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家具
父母屋里的家具,都是有些時光的,最新的也有三十余年的歷史。父母健在時,這些家具擺在父母的屋里,透著一種溫馨。但是現(xiàn)在,它們已經(jīng)不在了,讓我送給了別人——這正是我時時感到痛苦的地方。
父母的家具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是母親結(jié)婚時的陪嫁;一是后來添置的新櫥柜。母親從小成為孤兒被寄養(yǎng)在鄰村的舅家。舅雖對母親很好,可畢竟當(dāng)時兵荒馬亂,這就決定了母親的嫁妝不是很多、也不是很貴。皮箱、衣櫥、花瓶、匣子、梳妝鏡、一個小梳妝臺,應(yīng)該還有些零碎的東西。
與一般人家相仿,梳妝鏡被安放于屋子?xùn)|面墻上的正中央,鏡前面左右各一大花瓶。屋子里有面鏡子不僅能給梳妝帶來方便,而且使整個屋子亮堂了很多,特別是當(dāng)陽光從窗口擠進(jìn)來灑滿南面的土炕時,鏡子對光的反射能使屋子的亮度擴(kuò)大好幾倍。鏡子的上邊及左右兩側(cè)配有匾額,鏡框及下邊的鏡托飾有金色的綢樣花紋,匾額內(nèi)是清末民國時期書法家楊佐豐的墨寶,粉底黑字,十分醒目;左額為“締盟諧好合”,右額為“偕老樂長春”,上額:“長樂永康”。鏡前的花瓶是牡丹的圖案,粉色的花瓣十分鮮艷,金色的花蕊突起欲綴。但從我記事起,花瓶中并沒插過花,大多是存放母親裁衣用的尺子和繡花用的花樣子,而且后來成了醉(動詞)棗兒用的容器。鏡子上邊傾斜的匾額與墻體有一定弧度,就形成了一定空間。這個地方很高,是父親放地圖和春節(jié)時寫對聯(lián)剩下的紅紙的最佳處,當(dāng)然目的是讓我們很難夠得著。
鏡子下邊的二屜桌不知是不是母親的嫁妝。桌面刷的是一層深黃色的漆,顯出了幾分莊重。桌子上擺放著鏡子、茶壺、粉盒之類。在桌子的一角,有一塊一分硬幣大小被燒焦的黑斑,這是父親的一位朋友來我們家,在給我們做一個用火柴棍擺五角星的游戲時,不慎燒焦的。當(dāng)時,我也就七、八歲的樣子。桌裙是由幾枚圖釘固定的,將桌下不很美觀的東西遮掩住。桌子的兩只抽屜開始的時候都是屬于父親的。當(dāng)時,父親是“根治海河”時鄉(xiāng)鎮(zhèn)(公社)的工程員,整個鄉(xiāng)鎮(zhèn)(公社)的賬目都在里邊,后來,我稍微長大了些,就把右邊那只抽屜從父親手里“霸占”過來,把自己的一些“秘密”鎖在里面,諸如小人書、日記本,還有寫給別人的書信等等。
屋子的北面靠右位置擺放的是衣廚,衣廚上面是一只皮箱。衣廚是棗紅色,合頁及門鼻都是銅的,锃光瓦亮,門鼻上掛著一支系著紅綢子布的拂塵撣,平時,除了撣土除塵外,還用來驅(qū)趕討厭的蒼蠅。廚內(nèi)放置著一家人的衣服、棉花,最上層有一些書和報紙,是父親平時翻看的。有一本厚厚的醫(yī)藥書,里邊的醫(yī)藥知識都過時了,不是用來閱讀的,而是用來夾放各種鞋樣兒的,有大人的、有孩子的,當(dāng)然是母親放進(jìn)去的。不僅自家人做鞋時用的著,就是鄰居做鞋也常來借。我的上面是兩個姐姐,平時,繡個花啦、裁個衣啦、剪個鞋樣兒什么的是她們最拿手的,所以,我推斷,書中的鞋樣兒準(zhǔn)是她們的杰作。
高高廚頂上的皮箱內(nèi)放的什么東西,對我來說好長一段時間是個謎,因?yàn)樵谀敲锤叩牡胤?,像我這么大的孩子是很難接觸到的,后來獲知里面藏得果然是很秘密很珍貴的東西。什么呢?是姐姐們珍藏的一塊塊上好的布料。平時,姐們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把一分分節(jié)省下來的錢用來買塊自己心儀已久的時尚布料,可又舍不得做成衣服穿,只好放進(jìn)箱子底層珍藏起來,盼著等到將來的那么一天——也就是結(jié)婚的時候,做成衣服穿出去。但是,每當(dāng)過年的時候,她們會從皮箱里把一塊塊布料翻出來,比一比,顯擺顯擺。這個時候,至少比我大六歲的姐姐們似乎比我大不了多少了。不過,后來真到姐們結(jié)婚的時候,這些布料并沒派上用場,因?yàn)樯鐣l(fā)展太快了,現(xiàn)成的時尚的衣服集市上、商場里琳瑯滿目,誰還費(fèi)工夫自己做呢?