的,我們沒有去追溯。對于萬平、發(fā)有、金平諸君來說,他們是故地重游,他們中有人曾在這里工作過,有人現(xiàn)在還管轄著這里,而得泉君正是這里的“山大王”。他們都是“政府”(犯人稱管教干部),都是管教干部,沒有那些痛楚,沒有那種傷悲,只有我是到那里去是尋舊,是看我的心酸地,找我的悲催處。
現(xiàn)在,我們都已年過五旬,事業(yè)小有成就,生活安逸幸福。回想起那些年代,怎么也不知道為什么那么窮,那么苦。吃不飽,穿不暖不說,連做飯用的柴禾一冬一春總要打饑荒,還要多打一些柴禾變賣一部分貼補家用,交學雜費買筆墨紙張什么的。學校里組織勤工儉學也會到東山去“淘寶”,撿廢品、挖藥材、砍柴禾。過去,沒有手表,也不知道有多遠的路程,總是頂著星星出門,披著月光回家,不管遇到多么惡劣的天氣,絲毫不敢懈怠。今天用汽車里程表一測算,往返四、五十里路呢!那是我當年打柴拾荒跑的最遠的地方。我從十幾歲開始,十數(shù)年間,我的汗水、腳印撒滿了那里的山山嶺嶺,溝溝坎坎,艱辛、困苦培育了我頑強的毅力、樸實的性格和低調(diào)的為人。
此前,這幫同學不知是職業(yè)習慣,還是心理作用,一見面總愛拿我開刷,說我當了這么多年的銀行行長肯定如何腐敗,貪占了多少多少。這天“卡五心”時,他們又埋怨我太摳門,不大氣,牌打的小,我說你們今天才知道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了,我為什么如此珍惜我的職業(yè)生涯,正是因為我的那段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讓我終生難忘,時時警醒敲打著我,否則,我早就成了你們監(jiān)獄內(nèi)部銀行的“行長”了。
我把我前些年出版的散文小說集《遙遠的漢堤》送給同是文友的得泉君,他看了我記述那些時候砍柴生活的散文《河巴佬》后,終于深沉地點了點頭。
別了,母豬寨。我會把母豬寨那段雖然心酸的但也值得珍視的記憶深深地埋進心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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