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絲瓜的故事

張祺

單位的院子里有一直徑不足一米的圓壇，壇子里原本什么也沒種，歷年都是零亂地生長著蕪草。我覺得這樣很是可惜，倒不如種些瓜蔬什么的，一來多些觀賞價值，二來也有實在的功用。今年開春的時候，我便開始做些準備，將園子認真地深翻了，仔細撿去殘留的草根，又施了些底肥后，精心地平整了，只待種植季節(jié)的來臨。

孩提時代，老家后院的墻邊，老媽曾經(jīng)種了幾棵絲瓜。那青青的藤，黃黃的花煞是漂亮。在那困乏的年代，絲瓜也為調(diào)劑我們的生活做出了巨大貢獻，增加了生活的色彩的鮮度。絲瓜極高產(chǎn)，到了生兒育女的年齡，便像要履行自己的職責(zé)一樣，有了第一次生育，便一發(fā)而不可收了。秧延伸到哪里，花就開到哪里，花開到那里，絲瓜就掛在哪里。也就是那么為數(shù)不多的幾棵，所結(jié)的絲瓜居然可以滿足我們一家?guī)卓诘纳钚枨?；那些不及被食用的絲瓜，也并不灰心喪氣，仍然靜靜地生長著，只是皮膚由深綠轉(zhuǎn)到了淡黃。絲瓜到了這個時候，便不能為我們的餐桌提供什么了。不過，等到進一步的衰老之后，把那褶皺的外衣脫去，便露出一柱白白的絲網(wǎng)，用來洗鍋涮碗那是再上等不過的什物了。這大抵也可以算作絲瓜對我們的最后一次奉獻。究竟這是否可以和鞠躬盡瘁的無尙境界搭連掛鉤，也就不得而知了。

由于絲瓜給我?guī)砹撕⑻釙r期的美好記憶，它便在我心中獲得了某種崇高，自然地也就在我精心整理的花壇里，不假思索地落下了絲瓜的種子。也就一個禮拜的功夫，它便如約似的破土新生了。從它新生的那一天起，一天之中我們至少要有兩三次會約，只要你是一個足夠細心人，每次會約中都會發(fā)現(xiàn)它成長的印記——藤又長了，葉又綠了，根又壯了，仿佛它也如人一樣，恪守“人不負我，我不負人”的古訓(xùn)，以此方式作為對我不負的饋贈與回報。

陽歷7月的4日，絲瓜藤上現(xiàn)出了一朵黃黃的花，在絲瓜的家族里，它到底是不是“東方第一枝”我不敢妄下定論，但它著實給我?guī)砹藷o盡的欣喜。應(yīng)該說在我們單位的小院里，并不缺少葉綠花紅：墻上的爬山虎布滿周遭，掛成綠幕，花壇中的薔薇紅滿院落。我們單位不大的院落里，綠常肥紅不瘦，兩相輝映，自然成趣。但我總覺得還是少了些什么，直到絲瓜藤上現(xiàn)出了一朵黃黃的小花，始得醍醐灌頂般的覺悟——大綠大紅既代表不了五彩繽紛的世界，很多時候一味的大綠大紅反倒給人一種妖膩的感覺。大紅大綠之中一旦注入淡黃的元素，那紅綠的妖膩便頃刻被稀釋化解，多了許多的靜謐與和諧。(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不是絲瓜，自然不知道絲瓜到底有沒有思維，如果有的話，它成天以什么作為自己的思維內(nèi)容？但另一方面，絲瓜的行為舉止又仿佛在證實一個問題——它的的確確每時每刻都在思維。絲瓜沒有眼睛，但能夠看到太陽的方位，并把拉近和太陽的距離作為生活的一個目標。絲瓜的須也很有意思，特像蝸牛長長的觸角，用從不間斷的窺視和搜尋，尋覓著生活道路，擴展著自己的人生；又特像一雙手足，這用手抓住生活的附依，用這足釘住生活的站立。在這些方面，難道不是大大可以和我們以思維見長而自詡的人類相比肩嗎？

絲瓜對生活的要求不高，一坯土，一瓢水，一縷光便是它的全部生活訴求。只要這些合理的訴求得到必要滿足，它便異常地興高采烈，便能編織起轟轟烈烈、光鮮照人的生活。不是嗎？我種下的那幾棵絲瓜，居然在徑不足米、深不盈尺的池土里活得非常的滋味。如今它的藤已經(jīng)長達幾丈，藤的根部如我的小指，呈現(xiàn)出無限的茁壯。現(xiàn)下已是子孫滿堂，絲瓜一掛一掛的垂懸著，宛如桂林天然熔洞里那些倒垂著的掛掛鐘乳，不過絲瓜的色彩更加的碧綠和青純，色相如上好的翡翠一般。它似乎并不以此為滿足，不斷迭出的朵朵黃花，彰顯著它的青春活力。藤葉間日夜新生的絲瓜兄弟們，大小不一，長短各異，展示著絲瓜家族的茁壯未來。作為絲瓜母體的藤秧，究竟是從哪里秉承下來如此飽滿如此巨大的生命活力和創(chuàng)造力？為此，我時常對面一池絲瓜閉目凝思，剪不斷，理還亂，終盡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仰天吁嘆無限悻然。

在我會心絲瓜的過程中，總有一種隱隱的感覺，它有著極高的智商。絲瓜的藤長極了，藤太長了就容易飄浮，飄浮之中就容易夭折。絲瓜似乎完全明白這個道理。于是每前進一步，總要用那須狀的手腳尋找個支點，求得個依托，生怕生命的哪一步懸了空。不僅如此，那垂懸的掛掛絲瓜不也正像個個鉛錘，用自身沉甸甸的生命質(zhì)量和藤秧可能發(fā)生的飄浮對抗著，極力維系著這個家族的安定與興旺。我就想，如果沒有極高的智商，何以能夠做出如此符合生命大道的舉動來？這確也并不是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做到的??！

今天對我來說是個特別感到氣憤的日子。自從絲瓜長出兩片嫩綠的葉開始，我便和它立下了每天會約的君子協(xié)定。因為它不能挪移半步，自然每天都是我到它呆住的地方赴約，雷打都不為所動的。我今天亦像往常一樣，早早的到了，還沒來及寒喧問候，便一眼發(fā)現(xiàn)它少了兩個兒女，還是那兩個最為風(fēng)韻綽約的。一下子我的心就繃緊了起來，能是誰呀，為什么要這么殘酷？我進一步地搜尋著，還好，其它的還在。正在我慶幸不幸之幸的時候，不經(jīng)意地發(fā)現(xiàn)了殘留在絲瓜秧上晶瑩的淚珠，分明就是對失去兒女的傷心牽掛和對掠奪者的憤慨傾訴！它所牽掛的一定會是兒女們的前途和命運，它所傷心的一定是家庭的支離與破碎；它憤恨的也一定是盜者的無道，它傾訴的也一定是盜者的無情！一下子，我們的心又貼緊了一步，當(dāng)時我就舉起了右手，發(fā)下了宏愿，決心要成為絲瓜家族利益的堅定捍衛(wèi)者，要讓我對絲瓜的真情變?yōu)樵膭恿εc實踐，使無助的絲瓜變得有助，使它們支離家族的殘存得以保全，好讓它們盡量完滿地走完并不算長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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