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去砍人(4)
四表叔是我極為尊重的人,四表嬸瘋了很多年了,生活不能自理,四表叔一直悉心照料,在四鄰八鄉(xiāng)是有口皆碑。如今做出這等可恥之事,真是令人倒胃口。但他畢竟是我長輩,是我家親戚,所謂家丑不外揚,還是給他留點面子吧。只能是留下一丟丟面子,不能留多,做了下流事情的人不配別人給他留太多面子。
我決定再也不再四表叔家的小店買東西了,包括爺爺每天必喝的冰啤酒。我寧愿多跑一截路到張成俊去買,也不在他家買了。
有一天我從張成俊家買了一瓶啤酒拿在手里,被四表叔看見了,他破口大罵,你小狗日的,胳膊肘往外拐,干么事不在我家買酒,老張家酒香些啊,他背著噴藥機,一臉慍色。
我又不喝酒,不知道哪家酒香,哪家酒不香,我快步越過他,可是沒躲過他的惡腳,被他一腳踢在屁股頭上。
我生氣了。
三狗子哎,晚上走路小心一點,我一邊撤逃,一邊威脅。(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三狗子是四表叔的外號。
13.
雖然和四表叔結了梁子,可是和他兒子阿東,我們依舊一裂巴子厚,甚至比一裂巴子還要厚,一裂巴子,不過是巴掌裂開平攤在地的厚度,不過一尺吧,我和阿東的兄弟之情,起碼有一尺吧。
黃木蕩慘案見證了我們的兄弟情深。
一九九八年,黃木蕩已經(jīng)被外地的一個混混承包了,養(yǎng)了魚。可是習慣黃木蕩是野塘的我們,根本不習慣我們的游樂園我們的水產(chǎn)批發(fā)市場,就這樣輕易被人霸占,無論這種是合理,還是合法,還是合他媽什么鬼,我們不管,就要在這里玩,在這里搞魚摸蝦 。
大人們沒有經(jīng)過我們同意,把我們最心愛的地方租給了別人,然后拿著租來的錢打麻將賭博,豪不顧及我們的感受。
我們就是。
阿東說要搞幾條黑魚燒燒小菜,阿好說好,我和阿東急著就要走,阿容和阿杉拉住了我們,指了指呵東家的廁所,我們的兵器庫。
被夏天吹過的風,繼續(xù)吹著風一樣的我們,熱浪滔天的七月,閃亮鋒利的砍刀在我們牛仔褲縫里晃蕩,五個藏污納垢的肚臍眼,面朝南方,黃木蕩的所在,陽光在我們古銅色的赤膊上跳躍,像搖滾的音符,碰撞出金屬的脆響。
因為太年輕,我們雖然帶了刀,可是力量單薄,被人輕易奪去,
因為太天真,我們雖然五個人,可是看魚塘的混混,以一敵五,以少勝多,輕輕松松就打得我們滿地找牙。
滿地找牙并不悲慘,悲慘的是滿地找屎,找看魚塘的混混因為未建廁所四處拉撒的殘屎。
滿地找屎也并不悲慘,悲慘的是找到之后,一口一口吃下。
一口一口吃下也并不悲慘,悲慘的是不準捏著鼻子吃。
14.
我這一生最感激阿東的就是,因為他,我幸運的躲避了吃屎的命運,其他三人也是。
我一個人吃行不行,阿東這擲地有聲的話語,像原子彈一樣在我脆弱的耳膜邊爆炸,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句話,除非我永遠閉上眼睛。
如果恨之入骨是真的話,歷經(jīng)此劫之后的我們,對看魚塘的混混大疤子的恨已經(jīng)深入骨髓 。
大疤子信守了承諾,在我們吃了屎買了煙之后,沒有聲張此事,沒有在大人那里打我們的小報告,當然我們更不會主動跑回家跟大人訴苦,那不是我們子洲人的性格,我們子洲人的性格是活著再受罪,也要面子。
樹要皮,人要臉,人不要臉,活著豈不等同豬狗。
可是雖然我們瞞過了大人,可是還有天知,還有地知,至少還有大疤子他自己知。
面子是丟了,但是,阿東說,終有一天,我們會親手拿回來。
七月的晚風溫柔的撫摸著被棉鈴蟲啃噬過后殘破的棉桃和棉葉,多少汗水滴落在棉地中,滋養(yǎng)著棉花,也滋養(yǎng)著侵害棉花的害蟲,就像這大好河山,滋養(yǎng)著好人,也滋養(yǎng)著傷害好人的壞人。
15.
孫坤家的葡萄今年大獲豐收,每天都要裝一三輪車,送去無為大市場,幾乎是貨到貨空,紅火的要命。
葡萄賣的差不多的時候,孫坤爸爸小栓子開始為蓋新房做準備了。
小栓子買磚了。
阿容離孫坤家近,一大早就來通知我們去幫忙搬磚。
中午在孫坤家吃飯,孫坤知道我們都愛喝旭日升,花光自己辛苦掙來的零花錢,讓我們過足了冰茶癮。
午休的時候,孫坤拿出了她家的相冊,一張一張介紹她拍的所有照片,在介紹每一張相片的時候,她都會說,阿聽,你看,這一張怎么樣,那一張怎么樣,雖然擁在她身后不只我一個人,可是她似乎是單獨為我一個人在講述她的過往,講述她被記錄的歡樂哀愁,從呱呱墜地,到蹣跚學步,從咿呀學語,到能說會道,從愚蒙無知,到開蒙識字,她講述的是那么細致,連記錄的當天的陽光的強弱,風向的東西,田里的光景,是玉米熟了,還是小麥熟了,都記得那么清晰,仿佛就在昨天,就在眼前。
有那么一刻,我有些發(fā)懵,像被孫坤帶進了某個熟悉的夢境,感覺她的所有言語,我都已經(jīng)聽過,她的所有經(jīng)歷,我全部了解,現(xiàn)在只是再次確認而已。
我眨了眨眼,回過頭,只有阿容還站在我的身后,全神貫注的聆聽孫坤的過往,其他人都到沙發(fā)上看電視去了,阿容聽得是那樣入神,連我回頭看他,都沒能讓他有所察覺。
八月之光從我們?yōu)鹾诘念^頂傾盆而下,阿容,孫坤,我一個聽得入神,一個講得入迷,只有我獨自清醒,這種獨自有些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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