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葫蘆
在春天里,得友人贈葫蘆一枚,并云:品種優(yōu)良,如種植并栽培,必可依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原理,于秋后有豐厚收獲。于是小心啟一小口,精取出籽種數(shù)枚,種于院中。
種上也就忘了,畢竟葫蘆不是家庭命脈所系,與生計發(fā)展無關(guān),甚至也與調(diào)和品味不搭界,純屬閑情逸致可有可無。孰料至夏日,氣溫悶熱雨水豐沛時節(jié)同,忽見園中一鮮綠莖蔓昂揚向上,呈無限活力,經(jīng)人指點才知,那就是葫蘆了。葫蘆的長勢自是喜人,不用管理,也真的談不上所謂的栽培,它就兀自地長出了一蓬綠意,與經(jīng)年生長的倭瓜并存架上,煞是好看。葫蘆開白花,一簇簇的,每簇有六七朵吧,這使我想起了一部動畫片中的主題曲:葫蘆娃,葫蘆娃,一棵藤上七個瓜。不一定準確,大致是這個意思吧。現(xiàn)在看到了葫蘆本人,還真是這么回事。這歌詞寫的有生活?;▋褐饾u萎糜后,在花的根部就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把腰身束起來的小家伙,那就是葫蘆。很快,架上便有綠綠的葫蘆垂掛下來,疏密有致,綠格瑩瑩地惹人喜愛。生長中的葫蘆是實心的,偶爾碰上腦袋,便有實惠的一下撞擊感。
我以為葫蘆的妙處就在腰上。不知出于什么思考,葫蘆堅持住了自己的這一“軋”的特色。軋葫蘆,底部的碩大與上部的精巧,在那一道仿佛刻意減肥、收束而出的小蠻腰上,風流盡出。葫蘆的這一天然造型被人們賦予了很多附加值。我看過一幅古代的中國畫,山水占據(jù)了整個畫面的絕大部分,有一老者仰著頭獨自立于山水之間,他長髯飄逸,手扶仙杖,腰間懸一葫蘆。據(jù)業(yè)內(nèi)人士介紹,這只葫蘆里并沒有盛裝任何用于世俗概念上的東西,它是空的,唯其空,才頓有仙風道骨。我認同這種看法,試想,腰間懸掛一個沒有任何用處的葫蘆,這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一般人做不到,那就是仙人做到。
我至少見到過兩種形狀的葫蘆,一種是上面所說,腰間收束的軋葫蘆,還有一種是一個大圓球的通俗葫蘆。束了腰的葫蘆常被用于高雅處,除了懸掛在仙人腰間,起碼也能做成擺件,放置俗人家居的不俗的地方,成了裝飾品;亦或與竹管結(jié)合構(gòu)成音域?qū)捄裢褶D(zhuǎn)的樂器,很民間,很易學,卻也分出了等級,做為激勵當代學子或家長獲取成就感的道具。這種葫蘆個頭不大,若拿來充當容器則因肚量狹窄體檢不過,卻因之成為承載精神的良器。個頭碩大的球狀葫蘆,大致的用途就是容器了,它的常規(guī)用途是從中間剖開,成了兩個瓢,為了不忘它的舍身奉獻,在精神層面為它保留了“種一葫蘆打一瓢”俗話,意義卻是賠本,不太好。大個子葫蘆如若不被剖開,下場就比較慘,最經(jīng)常地是被當成夜壺。這就應了那句話,不是越大越好。大,其實并不可怕。
葫蘆在茁壯成長。嫩綠色的觸須不計其數(shù),每天早晨都占領(lǐng)新的生存空間。生存空間這個概念容易使人聯(lián)想到希特勒,但葫蘆確實是在搶占生存空間。它先是把架上的倭瓜覆蓋了,之后從架上竄到杏樹、李樹,并在較短時間內(nèi)覆蓋了整個樹冠。而后,天知道它用了什么辦法就竄到了房頂上,越過邊界長到了鄰居家的樹上,架上。為了滿足它的需求,我特意在院子的空地上搭了一個新架,一邊勞作,一邊想象著秋后墜滿燈籠般小葫蘆的美景。一俟完工,僅一夜間,葫蘆那嫩綠的觸須就分幾路包抄上架,不消數(shù)日,覆蓋。
此時我的心情開始有些復雜了,也就是說,面對葫蘆的超乎尋常的長勢,心里感受到了一絲不安。雖說葫蘆僅是一種植物,雖說葫蘆的生長迎合了當今頗受嘉詞的綠色,可我還是從它那近乎蠻橫的進軍中,感受到些許的不安。它那是在生長嗎?它簡直就是在爆炸,而且,它的那種不分場合不顧別人感受的一律覆蓋,分明就是侵略啊。于是我又想到了希特勒。(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接下來的事實更加重了我對葫蘆的看法。首先是倭瓜被它捂死了,大量的瓜葉早早地枯萎,小小的瓜腦袋得不到充分的營養(yǎng),像個發(fā)育不良的嬰兒,瘦皮窄骨,有氣無力地掛著。院里的兩棵果樹——李樹和杏樹——也遇到了相同的命運,枝頭一律被葫蘆蔓纏死,葉子得不到絲毫陽光,過早地發(fā)黃、墜落。這倒省去了一樣麻煩,往年這兩棵果樹在初夏的奉獻之后,在后來的日子就生長出大量的毒蟲,偶爾掃到身上,劇痛難忍。今年倒好,別說蟲子了,連葉子都沒了。葉之不存,蟲將何依?
葫蘆還在繼續(xù)攻城略地,整個院子已被它覆蓋成了一個暗無天日的所在,從街上回來,瞬間就會有眼睛的不適,明暗變化劇烈。葫蘆那漏斗形的朝天的葉子,填補了幾乎每一個有陽光的空間。并且,它還在向我的底線挑戰(zhàn),不斷把觸須伸向我賴以通風透光的窗子。我于是拿起了武器:剪子。在金屬利器與人類智慧面前,植物的瘋狂立顯弱勢,葫蘆的進攻被遏止了。我也因此長出了一口氣,面對著眼前的葫蘆世界,我想,老謀深算的越王勾踐,其實用不著把谷物弄熟了給夫差作籽種,他只需在一般的正常籽種里摻上些葫蘆籽就能達到目的。我還想起前幾年見過的一種叫做水葫蘆的東西,在一個池塘里,只須放上一小片,便瘋狂生長,直到把整個池塘覆蓋,把所有其他植物動物都憋死。水葫蘆應該是陸地上這種葫蘆的近親,從它們的行為方式上我也敢這么說。
葫蘆的生長讓我真切地體驗到了一種對于欲望的放縱,和對這種放縱的不問原由的欣喜。過分容易的收獲,常常伴隨著缺失或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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