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很悶，悶得人直難受，連空氣都是死死的，沒了一點生機，若照此下去，不出幾日,身體一定會發(fā)霉、長毛。誰人像我一樣十天半月乃至一月不下樓，過著深居簡出窗口之天的日子，想必“悶”這種東西也一定會不請自來，死纏爛打纏繞著他，牢牢不放。

我這樣講，倒不是被人軟禁了，無法逃離，而是那三層樓的樓梯仿若一只攔路虎一般讓我望而卻步。即便如此，打算出去溜達溜達的念頭，到底還是一茬一茬野草般不停歇地瘋長著。

今天再也把持不住自己，心里想的，是無論如何都要出去一趟。饔訖，便蹀躞著下了樓。

順著馬路緩緩踱著，車輛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呼嘯而過，帶走的是那一片留也留不住的寧靜，留下的是一陣趕也趕不走的焦臭的風(fēng)兒給我。遂逃也似地離開。這不是我要來的地方，我尋覓的是一個避開車馬喧囂、有著霧氣氤氳的一隅，因為我現(xiàn)在內(nèi)心想要的不過是一份真正的幽闃罷了。

只要是心靈向往的地方，不管有多遠，都遠不過自己這顆豕心。小河邊就是一個很好的去處，然而，當(dāng)我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走到那里時，終究還是避不開那一聲聲汽車悲慟的“呻吟”。我開始明白，在這偏于城市的小康鄉(xiāng)村，我所找的地方注定離這還很遙遠，很遙遠，不過，好在眼前還有這條逶迤的向南淙淙流淌著的小河。河水固然渾了一點，但只要細看，還是會把它歸類為一條河的。每個地方的風(fēng)景都是獨一無二的，這里的河水呈混濁狀態(tài)，和我們家門前潺潺流過的、清幽幽的河水是一樣的，它們都以獨立的形式存在著。

移步換景，順流而下，岑山云霧籠罩，那乳白的霧，像極了少女白色的紗裙，而蒼翠的松柏，若隱若現(xiàn)，倒更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少女裙擺下那雙白皙的腿來了。時有汽笛回響于耳畔，也有挖掘機隆隆作響，——這里在拓寬河床。我想，這也就是之所以造成河水像是倒入繪畫顏料一樣的原因之一吧？但這決不是主要因素。但不管怎樣，還能找見一條河，終歸是好的，怕只怕，找一條河，比海里撈針還難，那就讓人頭疼了。我對小河的愛，或多或少還是有一點兒的。較之河水，我愛岑山更多一點，不，是岑山的霧更多一點，它能給人一種虛然縹緲、如夢似幻的感覺，看得久了，是很容易癡迷的。我佇立在河岸良久，我的眼睛已是酸溜溜的，像是往里面倒了半斤山西老陳醋似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個人宅在家里久了，外邊的一切都是新鮮的，一株小草，一粒七星瓢蟲，一棵樹，或者河床邊大大小小不規(guī)則的鵝卵石，也是新鮮的，而身邊葳蕤的柳樹，倒像是一個久病新瘥的人，給人一種無可名狀的忻興感，于我，好像這些東西根本就是初見，倒讓我一見鐘情了。

拾一枚鵝卵石，往小河里擲去，雖然“撲通”的聲音被汽車的轟鳴碾成了齏粉，只能在心中想象，但濺起的水花卻是可以看得見的，這和蹲坐于岸邊的石蛙，一旦有了風(fēng)吹草動，便急遽汆入水里，是很相似的。頗為遺憾的是，這里沒有石蛙，有的只是一眼望不穿的河水的混濁，混濁下邊大概還有別的我所想象不到的東西。

我想走得再遠一點，更遠一點，但又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生出這樣的想法。我好像是在逃避什么，但又好像不是，總而言之，連我自己也給不出一個可以說服得了自己的答案。

