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zhèn)情，中國夢
雞又叫鳴了?？?a target="_blank">時間是黎明五點多，卻不知何時已醒來，毫無睡意。躺在自家小樓里仰望天空，感覺與星星的距離縮短了許多。
三十八年前的那個冬夜，同是這個時刻，我一個人背著書包，里面裝著兩本書和一塊玉米餅，從家中往學校走，那年我八歲。這個西北的農(nóng)村小鎮(zhèn)還沒有電，整個世界一片漆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望著啟明星的方向，一個人被這巨大的黑暗吞沒，順著熟悉的大路硬著頭皮往學校走去。感覺身后沙沙的風聲，如鬼魅同行，路兩邊莊稼地里的磷火閃爍著瑩瑩綠光，時隱時現(xiàn)，跟著我走，我恐懼極了。走了好久，才看到前面有兩個靠的很近的燈光，中間如有人頭在走動，可越走近越看不清是不是人。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黑暗的夜風中清晰的響聲，更加恐懼。那時我想，要是有一盞燈該多好啊，可是沒有。我是家中的老大，父母很勞累，沒有人陪我去學校，總是一個人走這段夜路。從家到學校的路并不遠，大概只有一公里多，可那一刻我感覺很長很長。
小鎮(zhèn)在晨曦中靜謐而靚麗，東去的大路也不是當年的情景，柏油馬路是四車道，路邊的綠化帶中漂亮的黃楊泛著嫩黃色的光暈，高大端莊的太陽能風燈影子柔和地融入晨光，頂端的風車在春風中輕松愜意地旋轉著，仿古的牌坊門立起了漢代就有的歷史文化名鎮(zhèn)風采，回目望去，大小樓房影影綽綽，鱗次櫛比。街巷深處，翠柳映著紅葉李，風情依依，這一切正在那顆永恒不變的啟明星光中幻化成海市蜃樓般的盛景，當年那個吞噬我的黑夜魔神跑得無影無蹤，小鎮(zhèn)的古樸艱澀似乎不曾有過，慨嘆于三十八年間小鎮(zhèn)在社會歷史中的變遷，也感嘆這滾滾紅塵中留不住的青春芳華。
從前，農(nóng)人是小鎮(zhèn)永遠的風景，在我的腦海中依然深深地印著農(nóng)耕時代家家戶戶的門臉和男耕女織的風情畫面。過去的很多年代，黃土干打壘的土墻圍成的四合院和土木結構的老屋就是富裕人家的標志，而窯洞則是大多數(shù)人家的居所，無論日子過得如何，一進大門都在顯眼的地方懸掛著幾簇金黃發(fā)亮的玉米棒和幾串紅的耀眼的干辣椒，估計這樣的畫面是宋代農(nóng)耕業(yè)發(fā)達以來就有的，也是北方農(nóng)家豐收和連年有余的象征。好客的男主人滿臉堆笑從屋里迎出來，層層疊疊的皺紋里寫滿蒼色和憨厚，以及常年吹風日曬的紫紅。如果屋頂裊裊升起了青藍色的炊煙，女主人一定在鍋臺上忙碌著香噴噴的午餐，那一縷縷飯菜的香味足以讓你饑腸轆轆。早晨起來，在涼意的清風中，孩子去上學，男人去耕地，女人在做飯，這樣的日子雖然單調(diào)卻其樂融融。所以在中國歷史的長河中，靠天吃飯的年代，風調(diào)雨順的“隴東糧倉”美譽天下。
而當下，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轉型，人們早已不再依賴于土地，凡是年輕有力的都出去打工掙錢了，種地只是個捎帶活。有些人家甚至把地都給別人種，也有在北上廣等大城市安家的。小鎮(zhèn)寬敞的街道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人頭攢動。其他時間顯得輕松而悠閑，清凈而透明。(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此情此景，我又一遍默默想起三十年間小鎮(zhèn)的兩次驚心巨變，情景這么近，時間卻那么遠。
那是一九七九年的春天，我依舊起了個大早，去小鎮(zhèn)上的小學上學，路過鎮(zhèn)中心，卻見那個在我心中最神秘繁華的公社供銷社門市部在滾滾濃煙中倒塌了，再也沒有往日藐視著我的高大身影，成了一片廢墟，感到有點后怕，我想肯定有人會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后來事實確實如此，那個最美麗的售貨員不見了，據(jù)說與火源有關。心中不免有些惆悵的失落。
但我卻因禍得福，穿上了一生當中最舒服也最帥氣的第一件的確涼襯衫，盡管上面有幾絲煙熏火燎的痕跡，可我感覺那就像國畫大師暈染的山水神韻，在這種神韻里我度過了一個涼快而夢幻般的夏天。我很感謝母親用賣雞蛋得來的僅有的零錢搶買了那片從灰燼中撈出的布料，讓我感受了棉布之外特有的涼爽。
那一年，我以很好的成績上了初一。
后來知道了，那一場火，就像天意，一下子就燒掉了那個計劃經(jīng)濟的年代。
而我，也從此告別了泥猴一般的童年，開始真正意義的讀書。
新的百貨商店蓋起來了，小鎮(zhèn)的面貌煥然一新，盡管供銷社還在，但那個鋪面的名稱似乎發(fā)生了改變。當時我只是覺得新穎，不知道這在小鎮(zhèn)的發(fā)展史中如何融入了一縷清爽。
