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花香
前些日子回故鄉(xiāng),看到二叔家的院子靠南墻的位置,佇立著一棵青翠欲滴的小棗樹,已是金燦燦的小黃花飄著香,讓我興奮不已。生活在城市高樓林立水泥墻的城堡久了,似乎都快忘記棗花香了。而眼前的這棵小棗樹,喚回我對兒時老宅后院那棵老棗樹的記憶。
“立夏枝葉長,小滿剛開花。芒種到夏至,棗花開滿樹。蜜蜂也來了,花好蜂也忙,秋后笑哈哈?!?,這是棗農(nóng)的諺語。兒時記憶里,老宅后院的那棵老棗樹,正如這諺語中的描述,隨著節(jié)氣發(fā)生著變化。每當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就開始巴望著院子里的那棵老棗樹棗花開。“什么時候棗花開?。俊薄笆裁磿r候可以吃到甜棗???”我總是好奇地問母親。“要等芒種到夏至的時候才可以滿樹開花呀。”“也就是你的生日,可以給你煮雞蛋吃的時候啊。”母親總是和顏悅色地對我說。
接下來我就掰著小手數(shù)日子,一是盼著棗花香,另外就是巴望著只有生日的時候,才可以吃到的煮雞蛋了。“雞蛋滾一滾,霉運走一走?!鄙漳翘?,母親把煮熟的雞蛋在我身上從上到下象征性地滾動一遍,嘴里還不時念叨著據(jù)說是老人們傳下來的幸運咒語。接過母親手里的熟雞蛋,便坐在老棗樹下一小口、一小口地享用著那個時代生日唯一的禮物。枝繁葉茂間偶爾有一兩只麻雀嘰嘰喳喳,瞪著小眼睛似乎要啄食我手里唯一的一個雞蛋。小手握的緊緊地,聞著棗花香慢慢嚼著蛋清、蛋黃,抬頭望著一房多高的老棗樹,高處樹杈間有一個鳥巢,此時多么希望樹上會凌空掉下一個鳥蛋來啊。
兒時總是有許多的幻想,或許就是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才有更多遙遠的期待和快樂。
每當棗花盛開的季節(jié),常常喜歡用小手撫摸著老棗樹的灰褐色的樹身圍著它打轉(zhuǎn)。一圈、兩圈、三圈……突然一只毛毛蟲掉在胳膊上,嚇得一聲尖叫。惹來鄰家三哥隔著籬笆墻一陣咯咯地笑:“看把你嚇得?!薄斑€笑,快幫我把毛毛蟲拿走?!蔽乙荒橌@恐。
三哥咯咯地笑,總會露出兩顆虎牙。我總是好奇但又是特別喜歡三哥的那兩顆虎牙。看我嚇得如此,三哥像風一樣地穿過柵欄門,跑到我的面前幫我拿下胳膊上的毛毛蟲。我說:“快把它扔地下?!本o接著我便一腳踩下去,“讓你跑到我胳膊上嚇唬我?!苯K于可以解恨了。我露出笑臉,三哥也露出兩顆虎牙微笑。(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棗花盛開的季節(jié),若是一個晴朗的天,一陣風吹來,老棗樹的枝條搖曳著嘩嘩作響,偶爾有零星的棗花落下。看著隨風輕輕飛落的如小五角星狀的黃色的小花,伸出手有幾朵飄落在掌心。坐在老棗樹的綠蔭下,頭頂上的繁枝舒展開,仿佛就是一把天然的遮陽傘。用手輕輕撫摸那一朵朵黃色的小精靈模樣的花,心生憐惜?!盎ㄖx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當年的我似乎不懂此詩的含義,若是現(xiàn)在再有如此場景眼前,定會心生感慨??吹轿?a target="_blank">憂傷的樣子,坐在旁邊的三哥便尋找話題:“你長大想做什么?”三哥似乎小大人模樣地問我?!吧咸煺切前。 薄熬湍隳悄懶〉臉幼?,還敢上天摘星星啊!”我笑,三哥也跟著笑。
每當夜幕降臨,那必是一個星月滿天的夜晚。湛藍的天空已被深邃的夜空取代,喜歡順著木梯爬到房頂,然后坐到房頂上數(shù)星星、看月亮。老棗樹的枝葉在月光下隨風輕輕搖曳,時而蕩在眼前,玲瓏的小黃花似乎與我點頭嬉鬧。夜空中散發(fā)的棗花香,似乎又與陽光下散發(fā)的味道不同。多了一份柔美和親和力,與如水的月光相溶,藍月亮、甜花香更是一片寧馨繚繞。天上的星星眨眨眼,枝葉間的細碎的黃色五角星花瓣似是散落在凡間綠枝上的滿天星與浩瀚夜空中的星星輝映著。夜晚的風微涼,偶爾會有一只家貓竄上房頂“喵、喵、喵”幾聲打斷夜的靜謐,不知又竄到哪里去了。我繼續(xù)聞著棗花香,望著星空開始數(shù)起星星來。此時坐在我旁邊的鄰家三哥便會小聲地說:“你數(shù)得過來嗎?”“你不打斷我,我就數(shù)得過來。”不服輸?shù)奈揖髲娪趾眯Φ鼗卮稹?/p>