我繼續(xù)走下去，漫無目的地走下去，我問自己夠不夠遠，結(jié)果是不夠，于是乎，我便再次頭也不回地走了下去。在這里，我好像是一個十足的瘋子，踽踽獨行地走了那么遠，我這樣做是對是錯？是不是在突破自己的底線？沒有人肯告訴我。那一分鐘，我只一個感覺，渾身發(fā)熱，腿骨酸痛，還好，頭腦沒有發(fā)熱，要不然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這個季節(jié)，是個頻雨的季節(jié)，而我在出門時卻忽略了這不該忽略的一點，也難怪，誰讓我那么匆匆呢？以至于連一把傘都沒有帶。人說晴帶雨傘飽帶饑糧，可我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學(xué)會這一點，說起來，實屬人生一大悲催之事哩。這時，天空霈然作雨，本準(zhǔn)備找個地方避一避，得干著行頭回去才好，可是這里除了一株株怎么擋都擋不住那從天而降的銅錢般大小的雨點兒的樹，啥都沒有。哦，對了，對面不遠就是村子，那里不是有很多的房子嘛！

我趔趄著往對面趕，這中間還和風(fēng)兒撞了個滿懷，當(dāng)我走到公路邊的時候，才猛然覺醒，還有一條一眼望不到頭的鐵柵欄無情地橫亙在我的面前，我算是徹底沒轍了，只能望著對面的房子，喟然長嘆。

這時，心里突然就衍生出這樣一個想法：與其干著行頭回去，何不如淋一場漂漂亮亮的雨？我業(yè)已好久沒有淋過一場痛快淋漓的雨了，這種渴求，一時半會竟以潮水般的形式來回撞擊著我的心臟，是那么強烈，那么強烈。

一顆顆老大老大的雨珠淋在我的身上，刺激著我的每一根清醒著的神經(jīng)，那感覺猶如一雙異性的手，撫摸著我每一寸肌膚，這是我朝思暮想夢寐以求的感覺，實在是讓人美得不行。其實，沒有傘的人，有時候也沒必要拼了命的奔跑，因為奔跑對他來說根本就是虛空的、沒有意義的，再或者說，他業(yè)已沒了奔跑的能力。那么，干嘛還要去干一些愚騃之事，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只有傻子才會去干傻事。

這雨，嘩啦啦地傾瀉著，似乎在宣泄著一種心情，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徹底成了一只漂泊的“落湯雞”。哈哈，這漂亮的雨啊，你就來得更猛烈些吧，你把我身上的傷愈合；你把我想要的東西給了我；你讓我全身濕透；你是上帝派來的虔誠使者，你的任務(wù)就是把我從一個滿身污垢的人，濯洗成一個連靈魂都是潔凈的人。已經(jīng)好久沒有人能夠像你一樣對我了，我喜歡這種感覺，痛快而又淋漓。我把自己想象成一株焦渴太久的小草，而你卻無私地滋潤了我的身體，還有我的魂靈。

想想，世上最幸福的事，恐怕莫過于一個人淋一場漂亮的雨了，那么美妙，那么痛快淋漓，那么徹底。

在雨中看世界，簡直漂亮到了極點，瞧去，行色匆匆的人們一把把花花綠綠的傘，宛若初春次第綻放的花朵，雨兒打在傘上，就像打在花朵上，搖曳著，在有風(fēng)的雨中，盡情地搖曳著，婉約而清麗。我是一個另類，這么酣暢的雨，也不打傘，也不奔跑，有人看著我，就像看一頭怪物地看著我，我也不去刻意回避，只是那樣旁若無人地緩緩地走下去。斯刻，雨兒，打濕了天空，小草，街衢，房屋，人行道，甲殼蟲一樣的車子，以及我的衣服，我的身體，和我這顆心，還有我那雙白色運動鞋。

真好，視力所及之處，全是灰濛濛一片，一切都是濕漉漉的，我要的就是這種結(jié)果，讓雨把一切的一切洗刷干凈，把所有的所有統(tǒng)統(tǒng)帶走，不留下哪怕一絲痕跡。最后，我要在這莫莫的、爽約的雨中，變成移動著的一個小點，直至模糊。

就讓現(xiàn)實瑣屑、冗繁的糾纏，隨著這雨滴的滑落而飄遠吧。行于雨中，我仿佛置身于塵囂之外的世界，周身有種清爽、舒松的感覺。

這是我所淋過的最漂亮的一場雨。

計：2561字，于義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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