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棵椿樹
十幾年前,在老家門口西側,曾栽種著兩棵椿樹。兩棵椿樹一東一西,一字排開,像是兩把巨型綠傘,高大茂盛,遮天蔽日。
很小的時候,母親曾教過我一首童謠。呱嗒板子樹,流水的河;挺好的小伙怕老婆,你說怕,俺就怕;出了門,拉大話;一進門,端尿盆;鍋里煮著小白餃子,你吃著,俺瞅著,孩子哭了俺哄著;點上燈,俺頂著,灑了油,俺捧著;說向西,不向東;說向北,不向南;東南西北隨你便,你說咋周就咋周。
之所以全文寫下來,還不厭其煩,是為了重溫小時候背童謠時的情景。當時,這首童謠我背得滾瓜爛熟,但根本不知什么意思,父母讓我背誦甚至故意在其他大人面前讓背上一通,我就不知害羞、字正腔圓、抑揚頓挫地背下來,直引的在場的人捧腹大笑,自己卻感到莫名其妙。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就不好意思再背,因為我知道了這首童謠的含義了。記得當時我問過母親:呱嗒板子樹是什么樹呢?母親回答:呱嗒板子樹就是椿樹。所以,后來每當我無論在哪里聽到這首童謠時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我家門前的這兩棵椿樹——“呱嗒板子樹,流水的河”,意境還是很美的。
椿樹當時至少活了幾十年,長得挺拔,高大,茂盛。不知是家里誰栽種的,是父親或者叔叔,也許還是爺爺。等我留意的時候,合摟已經(jīng)摟不過來了,當然是孩子的合摟。但在我的印象中,它已是十分偉岸的了。高大的,須仰視才見。春天來臨,椿芽鉆出來,先是紅褐色,嫩嫩的,后變成綠色。春天多風,一天一天地不停歇。椿樹的葉子雖是臭的,但在風的吹送中,卻能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像是鳳琴在演奏?;ㄊ菧\黃色,很細小,根本沒有玫瑰、牡丹之類的花所應具有的鮮艷和美麗,隱藏在濃密的樹葉間,像星星,若隱若現(xiàn);掉在地上,也不是花的模樣,倒像是米粒,密密地鋪了一層。到了夏天,葉子更加濃密,樹冠愈加豐滿,冠如傘蓋,傘下陰濃。在葉子中間,早有一嘟嚕一嘟嚕的樹種生成,種呈嫩綠,狀如春豆,這就是我們俗稱的呱嗒板子。它的存在,增加了椿樹的“威風”,助長了椿樹的“聲勢”,微風吹送,能“聽”到風的細語,不再是單一的嗚咽,而是窸窸窣窣、嘩嘩啦啦,像是細雨潤葉,又似小河流水。
有一年夏天的一個中午,我還很小,躺在家里的土炕上午休,無意中視線被門外兩棵椿樹強烈地吸引著。只見被偉岸挺拔的樹干高高托起的樹冠,在干熱風強烈地吹動下,樹葉顫抖,樹枝搖晃,真像是隨時要飛離樹干的兩朵綠色云彩。一想到云彩,年輕的我當時的思緒就已經(jīng)飛到了遠方。在那時以前,可以說我只是未見過世面的孤陋寡聞的孩子,除了家鄉(xiāng)方圓十幾里哪里也沒去過,幾十里之外的縣城在我心中更是陌生,現(xiàn)代都市生活、江南的小橋流水、海南的椰子樹、東部的海濱仲夏夜等等都是來自于電影、小說中,根本沒有親臨過,甚至當時兩棵綠色云彩般的椿樹在我的心中竟然幻化成高高的椰子樹,現(xiàn)在看來十分可笑的事情不僅僅只是這些。也正因為如此,對外面的世界有著幾乎神經(jīng)質(zhì)般的渴望,常常望著遠去的有著紅白相間條紋的公共汽車呆呆地發(fā)愣,因為它通向遠方,具有一種神秘的力量。
椿樹像是一位歷經(jīng)滄桑的老人,默默地注視著幾十年間的風風雨雨,小小的家鄉(xiāng)也有著驚人的滄桑之變,幾十年間的巨變可以令人瞠目結舌。原來的坑塘、原來的小樹林、原來的鄉(xiāng)村土路、原來的打麥場,都已消失的無影無蹤,那些光屁股的孩子在水中追逐的場面、那些年輕媳婦在灣邊洗衣服的情景、那些在樹林中分棗分瓜的場面、那些在打麥場追逐嬉戲捉迷藏的情景,只能存在于記憶的深處。幾十年間,即使有著計劃生育政策,人類繁衍的速度還是十分驚人的,在原來的坑塘里、樹林中、打麥場上建起的是一棟棟民宅,使本來空曠、遼闊的地方變得異常擁擠、狹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但是,天有不測風云。令人想不到的是,兩棵椿樹在一年之間雙雙而亡,像是走過了坎坷歲月的一對夫妻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牽手離世。那一年,是我家多事之秋。母親的疾病,就是在那年元旦之后檢查出來的。春天的一個晚上,突如其來來的一場大風竟把其中一棵椿樹的主枝刮斷,白慘慘的斷茬令人驚詫,驚詫于生長了幾十年曾經(jīng)歷過無數(shù)風雨的椿樹竟被一場妖風愣愣地刮折;驚詫于唯獨這棵椿樹遭此橫禍,在它周圍比它弱小得多的棗樹、桃樹竟安然無恙。這著實令人不解。但令人不解的還有,在同一個春天,另一棵椿樹卻遭逢另一種災難---被椿蠶蛀蝕而死。不知何因何時,椿樹上生了一種綠蟲子,因只食椿葉,又狀如春蠶,人們稱其為“椿蠶”。不知這種所謂的“椿蠶”來自于何方,有人戲稱來自于沒有檢測的外來物種,所以沒有天敵,沒有消滅的有效方法,繁殖能力相當強,幾天之內(nèi),就能使郁郁蔥蔥的椿樹變得光禿禿的十分可怕,食光又長,長了又食,幾個回合,椿樹“敗下陣來”,無葉之樹,怎能生長?不僅如此,蠶的幼蟲又從樹干內(nèi)鉆出,高大、挺拔的樹干霎時變得千瘡百孔、密如篩眼,目不忍睹。在心里,我曾祈禱,讓上蒼保佑這棵椿樹能夠熬過這次滅頂之災,因為在我的心里,時時牽掛著母親的病情。母親的生命之樹多么象這棵椿樹的生命啊!歷經(jīng)風雨、歷盡坎坷,本來郁郁蔥蔥、夏葉燦爛,但不曾想?yún)s遭此橫禍,身染疾病,難道椿樹的所遇正是母親生命的寫照?結果是不幸而言中。椿樹在那年的七月轟然倒下,“軀體”已干枯,千瘡百孔;而母親卻是在那年的八月與我們依依而別,母親對生的渴望和無盡的永遠鐫刻在了老人家的臉上。
兩棵椿樹已經(jīng)在我家的門前消失了,但留在我心中的記憶卻是永遠的。有喜,也有悲;有痛苦,也有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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