三哥依舊咯咯地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敖裉鞌?shù)星星,明天是不是要去摘星星呢?”“不是明天,是等我長大了就去摘星星?!薄澳阏姹浚 蔽覜_三哥拌著鬼臉,笑他笨。記憶中,三哥總是陪伴我的左右,若有誰家小孩欺負我,也總是三哥像親哥哥樣出來護著我。三哥就像是我的保護神,偶爾還會給我一個驚喜。
“閉上眼睛?!比鐣f給我一個咸鴨蛋。
“伸出手來。”三哥會把一串靜美的草珠子(又叫草菩提)手串戴在我的手腕上。
光滑的黑草珠子被紅、黃、藍三種顏色的草珠子相隔,非常漂亮,讓我愛不釋手。“草珠子不都是黑色的嗎?怎么會有彩色的?”“你真笨,是我染上去的顏色啊?!?/p>
再后來三哥又給了我一個驚喜,而那個驚喜成為了一直深藏在我記憶深處最美的回憶。
那年的秋天,也是棗子收獲的季節(jié)。白天祖母讓二叔用竹竿把樹上的棗子打下來,每家分得一點,其余都留給祖父享用。記憶里家族里的男人是“主”,女人似“仆”。尤其逢年過節(jié)來了客人,母親和那些嬸娘總是候在飯桌前,等候祖母的使喚。祖父雖說是有文化的人,但是這樣的老套傳統(tǒng)一直在我的家族延續(xù)著。紅彤彤的棗甜絲絲地誘人,分得的那些吃不夠,三哥就會陪我爬上木梯到房頂,尋覓那些枝條伸展到房頂之上依然生長的“落棗”。所謂“落棗”就是打棗收獲時丟在樹枝上隱蔽處的那些沒有被收獲的棗。收獲還是有的,三哥總是說他不喜歡吃棗,讓我拿回去分給其他兄弟姊妹吃。善良的三哥是不想與我分得一點美味,那個時候農(nóng)家的孩子能吃到棗子、杏子之類的水果該是多歡愉的事情呢。
秋天的夜月很美,月光如水。相比夏天的夜月總是多一份清涼,但是忙著找“落棗”不亦樂乎,是不會在乎一絲涼意的討?zhàn)埖摹?/p>
“你嘗嘗,可甜了?!蔽覐乃榛ㄒ陆蠖抵臈椬永锬贸鲆话呀o三哥。
三哥露出虎牙說:“我真不喜歡吃?!薄敖o你看樣東西?!?/p>
三哥像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張紙。借著如水的月光,展開是一幅畫。月光灑在三哥遞給我的那張紙上,看到整張白紙的一面,是蠟筆涂上去的深色,上面密密麻麻地粘合著已經(jīng)干癟的棗花,有的已經(jīng)萎縮不見了棗花的形狀。我撫摸著手里的那幅畫,撲閃著大眼睛望著三哥:“這是什么?”“你要摘的星星啊!”“我替你摘下來了。”
原來三哥要給我摘下“滿天星”。我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他都記在心里。只是時光總是在躲閃著,兩個人也就躲到光陰的背后去了。起初不經(jīng)意的我,起初懵懂的三哥。三哥,只愿歲月靜好。
多少年后,我們一家搬到城里居住,老宅里的那棵老棗樹,因為村子重新規(guī)劃用地被砍伐了。我常常想,當老棗樹被連根拔起的那一刻,不知道它會不會疼痛、會不會流淚?而三哥,也成為記憶里的永恒。三哥送給我的那幅畫,我保存了很久。后來所有粘合的棗花都脫落了,盡管多少年后,我似乎還可以聞到棗花香的味道。我依然把被歲月揉碎的那些棗花和那張涂抹著三哥眼里的夜空的紙存放在一起,直至多次搬家丟失成為了遺憾。不過,在我記憶的櫥窗,一直擺放著那幅畫,那里飄散著永遠的棗花香。
從二叔家出來之前,再望一眼院子里那棵俊秀、青翠如玉的小棗樹,隨風搖曳的枝條似乎是與我握手告別。一股棗花香鉆入鼻腔,耳邊仿佛傳來一個聲音:“明年再見!”
“再見,棗花香!”眼前是一棵老棗樹與一棵小棗樹重疊在一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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