我卻沾了不少的“光”,記得有兩件我的衣服就是用姐們“珍藏”的布料做成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衣廚和皮箱之間有一個小小空間,整齊地摞放著一摞舊書,就是淺黃紙、線裝訂、豎排版的那種。小的時候,只能仰視它們,因?yàn)楦赣H不讓動。等到大了些,就偷偷踩著凳子拿下來讀,當(dāng)然,讀的時候也不敢讓父親看見,只能“潛伏”起來讀。這些書大多是上海商務(wù)印書局印的,有《繪圖東周列國志》、《繪圖今古奇觀》、《東西漢演義》、《兒女英雄傳》、《三國演義》、《水滸傳》等。聽父親說,原來我家古書還要多,許多在“文革”時做為“四舊”給燒了,剩下這些是父親在紅衛(wèi)兵闖入我家之前埋在羊圈里才保留下的。九十年代,父親認(rèn)為這些老書沒有太大的用處了,就賣了一些,現(xiàn)在剩下的已經(jīng)不多了。
挨著衣廚擺放著的碗柜是后來新添的家具,這事我記得一清二楚,和它一起添置的還有炕上的被閣子。這大約是上個世紀(jì)七十年代的事,當(dāng)然,離現(xiàn)在太遙遠(yuǎn)了。你可能要問我對這事為什么記得這么清楚,告訴你是因?yàn)槌缘脑?。?dāng)時,為了做這幾件家具,我家請了村西頭好幾個木匠,還有附近村上的我的表哥。這對小家小戶的我家來說絕對是件大事,所以在招待上絕不敢含糊,至于吃飯時幾個盤子幾個碗,我是忘記了,但是十分“隆重”卻是真的。放學(xué)回家,一進(jìn)胡同,老遠(yuǎn)就能聞到飯菜濃濃的香味。家具打了四天,我就跟著美美地吃了四天,至于回味的時間多長,一個月,或者半年;其實(shí),幾十年后,直到今天,我不是還回味著當(dāng)時的情景嗎?這次打家具我還有一個小小收獲,表哥特地給我做了個鉛筆盒。自上學(xué)開始,我已經(jīng)用壞了三個鉛筆盒,兩個鐵片子的、一個塑料的,母親看我這么能“糟踐”東西就讓我表哥給做個木頭的鉛筆盒。當(dāng)時,把表哥難住了。這么做木匠活還從來沒有做過鉛筆盒,但最后還是做成了。不過與原來用過的鉛筆盒相比,結(jié)實(shí)是結(jié)實(shí)了許多,但是太大了,裝在書包里鼓鼓囊囊的很不好看,還不時受到個別同學(xué)的譏諷,所以,沒多長時間我就把表哥費(fèi)了很大心思做成的鉛筆盒扔到了一邊,母親很是數(shù)落了我一頓,后來才覺得對不起表哥的一番心血。
南面炕上唯一的家具是被閣子,鑲嵌的玻璃上有湖、船帆及花草的圖案。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母親看到新被閣子時的喜悅心情。有了這件家具,不僅使整個屋子亮堂了許多,而且還顯得十分干凈、闊綽。被閣子上面摞的是一家人用的被子,里面放的是衣服之類,我的衣服也在里邊。就是這個地方,放了我二十多年的衣服。直到我結(jié)婚時,母親才把我過去穿的疊放得很整齊的衣服從里邊拿出來放到我的手里,讓我放到新房里去。這時,我看到母親的眼里已滿含淚水。我不知道母親想起了什么,也許是以為兒子離她越來越遠(yuǎn)了吧。其實(shí),是不必要的,您還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嗎?現(xiàn)在,我的手里還存有一張老照片。照的是我們一家2002年除夕的下午包餃子時的情景。母親在包餃子,妻子在搟餃子皮,女兒在玩一塊面,學(xué)大人做飯,父親則躺著帶著老花眼鏡在看一本老書。而在父親的身后,就是這件經(jīng)歷了幾十年時光的被閣子。我呢,不在照片中,在照片外正把一家人瞬間的幸福變?yōu)?a target="_blank">永恒。
眨眼之間,十幾年過去了。在此期間,父母相繼離開了我們,而原來居住的老屋也已空空如也并處于風(fēng)雨飄搖之中,里邊的家具更加陳舊并時刻處于被突然坍塌的老屋砸壞的危險。我曾經(jīng)想將這些凝聚著父母心血和飽含著滄桑況味的家具“移居”我所生活的縣城,讓它們與我“生活”在一起,怎奈充滿現(xiàn)代氣息逼仄擁擠的地方卻很難找到它們生存的空間,最后,只好忍痛將它們送給了家鄉(xiāng)的一位本家老兄。
我不知道那邊的父母怪不怪我把他們置下的“家業(yè)”送給了別人。
我想,也許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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