后來，小鎮(zhèn)還陸陸續(xù)續(xù)搞起了一些新的建筑，但這些邊建邊拆的設施在人們的腦海中并沒有留下太多的印象。
時光不知不覺到了二十一世紀初。也就是二零零三年春，小鎮(zhèn)一夜之間被推倒了原來的所有建筑，由原來的十字老街變成了兩縱四橫的新街，據(jù)說還會建成四縱六橫的新城。
街道兩邊的平房全部被推掉，建成了兩層以上的樓房，所有的設施也隨之改變。在古鎮(zhèn)延續(xù)了幾千年香火的土里刨食的百姓，幾乎做夢一樣搬上了日思夜想的新樓。市場寬敞了，心情豁亮了，一個新的時代、一個新的姿態(tài)就這樣在小鎮(zhèn)誕生了。
我不想大聲說什么，但我總是默默感謝那些規(guī)劃設計小鎮(zhèn)變遷的頭頭腦腦們，一一記下了他們的名字，也記下了這個時代所有裝扮了千千萬萬個中國小鎮(zhèn)的人們的名字，感激那些在風霜雨雪中，在烈日嚴寒中筑起了幾千年來中國夢想的普普通通的人們。
那一年的秋天，我也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夢想。但我深知，那不是自己的本事，是小鎮(zhèn)的變遷成就了我的夢。以后的每個明月夜，可以讓明媚的月光盡情地走進我的室內(nèi)，進入我的夢境，體驗“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的悵惘思情。聯(lián)想“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的非凡氣概。
小鎮(zhèn)上立了一塊石碑，上書“西原大戰(zhàn)遺址”。我查了一下史料，唐代名將郭子儀曾在靈臺的西原打過一仗，即西原大戰(zhàn)，就是今天的西屯到朝那一帶。當時西原位于唐朝國防前線，好幾個少數(shù)民族的三十多萬軍隊集結于西原，如果交戰(zhàn)雙方堅持廝殺硬拼，那將是一場你死我活、驚天動地的慘烈惡戰(zhàn)，受害遭難的是廣大民眾。這場戰(zhàn)爭在唐朝歷史上是以少勝多、速戰(zhàn)速決、謀戰(zhàn)并舉的光輝戰(zhàn)例，所以史書上大書特書，千古流傳。這場戰(zhàn)爭從集結到勝利結束只用了五天時間，這得益于曾任過唐朝太尉、中書令、相國公的郭子儀，堅持“上兵伐謀”的兵家要略，運籌帷幄，以和興邦，最大限度地分化瓦解了敵方力量，他與回紇軍歃酒結盟，以幾萬兵力與回紇合兵擊潰了吐蕃二十多萬軍隊，而且化解了民族之間的隔閡積怨，功蓋天地。年已六十九歲的郭子儀，憑著幾十年戰(zhàn)場積累的經(jīng)天緯地的戰(zhàn)略思維和大格局的韜略之策，毅然孤身“百里走單騎”與回紇軍首領藥葛羅會談結盟，維護了國家安全、領土完整，消除了曠日持久的混戰(zhàn)，把百姓蒙受的生命財產(chǎn)損失降到了最低，他恩澤后世，功垂千秋。
小鎮(zhèn)的西端，矗立起了晉代名醫(yī)皇甫謐的石像。就在這個小鎮(zhèn)的一個村子里，曾經(jīng)誕生了這樣一位晉代醫(yī)學家。小時候經(jīng)常在村外的山坡上放牛割草，去時帶一管竹笛或一本小說、散文詩之類的書籍，躺在夕陽下看書，坐在山坡上吹笛，做著那個年齡該做的一切春秋大夢，總想著外面的世界有多好，想往外面跑，夢想有一天脫離這塊貧瘠的黃土地，以為江南那種“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的生活比天堂都好。長大以后，當我走遍長城內(nèi)外、大江南北的時候才知道，這個地處黃土高原的小鎮(zhèn)在地理位置上位于全國的中心地帶，氣候溫潤，四季分明，當北上廣沉浸在三十七度以上高溫的日子，我卻可以坐在自家的小樓上享受習習涼風。就是最冷的冬天里，風依然溫柔軟綿，畢竟是內(nèi)陸，離海那么遠，又不潮濕，應該是最適宜人類生生不息的居住地。我也明白了黃河流域為什么成為人類最早的發(fā)源地。
不由得想起幾千年來父老鄉(xiāng)親的夢想。從延安到會寧的革命圣地之間，幾百個像這樣的小鎮(zhèn)在歷史的煙塵中脫胎換骨，煥然一新，那些黃沙古道、土城木屋都已淹沒于歷史的塵埃，人們的信仰也正在發(fā)生著痛苦的蛻變。
但有一點不會變，那就是小鎮(zhèn)情，中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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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歃 [shà]
〔～血〕古人盟會時，嘴唇涂上牲畜的血，表示誠意，如“～～為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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